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握緊,深吸一口氣,試圖讓她明白,
「除了送走他走我別選擇,你忍心讓他留下來看著我們每天在一起,自己在暗地裡傷心嗎?」
「所以呢?」默默駭笑,「你這麼善良,處處為別人著想,當初為什麼逼我嫁給你?你傷害了所有人,現在又假惺惺裝好人,是裝給誰看?」
心口處有隱隱的疼痛感,他泯緊嘴唇,瞳孔冰冷的縮緊。
忍氣吞聲,把所有委屈嚥下去,他向她道歉,「對不起……」
「你可以罵我討厭我氣我恨我,但請多為爸爸考慮,他並不笨,下午的婚宴少了我們,他會多想……」
誠肯的歉意中,她聽出了挑釁的意味,威脅的意味,這讓她的恨又加深一層。
人們很快便將機場這一幕遺忘,彷彿浩瀚天空中一縷繁星,只有星星本身知道自己的苦澀和傷心,別人只看得到璀璨與繁華。
下午的婚宴很熱鬧,賓客們紛紛向夏逸寒敬酒。
默默躲在大廳的角落,舉著高腳杯同陳洪暢飲。
陳洪換了一身淺灰色西裝,精神煥發,一掃過去在看守所內的陰霾。
「爸!乾杯!」默默倒上滿滿一杯紅酒,高舉著和他碰杯,「生日快樂!」
陳洪笑呵呵的望著她,「默默,你喝醉了……」
他並不清楚,那一句生日快樂代表了什麼。
默默眼眶紅紅的,語氣突然軟下來,「爸,帶我回家好不好?」
他全當那是新婚女兒捨不得父母,眼眶也跟著紅了,
「默默,爸爸相信夏檢查官會照顧好你的……」
「照顧?」她冷哼一聲,目光越過錢錦看著夏逸寒,不由自主,又想到夏逸飛。
她突然站起來,「爸,我們回家!」
爸爸語重心長的勸她,「默默,你結婚了,不能總是那麼任性……」
「兩個小時,兩小時我就回來,好不好?」
陳洪猶豫著點點頭。
很清楚的記得,夏逸飛表白那天,她把他扔在大街上,最後又在公園的樹下找到他。
當時他蹲在樹下在挖土,開開心心把許願盒埋進去。
默默問過他願望是什麼,他神秘的告訴默默「是秘密」。
現在他走了,秘密成為永遠的秘密。
天氣總是會看人的臉色行事,就比如默默和夏逸飛分手那天,空中下著小雨,然後,越來越大。
今天,又是陰天,和默默陰沉的心情一樣,悶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夏天末了,捂桐樹正開得茂盛,翠綠色的葉子伸展在烏雲遮日的天空下,在樹根下投出一片濃重的陰影。
默默在地上找了一塊尖硬的石頭,慢慢挖開樹根下面的新土。
許願盒被他埋得很深,上面的土地也踩踏得很結實,她費了好大力氣才挖開。
粉顏色的盒子,手掌大小,上面有彩繪圖案,是可愛的貓咪。
那天晚上,她轉了好多家商店,都沒有找到合適的禮物,直到後來在街角處的手工坊,找到了許願盒。
她知道夏逸飛有很多願望,會寫很多紙條塞進去。
比如一開始被自己欺負時,他應該會寫,「希望默默不要再打我……」
又比如送自己生日禮物時,他可能會寫,「希望能快點賺到八千元錢……」
緩緩打開盒子,裡面是滿滿的紙條,每張紙上都有只五個字,「好喜歡默默……」
她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黑暗,就像是房間裡被人突然拉滅的燈……
像是電影開始時周圍突然安靜下來的空間……
像是飛快的火車突然開進了幽長的隧道……
像是一雙力量巨大的手,將自己抓起來,用力地拋向了另一個世界。
屬於夏逸飛單純的世界。
她不在時候,他唯一的樂趣就是等她回來。
她說話的時候,他很少會頂嘴。
她明明沒做什麼,他卻委屈的要求負責。
他很娘,有時候很像女生,愛吃醋,又不肯說出來,躲在背後偷偷難過。
他處處為她著想,哪怕是沒日沒夜工作只換來一面宣傳旗,他也會笑著祝她生日快樂。
是的,那段時間她很快樂。
她又突然想到洛傷,或許,她可以答應他的要求,和他一起對付夏逸寒。
有幾滴雨水打在梧桐樹上,然後,順著葉子緩緩淌下來。
默默閉上眼睛等待著,一秒,兩秒,冰涼透芯的感覺遲遲沒來。
睜開眼睛,有一件西裝罩在頭上,她聞到淡淡的香味。
「你來做什麼……」
抱著盒子站起來,冷冷的表情背對著他,不用看,也知道來人是夏逸寒。
「每一次說話都要用這種態度嗎?你想一直這樣下去?」無奈的語氣,陳默默是個軟硬都不吃的人。
「不然呢?」她轉過身,挑釁的看著他,「你希望我每天笑得像個白癡一樣對你說:老公,去死吧!」
雨點密集的落下來,她凍得打個哆嗦。
夏逸寒不想跟她吵架,作個不想再繼續的手勢,脫下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
她一把扯下來,團成一團遠遠的丟開。
衣服像一隻皮球,在空中畫過拱形的弧線,然後,消失在黑暗的盡頭。
一個髒兮兮的乞丐跑過去,如獲至寶的撿起衣服,甩了甩沾在上面的泥漿,穿在身上。
夏逸寒不動生色。
默默冷笑,「真沒想到你和乞丐的身材差不多,穿在他身上比穿在你身上順眼多了!」
他沒有說話,瞳孔在黑暗中擴散,專注望著乞丐離去的背影。
默默不甘心,他越是沉默,她越是憤怒,極力挖苦他,
「在看什麼,想知道他住在哪裡,然後半夜去把衣服偷回來嗎?」
「我想把你的心偷回來……」目視前方,他幽幽的說。
默默一時語塞,竟不知該說什麼。
有掙扎和痛楚流淌在空氣裡,兩個人竭盡所能消毫時間,靜靜的站著。
雨下得越發兇猛,沒一會,夏逸寒的襯衫已經濕透了。
他看向默默,她比自己更狼狽。
「回去吧,明天還要上學……」想不到更好的理由,只好把學校搬出來。
她緊緊抱著許願盒,在雨中蹲下去,像受到傷害的小朋友。
「你走吧……」
她聲音很輕,幾乎被雨水淹沒。
「你這樣會感冒的!」
他有些激動,聲音高了一些。
同樣的話不會重複第二遍,這是她的宗旨,況且在滂沱大雨的沖刷下,她只要張開嘴就會有水灌進去。
縱使這樣,她寧可淋到發燒暈倒,都不願去夏逸寒身邊。
夏逸寒知道勸不動她,索性蹲下身,自作主張抱起她往車上走。
默默在他懷裡拚命掙扎,力氣不如他的大,她的反抗不起作用。
雨水沖涮激起默默的憤怒,所有委屈心酸怨恨都在頃刻間湧上來,她一口咬住夏逸寒的脖頸。
把恨轉化成力氣,死死咬住他。
鮮紅的血液順著傷口滲透,被雨水沖淡了顏色。
他終於放開手,默默掙開束縛,把他推到一邊。
口中腥膩的味道,刺激著她敏感的神經。
兩人對壘,都站在雨中一動不動。
就那麼任雨水淋著,沖刷著,像是比賽,誰先沉不住氣離開,那個人就是輸家。
三個小時後,輸的人是默默,她並沒有離開,只是,暈倒了。
清晨第一束陽光射進來,電話鈴聲響起,催醒熟睡中的默默。
接起電話,是爸爸擔心的質問,「你昨天怎麼回事!」
默默用一連串「對不起」,和無數個「我沒事」向爸爸保證,再也不會發生昨天那樣的事情。
沉重的檀木門被輕輕扣響,門外傳來管家畢恭畢敬的聲音,
「少奶奶,我可以進來嗎?」
默默不習慣這樣的待遇,聽到敲門聲就被嚇到,現在更是茫然,低低應了一聲,「進……」
好彆扭的感覺,以前在家裡,無論是媽媽還是爸爸,都沒有敲門的習慣。
門吱咯一聲,管家捧著一張地圖走到床邊,微微彎下身子,將地圖放在床頭的櫃子上。
默默探頭看一眼,地圖上明確標明夏家別墅的地理位置,大到前後的花園噴泉,小到洗水間,無一例外,都用彩色鉛笑勾勒出相應輪廓,並配有文字說明。
默默掀開被子,打算下床去房間外面走走,看看夏家別墅是不是真的像地圖上描述那麼大。
管家急忙為她擺好托鞋,回身到衣櫃拿出外套披在默默身上,把地圖拿在手上,說,
「少爺知道少奶奶要嫁進來,抽出時間為您畫好地圖,上面每個字都是他細心填上去的,希望您出門時帶在身上……」
「以免笨到迷路」這句話被他直接省略。
「好,我帶著,你叫我默默就好,少奶奶這個稱呼我不太習慣……」
默默被他左一句少奶奶,右一句您稱呼的快暈了,遞托鞋拿外套的特別待遇她也受不了,不由感歎豪門不適合自己,和夏逸飛打打鬧鬧才快樂。
還有,出門帶地圖是什麼意思,他是在炫耀他家又大又豪華?還是笑她笨到在家裡都會迷路?
管家連笑容都很公式化,「這是最基本的禮貌,少奶奶聽久了就會習慣的……」
默默自然而然想到那首歌,「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出了房間,默默算是見識到所謂黃金別墅有多大了。
主宅有兩層樓高,她現在身處一樓,房間已經多到讓她數不清,無法想像夏逸寒一個人怎麼住。
有錢人,奢侈啊!
她們窮人三五個擠在不足六十平米的平房,每天為生活奔波勞苦,有錢人住在廁所都比她房間大的別墅,每天大筆一揮,批批財務報表就有金錢湧入口袋,這坑爹的現實!
默默報著參觀的心態逛了一圈,管家全程在後面跟隨,她說過很多次,「我一個人沒問題」。
管家只用六個字回答,「這是我的責任……」。
別墅前面是寬闊的草坪,院子正中央有噴泉,後面是個大花園,有假山、湖泊、水橋等等……
再向後是一片楓林,楓葉很特別,四季都是金黃的顏色,看得出夏逸寒是個喜歡大自然的人。
管家卻搖搖頭,說不是這樣,別墅是老爺和夫人一手建造的,後來曾裝修更改過一次,但大體閣局沒有動。
屋子裡的裝潢古典,是因為夫人喜歡,所有房間都用檀香木做門,也是夫人的意見。
默默這才知道,原來黃金別墅的主人不是夏逸寒,而是他老爹。
而別墅之所以叫黃金別墅,除了面積大,還有另一原因——所有擺設、裝飾品包括餐具都是金爛爛的黃色。
默默感歎之餘不禁想到,夏勝龍是有多愛顯擺?好像全天下他最有錢一樣。
看過前後院子和一樓房間,默默準備向二樓出發。
管家攔住她,很禮貌的說,
「在夏家,二樓是禁區,除了老爺誰都不可以上去……」
裝什麼神秘,二樓有鬼不成?
這倒激起了默默的好奇心,向管家打聽起來,
「怎麼說我也是夏家的少奶奶了,你總要讓我瞭解一些情況吧?免得我到時候出錯,對大家都不好……」
出錯她是一定會的,避免不了。
管家想了想,說,「夏宅有兩個主人,老爺和少爺,他們都很忙,只有晚飯的時候才會聚在一起,夏家只收男僕不收女傭,這是很久以前老爺訂下的規矩……」
「老爺住在樓上,晚飯後很少下樓,他不喜歡女人,由其是年輕漂亮的女人,所以沒事的話,少奶奶不要打擾他……」
默默越聽越奇怪,年輕漂亮怎麼了?招惹到他嗎?又不禁好奇,夏宅似乎什麼事情都以夏爸爸為主,夏逸寒的地位是什麼?她嫁過來後地位又是什麼?不會連狗都不如吧?
下午,趁管家不注意,默默偷溜回學校。
「喲,這不是豪門貴婦陳默默,怎麼回來了!」
方免語氣酸酸的挖苦她,明知道夏逸飛離開錯在夏逸寒,卻還是忍不住拿默默開涮,氣她的軟弱。
默默懶得和她生氣,在操場接受了超多議論和白眼,鑄就了免疫力,方免的話對她來說算不了什麼。
可同學的非議就不能不提了……
「怎麼著,在夏家混不下去了?回來找夏逸飛?」
「我是夏逸飛我就不要她,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