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吵架,皇甫傾不是她對手,除了被她氣到失控之外,他絕無第二種下場。
皇甫傾看著於魅兒,她也看著他,兩張臉,一張笑意濃濃,一張陰暗無比。
空氣中,緩緩流動著壓抑的氣息。小二見幾人如木雕一樣站著,干擾了其他人用飯,他苦著臉走近,低聲下氣小心翼翼的道:「幾位客官,有話好好說,樓上有雅致的廂房,可否請幾位移駕到二樓,這裡太髒太亂,小的收拾收拾,免得弄髒了各位的衣服。」
小二看了看於魅兒這邊,又轉頭看看皇甫傾一邊,臉上雖笑,卻比哭更難看。這幾個人他都是認識的,是老闆特別寬待的人物,且出手闊綽,讓他跟著賺了不少銀子。如此大顧客他既不能得罪,但又不能不管,硬著頭皮插進來勸慰,他已經冷汗涔涔了,卻還要忍受某些人如刀峰一般冰冷的眼神,小二覺得自己渾身開始發涼。
他終於還是轉過頭,用乞求的目光看向於魅兒,期望這個曾為他解過圍的姑娘再好心一次。
可惜,他終究只是妄想。
緊要關頭,於魅兒面色冷竣,她絕不能輸了氣勢,瞪眼,冷臉,譏笑,一一甩向皇甫傾,在他越來越黑沉的臉色下,她的心裡卻沒有勝利的喜悅。他終究……是不信任自己的。
「既然你都可以找別的女人,我為什麼不能夠找男人?只許州官放火還不許百姓點燈麼?」她淡淡的開口,微昂著腦袋,仰看著他。
隔著五六尺的距離,皇甫傾將她看得真真切切,她眼中、臉上什麼情緒都有,唯獨沒有嫉妒,沒有慌亂,亦沒被拋棄的傷痛。
他心中輕歎了口氣,像是大徹大悟一般,雖然依舊陰沉著臉,他卻沒有再看她。摟住魚妃,他波瀾不驚萬分平穩的道:「既然你想點燈我依了你便是,如你這般的女子倒真是讓我覺得過往的一切顯得那麼可笑,不過你可別忘了,我才是你的夫君,我可以納姬妾,你卻不能侍二夫!」
「哦?」於魅兒媚笑:「是啊,我也覺得可笑,覺得你可笑!」
「是嗎?既然如此,那你何不就跟著這個男人離開呢?」
「如你所願!」
「你敢!」
「無所不敢!」
「我會讓你後悔的!」他威脅。
她冷哼,毫不在意:「我從未後悔過,你也沒有這個本事讓我後悔!」
「我的本事你還沒見過呢!」
「我等著!」
一人一句,中間毫無停頓,話尾接話頭,話頭接話尾,兩人自始至終都是一幅平靜無波的樣子,沒有歇斯底里的尖聲怒吼,也沒有瘋狂失態的暴喝,話語平靜的就像在敘述一件可有可無雞毛蒜皮的小事。而事實上,平靜的外表下湧動著旁人無法窺視的悲傷,壓抑沉悶。
皇甫傾心中狠狠一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彷彿扯動了一下,然後摟著魚妃揚長而去。
皇甫傾一走,於魅兒頓時癱軟在地,月熙嚇了一跳,趕緊扶起她。只見她臉色蒼白猶如白紙,大眼空洞哀傷,宇蝶這時蹲下抱住她,歎息般說道:「說一句軟話或解釋一下會讓你掉塊肉嗎?你啊,太倔,太絕!」
於魅兒一笑,把眼中的淚光笑得顫動不止。她抿緊嘴唇,好半天,低聲顫抖著開口:「我也想解釋,也想在他面前軟弱,可是,我真的做不來,我怕我……習慣了依賴他就無法自拔……小蝶,我想……回家!」
沒有人注意到,一旁的月熙,魅惑的眼眸中儘是失落與憂傷。
宇蝶緊摟著她,喝斥道:「於魅兒,你別給我逃避,不就是吵了一架嗎,你有必要否定你們過往所有的一切?你想回家你回啊,如果你真捨得!」
她突然抬頭對月熙認真道:「月熙,你如果真的為她好,就不要再呆在這兒了,我會照顧好她。」
月熙放開手,認真的看著於魅兒,許久才輕輕點頭:「請你一定要照顧好她,如有需要,請告知我。」
「嗯。」宇蝶應了一聲,幾乎是拖拽著於魅兒爬上二樓,月熙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面無表情的走出客棧大門。
有些事情,他必須幫於魅兒解決!
……
在宇蝶的攙扶下,於魅兒一聲不吭的走著,終於在一個轉角處,她靜靜的蹲了下來。
「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宇蝶焦灼的問道。
於魅兒無力的搖搖腦袋,卻不說話。宇蝶更是擔憂,忙把她摟時懷裡,輕聲勸慰道:「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我不會笑你的。」
「我很痛,很痛……」於魅兒悶在她懷裡,聲音低低的傳出來。
「哪裡痛?魅兒你是不是哪裡受傷了?」
「我哪裡都痛,小蝶,哪裡都痛……」於魅兒聲音如蚊蟲似的低微,讓宇蝶幾乎聽不清晰:「魅兒你說哪裡痛?是哪裡?」
可於魅兒卻突然抬起頭,沒有她想像中的淚流滿面,反而安靜的讓人心疼。
「我真的那麼讓人覺得不可信任麼?為什麼他總是那麼武斷的就對他所見到的事情下死定論,讓人連解釋都覺得多餘?」
她說著,神情詭異的笑了笑,宇蝶心中一跳,以為她是想不開,連忙開口勸道:「皇甫傾也是太在乎你,而你又一直未表明心跡,難免讓他誤會你跟月熙之間有些什麼,身為一個王爺,佔有慾肯定會比一般人強,況且他對你也算是至情至深,偶爾一兩次小錯誤也是可以原諒的。再說……」她看了看於魅兒,見她還是一幅心不在焉的樣子,繼續道:「魅兒你的態度不明,或許你言辭拒絕了月熙,但皇甫傾那裡,你不覺得你還需要給他一根定海神針麼?這樣的話,或許他就不會無緣無故吃醋……」
於魅兒冷笑:「那是因為他本來就是個自私的男人,如果他能夠大度一點,寬容一點,我會膽戰心驚不敢表明心跡麼?」
宇蝶奇怪的看著她:「皇甫傾已經很大度很寬容了,任由你在這裡逗留,明知此地有情敵,你隨時可能會離開他,他卻沒有多說一句話,只是偶爾對你威逼利透一番,但卻沒有真正強迫過你不是嗎?連皇甫辰都說,如果是他的話,一定直接把你擄回去,才不會那麼放縱你!」
於魅兒苦笑一聲,輕聲道:「小蝶,你被皇甫辰潛移默化的很徹底,想你如果是在我們那麼時代,也是很多女孩子心中羨慕的幹練英氣的女警,這才來多久,你的言語中無時無刻無不透露出逆來順受的小女人姿態,真是讓我大感意外。」
宇蝶毫不意,把她扶了起來,輕輕歎息:「因為我比你懂得生存。」
於魅兒看著她,等待著她繼續說下去。
「這是個什麼時代?封建、迷信、落後!與我們那個高科技佈滿大地的時代不同,這裡是弱肉強食的時代,是一個尊卑顯明的時代,是一個男尊女卑的時代。這個時代的女人,沒有所謂的社會地位,只能依附男人而活。當然,我並不會如此!但你我都不能不承認,如果我們還繼續保持著原先世界的觀念認知,行事做風,或者你現在跟人說男女平等,婚姻自由,我保證,你被浸豬籠的機率絕對百分百。我比你更能接受事實!可以妄想著回去的生活,但是僅僅想像是不能讓你的現實生活有所改變,首先我們都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回去,我是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也許我只能在這裡一輩子,但你也不要太天真,不是打擊你,要是你十年、二十年都無法回去,你的青春生命到頭來只會在枯等中渡過。與其如此,為什麼不讓自己好好瘋狂一次?」
她握住於魅兒的手,溫度從她手心傳出,抵達到她心底,宇蝶真誠的看著她:「魅兒,既來之,則安之。人生只有一次,皇甫傾也只有一個,你要好好珍惜,不要為了那點可笑的自尊喪失了一切,做為朋友,做為姐妹,我真的希望你能夠過的幸福,你知道嗎?」
於魅兒哽咽,重重的點頭,努力的眨眨眼,將眼淚逼回,深吸口氣,又重重吐出,彷彿如釋重負般,沒心沒肺的笑道:「那麼,我們去喝酒吧,祭奠我們將要遠去的時代,我們的過往!從明天起,就安心做個三從四德的小女人吧!」
「你能做到三從四德?見鬼!」宇蝶猛翻白眼。
於魅兒嘿嘿一笑:「裝嘛!」
她牽著宇蝶的手,風似的往房間跑。
「去哪裡?」
「喝酒!」
「去哪裡喝?」
「風月之所,煙花之地。」
「那你回房間做什麼?」
「換衣服!」
「那皇甫傾怎麼辦?你不管啦?!」
於魅兒回過頭,詭異邪氣的一笑:「等我度過最後一個屬於於魅兒的日子,明天我就要開始做王妃,做王妃當然不能太過懦弱,打倒一切想跟我分吃皇甫傾這塊蛋糕的女人!」
「哦耶,你終於開竅了!偉大的神啊,感謝您!」宇蝶誇張的叫道。
於魅兒笑得很肆意,很張揚,笑意深深地眸中那一抹清淡的憂思始終沒有隱去。
窗外深厚沉重的鉛色烏雲,如她心中那塊壓住她心底的石頭一般,沉鬱的透不出任何氣息。
她在心中苦歎:小蝶,你就那麼相信皇甫傾會是我這輩子的依靠嗎?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三從四德?笑話!若要我與其他女人共侍一夫,我寧可枯等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