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傾洩在天地間,幾乎所有的東西都變成了銀白色。
原本靜謐的十里鎮突然沸騰起來,彷彿有千軍萬馬到來,踏破了這份寧靜。
有些民眾好奇的打開窗子往外探頭,看到了長街上宛如黑龍般的數千軍隊,立即膽怯的把頭縮了回去。
十里鎮最大的客棧,只有門口處兩個大大的燈籠還閃著淡淡的光芒。
一支騎兵突然停在了這所名為十里客棧的門前,隊前一名將軍孔武有力,跳下馬一拳一拳狠狠地敲著大門。
客棧的掌櫃衣衫不整慌慌張張的拉開門,神情恐慌的看著這一群彷彿從天而降的軍隊,哆哆嗦嗦地問道:「軍……軍爺……不知軍爺……深夜駕臨為的是何事啊?」
那名將軍顯然是不苟言笑之人,淡淡的看了掌櫃一眼,聲音如洪:「立刻準備房間!」
掌櫃一臉冷汗:「可……可是,將軍……你們這麼多人……小店恐怕房間不夠啊。」
「你只要準備兩間上房給我家主子就好了!」
「這……是。」掌櫃偷偷的看了軍隊一眼,立即惹來那將軍的喝斥:「看什麼看,當心我挖了你的眼睛!」
「黃將軍不可無禮!」
一個溫和聲音響起,在這數千人的軍隊中,清晰無比的傳進掌櫃的耳朵。只見那名剛才氣魄洶洶地將軍立即恭敬的退到一邊。
軍隊緩緩分開,從中出現兩人,騎著高頭白馬,氣度不凡。兩人一出現,掌櫃只覺得天地間的月光都變得黯淡無光。
前面之人,一身月白色寬袖綢袍,自有一股君臨天下的氣勢,絕世的容顏上帶著清淺的微笑。他跳下馬,走向掌櫃,溫言道:「黃將軍若有得罪之處請掌櫃見諒,還請掌櫃立刻為我等準備房間。」
掌櫃好半天才回過神,悄悄地看了兩人一眼,心知眼前這兩位一定來頭不小,他越發恭敬起來:「小的這就去準備。您二位請進!」
「有勞了!」月魄輕笑點頭,與月魄一同踏入這小客棧之內。
這兩人,正是月熙和月魄。
大軍走另一條大道前往十里亭增援,而月熙卻執意帶著這小隊精兵來到這十里鎮。他們已經在大軍的前面,所以並不急著趕路。
掌櫃把兩人帶上房間,立在門口恭敬的問道。「不知公子您還有何吩咐?」
「勞煩掌櫃了,若有需要我會叫你的。」月魄淡淡道。
掌櫃一聽,知道自己對方在趕自己走,立即應道:「是,是,那小的就先告退了。」
他忍不住再看兩人一眼,直到被月魄冷眼一瞪,他才迅速離去。
月熙當先走進房間,坐在凳子上,倒了一杯水,握在手裡。
「皇上,如果沒事,臣弟就先告退了。」
月魄看了他一眼,見他一臉淡漠,便準備退去。月熙卻突然說道:「進來吧。」
月魄遲疑了下,終究還是走了進去。
兩人一直未說話,月熙一點點將杯中溫水喝光,再倒一杯卻沒有喝,輕輕放在桌面上。他彷彿笑了笑,開口說道:「一路上你一句話也不說,是為什麼?」
月魄不出聲,臉上看不出表情。
「你是在怪我丟下朝中之事跑來打仗吧?」月熙笑道。
月魄臉色一僵,突然拿起桌上的杯子一飲而盡。
他咚的一聲將杯子重重放在桌面上,直視著月熙:「我氣,但我也無可奈何!我知道,你隨軍出征並不是想去打仗,而是你想找於魅兒。」他歎息道:「如今你已是一國之君,肩上責任更重。雖然你很快穩住了國內形勢,但月華軍的進犯還是讓你我措手不及。我們都沒有料到他們會來的這麼快。這個時候你該做的不是去找了一個死了幾個月的女人,而是該想辦法怎麼對付那支龐大的軍隊,怎麼穩住目前的局勢!」
月熙不怒不喜,緩緩起身走了幾步,雙手負在身後,平靜的說道:「既然你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那我也有話不吐不快。四個月了。四個月來,你沒有帶回來她一絲消息,讓我覺得,即使是親兄弟,也不可完全信任。」
他自嘲的笑了笑,眼中是看不透的寂寞:「你跟月津,都是我的兄弟,可是卻總讓我為難。我自問我沒有哪裡對不起你們,可是你們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我。把我至於何地?」
「我……」
「你不用解釋。」月熙揮手制止月魄,滿是失望之色:「如你所言,如今我是一國之君,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不需要別人來指點,即使那個人是我的親兄弟。月津背著我暗中協住那個女人殺害魅兒,而你,也不比他強到哪裡去。你一直在騙我是嗎,你分明就沒有去找過她,卻跟我說沒有找到她的屍首。你都沒找過怎麼就知道她一定死了?」
「不,我找過,的確是沒有找到。」月魄急切的解釋道:「她掉下去後我就派人找過她,可是什麼也沒找到。」
「但不代表她就一定死了!」
「那麼高的懸崖,她除非是神仙,否則掉下去必死無疑!」
月熙看著他,輕輕地笑了起來,笑得滿心苦澀:「月魄啊月魄,我究竟要怎麼對你?你們啊,真是傷人太深!」他幽深的雙眸彷彿凝結了一層憂傷與痛苦:「我一次次的放過你們,可是你們卻一次次的把我當成傻子。真是讓我失望,失望啊……」
月魄眼中泛起紅絲,咚地一聲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一個頭,然後深吸了口氣,冷冽而無情的道:「皇上,請您不要再顧及兒女私情了。月華軍隊已攻破十里亭,我們現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如何抵禦這二十萬大軍下一步的進犯。皇上,你可以為了一個女人把我殺掉。如果這樣做能讓你心裡好受些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去死。可是我求你了,你能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之後再考慮於魅兒的事?父皇當政時好大喜功,一點小事也要鋪金蓋銀的籌辦。國庫簡直被他掃空,如今大戰在即,若不速戰速決的話,難保將來有一天不會因為糧餉軍械的匱乏而遭受破國之殃。我不希望看到你成為亡國之君千古罪人!!」
月熙靜靜地看著他,眼中的怒火漸漸消失,可是他的拳頭卻捏得很緊很緊。終於,他長歎了口氣,緩步走到窗口,淡淡地道:「你出去吧。」
「二哥!」
「你說的這些,我知道。正因為我都知道所以我對你們一再容忍。會不會成為亡國之君,跟魅兒的生死沒有任何關係。如果我確定她真的已經不在了……我自會放棄的。可是哪怕只有一線希望,我也一定要把她留在身邊。」
月魄望著他的修長消瘦的背影,深深地吸了口氣,起身,走了出去。
他會不會成為亡國之君跟於魅兒有沒有關係,他們都心知肚明。皇甫傾的死跟於魅兒有莫大關係,如果皇甫傾不是死在寧天國境內,皇甫灝天不會進軍,至少不會在這個時候大軍進犯。
月熙靜靜地佇立在窗邊,眺望著遠方。
遠處的十里林整個沐浴在清涼的月光下,顯得神秘而危險。
突然,夜空中一團漆黑的雲朵擋住了月亮,隨即,風起,雷聲轟鳴,傾盆大雨說下就下,絲毫不給人準備的時間。
這雨,下得極快,下得極大。十里鎮上駐紮的將士還沒來得及找避身之所,大雨就淋了個全身濕。
月熙仰著臉,涼風帶著冰冷的雨滴撲向他俊美無雙的臉頰,也濕了他一身。
「你是否……還活著……」他似乎輕輕地動了動雙唇,眼中一片深暗。
風,驀然吹熄了桌上的蠟燭,房內立即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窗口那一處,彷彿有光華依舊在流轉,帶著銀白色的光暈在夜色中格外孤寂落寞。
翌日,天微亮,白霧茫茫。
月熙從客棧出來,一句話也不說,翻身上馬,回頭看了眼一臉冷冽的月魄,然後一揮長鞭,馬兒像離弦的箭似的飛了出去。
月魄對著部下大吼:「快跟上皇上!」
月魄一聲令下,數千騎兵旋風似的飛快跟在月熙身後。數千戰馬一齊奔騰,十里鎮的長街上頓時塵土漫天飛揚。
「皇……上!」聽到月魄的話,站在客棧門口相送的掌櫃直到塵埃再次落地,街上再度回復平靜,才怔怔的回過神來。腿一軟,跪倒在地。
樊城郊外,兩個身影正急步行走。
細雨如絲,隨風而落,春季的微風夾著寒意撲向大地。
其中一人抱怨著:「早知道會下雨就應該在那破廟裡等會兒再走的!」她指著身邊始終嘴角含笑的男人吼道:「都怪你!等會兒要是下大雨的怎麼辦?要我跟你來場雨中漫步不成?」
「雨中漫步?」男人笑道:「這也是個不錯的主意。不過你身體還沒有痊癒,怕是無法跟我雨中漫步了。」
「皇甫傾,別跟我饒來饒去!」
這兩個狼狽的行步在細雨中的人,便是好不容易走出山林的於魅兒和皇甫傾兩人。
本來昨夜突然下起傾盆大雨,兩人找到了一個破廟避雨,直到今早,天微亮時,皇甫傾拉著她急急趕路。
見她氣得臉色漲紅,皇甫傾不再逗她,看著她有些蒼白的臉色,他心中不捨,一手把她拉到身後,在她面前蹲下身。
於魅兒撥開額前被雨打濕的劉海,不解的問:「幹什麼?」
他回頭笑笑:「我背你!」
於魅兒先是一愣,隨即大笑,一下就躍上了皇甫傾的背,咯咯笑個不停:「皇甫傾,你能背著我飛麼?」
「當然可以。魅兒想飛?」皇甫傾回過頭,嘴角始終掛著一絲寵溺。細雨凝結成透明的水滴,從他的額前散落的髮絲淌下。
於魅兒伸出手,替他拭去眼角的水珠,興奮卻又擔憂的問道:「我是很想你帶我飛,可是你的身體可以承受嗎?嗯……還是算了吧,等你傷好了再帶我飛吧。」
皇甫傾聽聞此話,心中不禁一暖,背著她,靜靜地在雨中前行。
雨,漸漸停了下來。天邊一道絢麗的彩虹如同天橋一般高掛在天空中。
於魅兒指著彩虹興奮的大叫:「啊,彩虹呀,皇甫傾,你看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聽著她歡快無憂的笑聲,皇甫傾應和道:「的確很漂亮。」
於魅兒抬頭望著天邊彩虹,臉上表情突然變得柔和無比。
如果,生活一直就這樣該多好啊!與心愛的人朝看日出暮看日落,閒看雲卷雲舒,笑談世間趣事,平平靜靜,相偕到老。
她突然變得有些傷感,趴在他背上幽幽歎息。
皇甫傾轉過臉,擔憂的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她搖頭,低低說道:「皇甫傾,你會不會喜歡其他的女人?」
聽出了她語氣中的失落與擔心,皇甫傾把她放了下來,深深地凝視著她,眼中的柔情幾乎要將她溺斃:「傻瓜,我只喜歡你一個。」
於魅兒嘟起小嘴,語氣酸溜溜的道:「騙人!那你說你王府裡的那群妖精怎麼辦?你捨得把她們趕走?」
皇甫傾開心的大笑起來,緊緊的把她摟在懷裡,俯在她耳跡柔聲道:「我有你就足夠了,至於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就不要提了吧。我向你發誓,等我們回到王府,我就把那些人都趕走!如果你還不滿意的話,我連丫環都不要了,全部讓她們回家。」
於魅兒一想到全府上下,她走到哪裡都只能見到男人,就忍不住的打抖。
「你還是留些丫環吧。」
「你不吃醋?」
於魅兒眨眨眼,茫然的抬起臉:「吃誰的醋?」
皇甫傾算是被她徹底打敗了,失望的歎了口氣:「只要你開心,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於魅兒賊笑賊笑的,心裡卻因為他的這句話雀躍不已。
「轟隆隆……」
突然,正在這時,如雷鳴般的馬蹄聲從他們身後傳來,由遠至近。
於魅兒好奇的看去,只看到大地上煙塵漫天,一片黑壓壓的騎兵踏著塵埃滾滾而來。她一臉的無所謂,撇了撇嘴:「看來又是哪裡要打仗了。」
可是皇甫傾卻在看到這支騎兵之後臉色大變!
見他臉色不對,於魅兒擔憂的問道:「你怎麼了?」
「快躲起來!」然而皇甫傾卻拉著她的手,飛快的往旁邊的灌木從後跑去。
可是已經晚了,他們已經被人重重圍在了中央。
於魅兒不明白這些人為何要圍堵著她和皇甫傾,抬眼打量著這些雄壯的騎兵們,突然她臉色一怔,終於知道為什麼皇甫傾會有那麼大的反應。
當先一人,一身月色錦袍,氣勢奪人,如神蒞臨。
「月熙!」於魅兒先是驚喜,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驀然一僵,轉頭望向皇甫傾。
只見他臉色陰沉,雙眼冰冷無情,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月熙本來遠遠的看到兩個人酷似於魅兒跟皇甫傾,便急速趕了過來。沒想到真的是她!
他此時的狂喜簡直無法言喻,多天以來的疲倦與失望頓時一掃而空,接著便是鋪天蓋地的喜悅。
「魅兒,真的是你?你沒死?太好了!」他飛快的躍下馬,向著於魅兒奔去。
皇甫傾立刻把於魅兒護在身後,冷冷地道:「沒想到在這裡還能遇到你,你真是陰魂不散。」
月熙喜悅的神色漸漸斂起,伸出的手也慢慢的收回,負在身後。他立在距離兩人五尺之外,絕美的俊顏上帶著絲絲寒氣。
「安賢王爺,多日不見,別來無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