我心不在焉地聽著，等待著她最後的那句結束語：
「好好照顧她！」
然後，她準備離去，不辭而別。
雖然當她開始喋喋不休地嘮叨時我就料想到了這樣的結局，但看著那轉過的背影時，還是忍不住大聲質問：「你就不能等到她醒來再走嗎？」
她沒有回頭，或者說是沒有停下遠離的腳步，揚長而去。
隨風飄來她若有若無的毫無感情的聲音：「你就不該帶她來這裡！」
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可以為了自己的子民世世守候，可以為了天下蒼生犧牲自己，卻獨獨不會給自己近在眼前的女兒一份母愛！
失神之時，有腳步聲漸漸接近，不用猜也知道來人是誰。
他說：「天色已晚，先到族中歇息一晚吧。」
我望著他輕輕一笑，戲謔地說：「你邀請一妖進入你們滅妖族的部落，你覺得合適嗎？」
他的神情沒有絲毫改變，反問我：「那你覺得讓仍在昏迷中的沈姑娘呆在荒郊野外吹著冷風合適嗎？」
我沒再多說，確實，我不能置月喬不顧。
而他卻接著說道：「讓沈姑娘在外漂泊並不是一個長遠之計，尋找母親，借用皇上的能力容易得多， 而她住在皇宮，才是最合適的選擇。身心皆不會如此勞累！」
我感到奇怪，他的思維竟如此細膩，考慮到這些點點滴滴，竟還對月喬的事如此上心。而且，他說的也是如此在理，讓我難以辯駁。
殊不知，他只是可憐皇宮之中那個可憐的人兒而已。
於是，皇宮，那個如同深淵的地方，我們再一次自投羅網。
所謂是非之地，便是沒有理由的永不安穩。
我和月喬隨蕭穹一起進宮，本以為暫時找到了一個平靜之地，卻在剛進宮門就出事了。
在迎接蕭穹歸來的一行人中，有一個很刺眼的黃色身影，我覺得十分熟悉，努力在腦海中回想著。
而她卻在我憶起之前，帶著滿腔怒火直接衝到了月喬身前，粗暴地揪起她的衣領，咆哮道：
「沈月喬，你這個殺人兇手！你害死了圍村所有的人，我要殺了你為他們報仇！」
一語出口，驚住了我，也嚇傻了月喬。
我再一次極不情願地回想起了那可怕的一夜，呼嘯而過的腥風血雨，毫無理智的地獄惡魔，層層堆疊的殘肢破骸，一幕幕，一點點，衝擊著我的內心。
連我都無力承受的殘酷現實，她又該如何面對呢？
蕭穹快速衝上前去拉開暴怒的駱溪，斥責著她：「我知道圍村被滅對你是很大的打擊，但你也不能這樣血口噴人，她什麼都不知道。」
蕭穹極力阻止著駱溪說出真相，但好像已經是為時已晚了。
「難道與她無關嗎？」駱溪不理會他有意的阻止，繼續怒吼道：「若不是她帶著那只白狐進圍村，會引來那一群凶殘的狐狸嗎？你知不知道，他們是被它們活活撕咬至死的！」
說到這裡，駱溪更氣憤了，又欲衝向前去，手刃這罪魁禍首。只是被蕭穹死死鉗制著，無法近身，只能向她大聲怒罵。
她說了什麼，我已聽不清楚，只看見她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我身前，震驚、失望、悲痛，在她臉上交替流露。
這一刻，我多麼想逃離，躲避接下來那在我夢中不知出現了多少遍的一幕。只是，那不太沉重的雙腳，此刻卻怎麼也邁不開了。
她抬頭望著我，死死地盯著我那雙淒寒的眸子，一字一句地開口：「圍村被滅了嗎？」
「是的。」
「是你滅的？」
「是的。」
我的再一次承認徹底打消了她心中微弱的希望，她徹底僵住了。
我並不是有意如此，只是，現在，你讓我又如何說呢？這一切都不是我的錯，但確實是我的手，我的狐族，生生滅掉了你的圍村。我必須承擔這責任！
如果我說，是他陷害了我，借狐族之手滅掉了圍村，後又滅掉了狐族，你會信嗎？
不用問你也不會相信，不是嗎？
既然如此，這惡人還是由我來當吧。我已是傷痕纍纍，再多這一條傷疤也無所謂。
「你為什麼要接近我？」冷靜片刻過後，她又緩緩啟口詢問，只是這語氣中已不帶有任何感情，冰冷蒼白，沒有狠，更無愛。
我知道我已完全失去了她的信任，但此刻，我有一種強烈的慾望，想要告訴她我最真實的想法。
「報恩！」
只是她已不再相信了！
「報恩？」她嗤鼻一笑，帶著明顯的諷刺說：「我以我血換你性命，你卻報我以滅門之災。你就是這樣報恩的嗎？」
我本以為她會怒吼著質問我，或者忿然離去，或者要我以命相抵，卻從沒想到她會如此平靜淡定地諷刺我。
不再動怒，是否意味著不再在乎？
不再在乎，是否意味著你徹底失望？
我們，終於還是走到了盡頭，不是嗎？
那麼我，是不是也該解脫了呢？
我不知道她是何時走的，也不知道她現在身在何處。即使知道了，又如何呢？
天邊，陡然驚現一道刺眼的閃電，隨即，悶雷陣陣，黑雲壓城，狂風呼嘯，瓢潑大雨猛烈地沖刷著大地，似是想要洗去這世間所有的污垢。
可是，你能洗刷掉那些揮不去的過往嗎？
天呀，你是否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你是否也有不知何去何從的疑惑？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這樣捉弄我呢？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我在雨中靜靜享受著，享受著風雨蝕骨的疼痛，享受著心被掏空的孤寂。
原來，五月月已經結束了。
五年的等待，五月的時光，終於全都化為了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