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熙,謝謝你來看我。」
房間裡,月熙將於魅兒扶到床邊坐下。沉默了許久,終於於魅兒打破了沉靜。
「這一個『謝』字,是不是意味著你將我推離了你的世界?」月熙凝望著她,臉色平靜,不悲不喜。
於魅兒輕歎一聲,月熙替她拂了拂裙角,溫和道:「別歎氣,你不適合。」
她抓住他的手,月熙身體猛地一震,看向她。
一瞬間,他像是明白了什麼,苦笑道:「魅兒是想再勸我離開嗎?」
「我……」
「我後悔了!」他突然說道。在於魅兒驚異中將她納入懷裡,他的心跳聲急促而混亂。
「魅兒,我後悔了,我不願做你的哥哥,不願只做朋友……」
「月熙!」於魅兒推開他,神色歉然苦澀,急聲道:「月熙,我們只做朋友好不好?你不要說這些話,我不想聽。」
「為什麼我不能說,我要說!魅兒,我不能只把你當做妹妹,你在我這裡……」他抓起她的手按在了他心臟的位置,那裡,蝕骨穿心的痛,他目光灼灼地望著她。「這裡,已經把你放進去了,這一生都無法忘記了。」
於魅兒心臟突然彭澎的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兒,她的手被月熙反握住,目光與他交匯,她看到了那一潭深泉中流動著的情意,那麼的澎湃。
可是……
她垂下頭,縮回手,力氣如此之大,讓月熙竟然沒有握住。
她吸了幾口氣,壓下心中翻騰的痛感與激盪,努力的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月熙,從一開始我就跟你說過,我只把你當朋友,僅此而已。從我們相遇到如今,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得,我很感動很感激,可是,不代表我就愛你。感動與愛,那不是一類的東西。」
彷彿沒有看到他眼中的受傷與失望,她逕自說著,可是聲音卻隱隱的輕顫著:「在那個湖邊的時候,我很清楚的說過,你是我這輩子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朋友,哥哥一樣的人,月熙,請你放手,拜託你……放開手,我是皇甫傾的女人,不值得你……」
「魅兒!」
月熙徒然沉沉的喝了一聲,那聲音中有著連他自己都無法控制的怒火如實質般直逼向於魅兒。
他雙手握住她消瘦的肩,看著她的眼神中瘋狂顯現,他沉聲道:「我不在乎你曾是他的女人,我可以不在乎你過去的一切!我只要問你一句話:你……愛他嗎?你愛皇甫傾嗎?」
愛嗎?
這一刻,這個問題深深的糾結著房裡房外的三個人。
皇甫傾緊緊的繃著臉,陽光下,並不難發現,他的身體如他的神色一般僵硬……而渴望!
月熙的聲音不大,但憑他的耳力自然聽得一清二楚。他可以在別的男人對她表明愛意時裝作平靜無常,可是,他能在她說出這個答案後依然保持平靜嗎?
房內,於魅兒垂下眼瞼,月熙的眼睛裡,是深深地落寞。
「魅兒……」
「我愛他!」
月熙全身僵住,她這一聲如同呢喃的聲音,靜止了週遭的一切。
咚!咚!咚!
心跳的聲音如此清晰的縈繞在耳邊。彷彿要衝開一切阻撓,破體而出。
「你說什麼?」他沉痛而又絕望的問道。
他寧願,那三個字只是他的幻聽,可惜,於魅兒卻偏偏不讓他如願。
「月熙,我愛他!」
房間外的皇甫傾徒然就鬆了口氣,全身的血液莫名的加快許多。洶湧著,叫囂著,想要衝出他的身體。
有風輕輕吹過,一陣涼意襲來。他這才發覺,全身早已濕透,如被水浸過。可是,他的心卻如在雲端,飄飄欲仙。
她說:我愛他!
那個女子說,愛自己!
這一刻,多麼想衝進去,將她擁入懷裡細細寵溺,告訴她,自己是多麼的激動與欣喜。
可是他知道,如果他就這樣闖進去,會惹來她的不快。皇甫傾情不自禁的咧開嘴,帶著那強烈的雀躍,在緊繃的唇角上勾出了一抹動人心魄的柔情。
月熙有一瞬間的怔忡,隨即那如星空般深邃閃亮的眼眸如同熄滅的燭火般瞬間黯了下去。聽著這個曾經說『我不喜歡他』的女子,鏗鏘有力的說出『我愛他』,他的心,深深地沉到了最底端,冰冷的徹骨。
於魅兒扭過臉,不願看到這個溫潤的男子臉上那讓人心顫心疼的孤寂與憂傷。
第一次遇見他時,他是那樣清淡冷然,溫和的眼神中掩飾不住高貴與疏遠,如利劍般凌厲,如溫風般柔和。如今,卻為了自己這樣一個人,蒙上了如此厚重的陰霾。
「魅兒,我們不要談這些事了。」
靜謐過後,月熙突然柔和的笑了笑,笑容中沒有絲毫其它情緒,只有濃濃的寵溺與寬容。
「你傷得如何?」他上上下下打量著她,最後對上她的眼,他問道。
於魅兒只覺得鼻頭像針紮了一樣痛,酸澀的飽漲感充赤著整個鼻腔,喉頭也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咽也嚥不下去。
「月熙,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這樣?」
能不能不要用這麼溫柔的口氣跟我說話?能不能不要用這麼擔憂的眼神望著我?能不能不要壓抑著那份潛藏在眼底的落莫?能不能……忘了我……
她說出的話近乎無聲,月熙卻聽得清清楚楚。他一根根掰開她緊握著的手,那裡已經是血紅一片。她纖長的指早深深的陷入掌心,鮮血淋漓!
「無論如何,不要傷害自己,千萬不要傷害自己。我不願看到我給你帶來只有傷害。」他掏出一條潔淨雪白的手帕,細心輕柔的為她包紮。柔軟的面料貼進手掌,立刻被血浸濕。
他依舊笑得溫柔,一如兩人在那碧水湖畔時。
「我已經找了大夫為月魄療傷,大夫說估計要休養一年半載才能完全康復。你不必擔心,我不會再讓月津傷害他的,他在昏迷之前,要我帶句話給你……」
他輕輕的,如溫風,如山泉般澄澈的嗓音靜靜的訴說著她想知道的一切。
這些,皇甫傾從未向她說過,也許在他心裡,本就不想讓她知道關於除了他之外一切的事情。
「他說:我們各不相欠!」
於魅兒一直強忍著的眼淚如傾盆暴雨般傾洩了出來。
月魄,多麼蠢的一個人啊!口口聲聲說會宰了她,可是卻在危險來臨時捨身相救。如今他重傷之時,卻讓一個他討厭的人來跟自己說:我們各不相欠!
不相欠,就不需要內疚,不需要自責。因為沒有責任。因為……各不相欠!
月熙輕拭著她彷彿止不住的淚水,凝視著她的容顏每一處:「魅兒你知道嗎?你一點兒也不適合哭泣,哭起來比誰都難看。」
於魅兒哭著笑了,笑得苦澀難當。誰哭得不難看呢?又有誰適合哭泣呢?
笑著笑著又哭了。
「月熙,我的傷好了之後,我就要跟著他回京城了,也許我們這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再見面了,可是你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哥哥,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你這樣完美的人一定會遇到一個比我好一萬倍的女子,與你執手一生,白頭到老。我真的希望你幸福,很幸福很幸福很幸福很幸福!」
月熙笑了,笑得無奈。
我希望你很幸福很幸福!
我希望……
這是世上最無用的三個字,因為『希望』永遠不會成為現實。
「好!我會努力……」他輕笑著,如月華般皎潔:「幸福!」
於魅兒使勁點頭,眼淚滴落在他手痛上,灼痛直達他心底深處。
「那麼,你是在傷心還是在感動呢?」他玩笑道。
於魅兒只一個勁兒的笑:「感動,感動……」
「要不我借你肩膀靠靠?」
於魅兒第一次看到月熙這麼痞痞的樣子,不由得咧開嘴大笑起來。雖然那笑容中的喜悅並未真正延伸至心底……
「有我這麼可愛漂亮又善良的人靠你肩膀是你的榮幸!」她笑著,將前額靠在他肩頭。
月熙輕撫著她纖柔的髮絲,輕歎道:「的確是我的榮幸!」
兩人就這麼靜默的坐在床沿,她依偎著他的肩,嘴角含笑,眼角卻有濕意,漸漸地……沉沉睡去。
………………
坐在床沿,凝視著她恬靜的睡顏,月熙輕觸著她略顯蒼白的臉,神色眷戀深情忘我。
想著她那時如潑婦一般的為他換上難看的衣服——
「這衣服你不換也得換!」
那時他真沒想過世間真有如此膽大妄為的女子。看盡一個陌生男人的軀體卻面不改色。
「月熙,你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吧?」
「哈哈……月熙你真大方呀,不怕我把你花窮啊?」
————他垂下眼,依稀看到那時的燦爛的笑臉,帶著美好的嚮往浸入他孤寂的心中。
「魅兒,如果當初在你遇見他的時候不顧一切帶你離開,如果當初在他受傷時不讓你回來……今日,陪在你身邊的會是我吧!」
他喃喃自語,聲線中那掩藏不住的悲傷再也沒有阻礙的傾洩了出來。
他俯下身,吻上她的額頭,心中淒涼一片。
也許,是真的該放棄吧!錯過了,終究是錯過了,後悔亦無用。而他,也不願強迫她——捨不得!
徒然,他的氣勢猛然間變得凌厲迫人,站起,轉身。
皇甫傾背負陽光,高傲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