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配 上 第四章
    「我是在想既然大家都要待在這個地方,要是有什麼不對,可以說出來討論,不要有事沒事就跑去跟納爾圖打小報告,這樣真的很難做事……」說到這兒,毓齡見她們一臉呆滯,不得不問:「你們聽得懂我的意思嗎?」

    兩名婢女面面相覷,又不敢說聽不懂。

    「奴婢明白。」她們只好這麼回答。

    「那就好。」毓齡稍微安心了些。「要是哪裡做錯了就直接跟我說,不要跑去跟納爾圖告狀,這種行為實在令人很不高興。」

    「奴婢錯了……」她們可聽懂「告狀」這個字眼是什麼意思,兩名婢女立刻驚慌地跪下。「請格格原諒。」

    見狀,毓齡差點從凳子上跳起來。「呃、嗯,你們不要這樣,快點起來,我不會去跟上頭的人說的,不要擔心……」

    她也不過是希望能跟身邊的人相處融洽,不要在背後玩陰的,那可是她最不齒的行為,當然自己更不會那麼做了。

    「是,格格。」兩名婢女猛點著頭。

    毓齡見她們都理解自己的意思,總算可以鬆了口氣,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那個叫納爾圖的男人了。

    雖然天氣還很冷,不過連著幾天早上醒來都發現外頭出太陽,讓毓齡終於忍不住將門扉拉開一條縫隙,探頭出去看,當她瞥見金黃色的陽光灑在廊上,頓時愣了好久好久。

    「在這個地方不只能看到月亮,居然還有太陽……」她開始懷疑這裡不是人家說的「陰間」。

    我真的死了嗎?

    毓齡不免開始起了疑心。

    可是若沒死,那麼眼前這一切又算什麼?

    「難道我是在作夢?」毓齡用手指掐了下自己的臉,還真的會痛,她的皮膚是有知覺的。「不是夢……」

    之前她總是先認定自己已經死了,所以就算有什麼奇怪或想不通的地方,也都可以自圓其說,認定是這裡的規矩,不再去追根究柢,可是待的時間愈久,就愈覺得不對勁。

    這個問題讓毓齡很糾結,從早上到現在,想得頭都暈了,最後決定自己來找答案,於是轉身拿了披風,然後便悄悄地踏出寢房。

    「求人不如求己……」因為她不像別人,身邊有父母和親戚朋友可以依靠,自然相當瞭解這個定律。

    待毓齡繫好披風的帶子,腳上踩著繡花鞋,這還是她特地拜託兩個婢女另外準備的,總算可以好好走路,不用擔心跌倒。

    因為一路上都沒看到半個人影,毓齡便很自然地順著長廊走下去,跟著四處亂晃,想說等看到有人再問路就好。

    毓齡就這樣不知不覺地走出了居住的院落,心想這個地方還真大,而且跟那些古裝戲裡頭,大戶人家住的房子很像,有假山、流水,還有花園、涼亭,更能呼吸到沁冷冰涼的空氣,感覺到空氣進入肺部時的起伏。

    如果死了就不需要呼吸空氣了不是嗎?

    這個問題又讓毓齡停下腳步思考。

    就在這時,她終於看到不遠處有個穿著短襖的奴才正拿著竹掃帚,專心地清掃地面,於是開口詢問對方。

    「請問一下……」毓齡不過說了四個字,就見那名奴才臉色大變,立即丟下竹掃帚,當場跪下來請罪。

    奴才嚇得聲音不禁發抖。「福、福晉吉祥……奴才沒看到福晉……」

    「你是在跟我說話嗎?」她不太確定地問,先是「格格」,現在又是「福晉」,這兩個稱呼她真的確定自己曾在哪裡聽過。

    「奴才馬上去做事……」奴才嘴裡迭聲嚷著,然後連滾帶爬地離開了。

    見對方活像是遇到鬼似的,毓齡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臉龐。「我看起來有那麼可怕嗎?」

    毓齡只好又往前走,沒走多遠,同樣的事又發生了。

    「福晉……吉祥……」婢女把端在手上的茶壺都打翻了。

    她擔心地上前問道:「有沒有燙到?」

    婢女以為福晉又要動手打人了,嚇得倒退兩步。「奴婢沒事……奴婢馬上收拾乾淨……」說著,也顧不得會不會割到手,蹲下身子把碎片都撿了起來,然後驚慌失色地逃走了。

    「欸……」毓齡才要開口叫住她,可是想到對方驚懼的表情,只得打消念頭。「難道我就這麼顧人怨?」記得身邊認識的人都說她的個性很好相處,也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

    她偏不相信會有這種事。

    於是,她決定再試一次看看。

    只不過接下來的發展,讓毓齡不得不認為問題真的出在自己身上。

    就見不管男男女女,每個人遠遠地見到她,不是裝作沒看見,故意繞其他路走,就是用一種戒慎恐懼的態度,朝她躬了下身,然後轉身快步離去。

    毓齡試著跟他們說話。「等一下,我有些事要跟你們……」結果才起了個頭,那些人跑得好像後面有狗在追。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視線所及,已經沒看到半個人影。

    不知過了多久,毓齡才垂下眼瞼,苦笑一聲,再怎麼遲鈍也能感受到自己是被人排擠的,這種滋味還真不好受。

    才這麼想,一個男性渾厚嗓音冷冷地響起——

    「你在這裡做什麼?」

    納爾圖不知何時站在她面前不遠處,神情淡漠。

    他聽到奴才來報,說妻子在沒有婢女的陪同之下,一個人在府裡走動,所以出來看看她想做什麼。

    「納爾圖,我……」毓齡才說到這裡,陡地打住了。

    她看見剛剛那些跑得無影無蹤的男男女女全都站在納爾圖的身後,而且都用一種疏遠的眼神瞪著自己,教她有種很強烈的感覺,那些人和納爾圖才是一國的,而她是被孤立,是不受歡迎的人物。

    「為什麼離開寢房?伺候你的婢女呢?」納爾圖用沒有感情的口吻問道。

    「我只是看天氣很好,所以出來走一走……」毓齡眼眶有些熱熱的,在心裡安慰著自己,這沒什麼,反正她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不要為這種事情覺得難過……

    「快點回房去!」若是受了風寒,或者傷勢加重了,岳父又會怪自己沒有照顧好他的女兒。

    聽見納爾圖用這麼冷淡的命令口氣說話,讓毓齡畏縮一下,也不想繼續待在這兒惹人嫌。「我也想回去,不過不記得路,可以告訴我怎麼走嗎?」

    聞言,納爾圖定定地瞅著向來說話就頤指氣使的妻子,居然會用這麼有禮的口吻跟他說話,臉色更冷了。

    不記得路?這又是什麼把戲?

    「我來帶路吧。」納爾圖兩手背在身後,面容冷峻地向她走去,不管這女人想玩什麼花樣,他都不會相信她。

    她情緒低落地點了下頭。「謝謝。」

    「你說什麼?」納爾圖臉上有著明顯的錯愕,怎麼也無法相信「謝謝」這個字眼會從妻子口中說出來。

    「沒說什麼。」毓齡不許自己哭,但是打從張開眼睛那一刻,面對完全陌生的環境,想要保持樂觀的那份心情已經快崩潰了。

    他狐疑地覷著蕩漾淚光的美目,還有虛弱無力的聲音,一點都不像平日的她,墨黑的瞳眸又望向毓齡隨意披散在腦後的青絲,成親三年來,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妻子衣衫不整地步出寢房。

    「往這邊走。」納爾圖開口引導她。

    毓齡就算沒有抬頭,也可以感覺到射在頭頂上的兩道視線,只是現在已經沒有心情去理會。

    一直以來她都是很堅強的,遇到困難或挫折,也會把眼淚擦一擦,不肯輕易放棄,可是只要是人都會有軟弱的時候,就像現在。

    毓齡垂頭喪氣地看著地上,一步步地跟著身旁的高大男人往前走,可是愈想愈不甘心,就算被人排擠,都沒有人喜歡她,她也要知道原因。

    就在納爾圖帶著毓齡回到居住的院落,兩名婢女正急著到處找人,見主子回來了,總算放下心來。

    「你頭上的傷剛好,不要到處走動,要出去散步,也得等天氣暖和一點再說。」話一說完,納爾圖馬上作勢要走,連片刻都不想多待。

    她憋不住了,實在不吐不快。「請等一下,我有話要跟你說,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

    納爾圖不得不把身軀旋過來面對她,對妻子的口氣和用字遣詞有幾分困惑。

    「要跟我說什麼?」

    「我們進去再說。」毓齡態度異常堅定,率先推門進屋了。

    兩名婢女先是面面相覷,不過也懂得自保,她們可是很瞭解主子的性子,發起脾氣來,身邊的人第一個遭殃。

    「奴婢去沏茶。」還是先別進去。

    而當房門又輕輕地關上,屋裡就只有毓齡和納爾圖兩個人。

    「要跟我說什麼?」納爾圖心裡有了底,知道不會是什麼好話,所以習慣性地豎起保護牆,好不被妻子的言語所傷。

    毓齡也挺直背脊,無奈地問:「我哪裡做錯了嗎?」

    「什麼意思?」聽妻子這麼質問,他還反應不過來。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我到底是什麼地方做錯了?」毓齡真的是滿腹委屈。「就算真的有錯,可以直接告訴我,要是我不對的話,也會想辦法改的,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學生,居然叫其他人不要接近我。」

    「什麼叫其他人不要接近你?」納爾圖完全聽不懂她的話。

    「難道不是這樣嗎?」她不喜歡吵架,也不會吵架,但還是必須為自己進行辯護。「剛剛站在你身後的那些人,他們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曾經對他們做過不好的事,可是我根本什麼也沒做,換做是你,不會覺得很冤枉嗎?」

    「你什麼都沒做?」納爾圖冷笑一聲。「你是貴人多忘事,還是根本不認為那麼做是錯的?」對府裡的奴才、婢女動輒打罵,把他們當作出氣筒,更不當人看,這種話她居然還說得出口。

    毓齡莫名其妙地挨了頓罵,讓她眼眶更紅了。「可是我……真的……」什麼都沒做過啊……

    納爾圖見妻子一臉泫然欲泣,卻無法相信她是出自真心,他臉色一正。「我只希望你能約束自己的行為,別太過分了。」

    被這樣不明不白地指控,讓她覺得相當委屈。「雖然搞不懂是怎麼回事,但是我以後會注意的。」這就叫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吧,就算被栽贓、被冤枉,又求訴無門,也只能認了。

    他困惑地瞅著毓齡哭喪的臉,若是演戲,那也太自然了,原本想拂袖離去的念頭也就暫時打消。

    「你到底是怎麼了?」妻子一向只會強辭奪理,凡事都是別人的錯,從來不曾說過示弱的話,回想她這幾天的表現,實在有點反常。

    「我也不知道……」毓齡眨去眼中的濕意,語無倫次地說出心裡的感受。「就好像一個人走在濃霧裡頭,伸手不見五指,也分不出東南西北……明明應該死了,可是又覺得自己好像還活著……可是如果活著,那現在這個人又是誰……這根本不是本來的我……」

    納爾圖聽她說得混亂,明艷的臉龐透著十足十的迷茫和困惑,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去關心,這種感覺是他從來沒有對妻子產生過的。

    在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之前,已經不自覺地抬起右掌,橫放在毓齡的額頭上,想確定上頭的溫度。

    而毓齡只是揚起眼瞼,有些怔愕地看著擱在額頭上的溫熱大掌,眼底只有純淨,以及……淡淡的羞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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