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希齡終於找了個機會請張佐斌到陳希齡岳父鄧量澄家吃飯,鄧量澄是東溪有名的士紳,古文上頗有些造詣,但見他依舊是布履長袍,銀髮白鬚,古相神貌,鄧量澄特地安排了廚師造了幾個好菜,飯後先是一陣閒談,鄧老先生招呼排上麻將,陳希齡便從內衣取出二百元放在張佐斌面前:
「張團長拿去作本!」
「客氣了!大家打打小牌消遣!消遣!何須這樣!」
隨即掏出自己的錢,把二百元還給陳希齡,果然一身正氣,憨厚正直。副官也湊上一角,四人打了一陣小麻將,傭人便端上茶來,大家喝茶閒談起來,張佐斌說: 「現在前方吃緊,我們在後方緊吃,慚愧慚愧!」
陳希齡聽罷一時竟猜不透他,張佐斌風度翩翩,體格健壯,軍服總是穿得整整齊齊,國民黨的軍官大都說在面子話,便說話來引他:
「是的,是的,張團長看過鄒韜奮寫的《萍蹤寄語》嗎?寫得還是很有些意思的!」
「鄒先生所寫的書,早有所聞,蘇聯人民是在認真地建設自己的祖國,而我們居高位者,只知中飽私囊,可歎!可歎!」
「陳團長!蔣介石不顧全國人民的根本利益,大好河山拱手讓給日本,將主力退至四川,悍然發動皖南事變,殺害新四軍七千多人,胡宗南屯兵陝西四十萬人,虎視眈眈八路軍,真是自毀長城,民族敗類呀!」
「國民政府抗戰失利,確屬委員長用人不當所致,而對新四軍,八路軍動手這也是委員長的失策,即使是內戰也應等抗戰完後再來解決。」
門外走進手槍營長說: 「報告!」
「什麼事?」
「從重慶運來的軍需又被安穩壩的土匪給搶了。」
「什麼?他媽的,簡直是膽大包天!」
「團長!這幾個棒老二,我帶手槍營上山把他們全部殲滅了,免生後患!」
張佐斌若有所思地站了起來,在房間中徘徊。原來自綦江匪亂平息後,幾乎沒有土匪,偶爾有些小股偏棚,人數也不是很多,成不了什麼大氣候,安穩壩以楊濟安為首,糾集了二三十人的兵痞在安穩壩拉了一個小棚子,楊濟安為劉湘的排長,前線開了小差。張佐斌問:
「你確定還是楊濟安無凝嗎?」
「千真萬確!」
「這股土匪歷來川剿則往黔竄,黔剿則往川竄,楊濟安也是二十一軍排長,也曾是黨國效力之人,也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安撫為主,不用武力,鄧老可否為中人,請傳個話:我願與楊濟安單獨談判。」
「張團長如此仁義,老夫願冒殺頭之險去走一趟。」
「爸爸!我陪你去!」
第二天,陳希齡陪著岳父鄧量澄老先生坐著滑桿,一路上千辛萬苦,穿林涉水來到安穩壩老營寨,這老營寨是糜爛時修築的,只見它三面懸崖峭壁,一面臨水,上了山,四面府視八荒,上修高一丈的城牆,四角修有碉樓,獨路上山,碉樓站崗的土匪都是穿著川軍的服裝,大喊:
「站到!幹啥子的?」
「兄弟!我找你們揚排長!」
「放屁!我們這裡沒得楊排長,只有楊司令。」
「哎哎!兄弟!就是見楊司令。」
「等著!」
士兵前去通報,不一會兒,士兵說:
「上來吧!」
放下梯子,二人爬了上去,一看老營寨上面果然別有洞天,上面原本是二郎廟,大小房間幾十間,正殿還保留塑像,方園也有十幾畝地的見方,士兵引著來到正殿,只見楊排長楊濟安一身戎裝,站於大門口說:
「二位先生尊姓大名?」
「老夫鄧量澄,女婿陳希齡。」
「老先生大名如雷貫耳,請,上茶!」
進入大殿,只見大殿上擺著七八挺輕機槍,幾十箱彈藥,被服等物資,多半是這次伏擊中收穫的,鄧量澄與陳希齡坐下,士兵端上茶來,鄧量澄小心翼翼地說:
「楊司令!老夫今日特為張佐斌團長轉給楊司令一句話!他願單獨與你談判!」
「啪!」
楊濟安竟然拍案而起,桌上蓋碗茶都濺到了地下,陳希齡仔細端祥楊濟安,此人五大三粗,黑臉堂,一看便是可以說動的那號耿直之人。陳希齡心平氣和地說:
「楊司令!請息息火,張團長說了;只要楊司令願意放下武器,過去的事情一概不咎。楊司令!你想想看,你這個老營寨也不過二十來個弟兄,老營寨雖是險要,若是張團長派大軍一圍,幾個月之內便彈盡糧絕?」
「大不了老子們跟他拚個你死我活!」
「楊司令!你的弟兄們我看都是些上有老,下有小,既然張團長給了個台階,不如順著往下走,堂堂正正地做人啦!」
楊濟安聽了一席話,把臉漲得緋紅,來回加快走動,最後停下來說: 「老先生如此說來,也有些道理,不過,他必須一人來老營寨下安穩場與我談!」
「我一定把話轉告到!」
二人告辭,回到東溪對張佐斌說了,楊濟安答應與張佐斌在老營寨下安穩場見面,張佐斌臨出門,手槍營長說:
「團長!我多帶幾個兄弟去保護你!」
「不用了,我相信楊濟安不是小人。」
鄧量澄引路,張佐斌跟隨,坐上滑桿,前往安穩壩,巧遇這天也是趕場天,安穩場上人山人海,擦肩接踵,熱鬧非凡,場角也是那個碉樓上的哨兵認得鄧量澄,一個箭步上來說:
「鄧老先生隨我來!」
引至一個偏街,在靜心茶館下停止了說:
「請上樓!」
引路的介紹給另一個接待的人,那人招呼:
「張團長來了,茶倌上茶!」
鄧量澄,張團長隨那人來到樓上,那人引至一個死角下坐,他一看,明白那人的用意,毫不推辭,啪地坐下來,鄧老先生打橫坐下,茶倌端上茶來,張團長問: 「楊司令呢?」
那人久問不答,張佐斌說:
「我沒帶一個人,我身上也沒有槍,現在請你們大哥出來見面,有條件當面講,我張某人做事光明正大,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從不拐彎抹角,拖稀帶罷。」
那人未及應答,驀然楊濟安滿臉笑容從一個房間踱了出來說:
「哈哈哈……張團長果然爽快之人,名不虛傳!」
後面跟隨著四個插著雙槍的彪形大漢,張佐斌也毫不畏懼。鄧量澄說:
「楊司令!老夫把張團長也帶來了,有什話請直說吧!」
「張團長!我早就在暗地裡認識你了,今日見面,我真佩服你的膽量。」
「楊排長!你也是效力黨國的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兄弟諒解你與兄弟們一些過節之事。」
「張團長!聽了你這一句話,痛快!痛快!從今而後,在你駐防期間,可以全部繳呈,但我手下的弟兄請你保證他們的安全。」
「楊排長!只要不出爾反爾,反覆無常,過去的事一筆勾銷,楊排長手下的弟兄全部解散,一人十塊大洋路費。」
「好!夠義氣!來呀!回去叫兄弟們把槍送到張團長的團部,散伙!」
「好呢!」
這些兄弟們見談判成功,歡喜無常,把槍送到東溪,領了十塊大洋散伙了。
陳希齡與岳父鄧量澄見楊濟安招了安,總算安了心。一天縣銀行經理吳堯階,周紹溪來到,周紹溪早已脫黨,陳希齡暗地裡也與周紹溪交談了幾次,周紹溪已是心灰意冷,無心政治,專心經商,綦江縣銀行也是根據一九四0年,國民政府頒布的抗戰建國綱領,決定在大後方建立西南,西北金融網,還是楊卓勳在位的時候,於當年春季行政會上通過了籌建縣銀行,聘請了吳舉宜,王羽舟,易建豐,周紹溪,陳甫平,陳光煒,危學言,張笏堂,池水清,夏奠言,霍書舫,劉光俊等人為縣銀行籌備委員,夏奠言為主席,劉光俊為副主席,周紹溪為部務組長,於當年十二月成立了,卻資金嚴重不足,難於立案,本來資力不足時,可以聯合鄰近共同聯合成立,誰知南川縣首先自己成立銀行,無奈只好依原有單獨成立,其實未經國民政府財批准的,又任陳光煒為經理。陳光煒毫無辦法辦到正規手續,業務縷縮,瀕於倒閉,陳希齡招呼二人坐下,端上茶,周紹溪開門見山說:
「希齡!我們縣銀行開創不久,國家銀行,省銀行,私營錢莊紛紛成立,生意不好做呀!」
「紹溪!不是有學金融的陳光煒嗎?」
「光煒也是回天無力呀?你能想個辦法嗎?」
「你們都沒有辦法,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鄧量澄插了一句說: 「何不找一下霍仁帆,他剛娶了麻鄉約陳如舟的遺霜,自然腰纏萬貫!」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陳光煒無力回天,便又找來吳堯階任總經理,吳堯階是個蘇貨商人,雖然白眉發,但卻臉色異常紅潤,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動作機敏靈活,步發穩健,外表比他實際的年齡顯得年輕,自從接手縣銀行,也把他搞得焦頭爛額,他說:
「正好逼夏奠言讓出位子,讓霍仁帆當董事長,只要他肯出銀子,希齡也請你出山,就算你辦事能力與口才最好了。」
「這個不成問題,只要能把事情辦好。」
幾位商榷已定,重新制定了發展目標。霍仁帆接到吳堯階,周紹溪,陳光煒,陳希齡的邀請,便帶著冷作雲,由王善夫開車來到綦江銀行,北街翰林府奎星閣,因為早已不科舉,房屋顯得很陳舊,銀行的營業室也很窄小,後經華昌營造廠翻新,更顯不論不類,吳堯階,周紹溪,陳希齡,陳光煒早已在門口等候,陳光煒招呼道:
「霍大哥!冷師爺請裡面坐!」
二人也不客氣,上了樓,在經理室坐下,下面的職員端上茶來,吳堯階大腹便便,其祖上也是大紳糧,吳堯階說:
「專員!今天有件要緊的事情請你幫忙!望不要推辭喲?」
「吳經理有事儘管說。」
「爽快!爽快!那我就打開窗子說亮話,本行自成立以來既拉不到存款,也放不出貸款,也瀕於關門撳攤喲!專員資本財力雄厚,若是專員投點資本,我們四人願鼎力相助,生意必將興旺發達,財源廣進。」
陳希齡說:
「若霍先生願參股,夏奠言已退讓主席之職,就由霍先生來任,再說霍先生也在麻鄉約幹過,這個行業本小利大。」
周紹溪說:
「霍先生也無須過慮,只要大家齊心協力,縣銀行定能生意興隆,夏奠言任主席,大多不得人心,大的客戶都不買他賬,俗話說:不會撐船怪河灣,不會駕牛怪枷擔。別人幾家銀行一天到晚忙都忙不過來,自國民政府遷都重慶,隨即本縣也遷來導誰委員會整治綦河,交通機械廠也遷至橋河,電化冶練廠遷三溪,四十兵工廠遷張家壩,軍政部第二補充兵處,第十六處訓練部也已駐紮龍王廟,青年軍二0二師駐紮萊壩,還有大大小小難以枚舉的機關,雲集本縣,資金流量很是巨大。」
冷作雲在一旁靜聽,插上一句說:
「周先生!這客源雖多,這主也多呀!」
吳堯階吸了一口煙說:
「此話也不假,本縣現有銀行和銀行辦事處十二家,再加上合作社達一百六拾捌家,錢莊十六家。第一老大當屬中央銀行,此行代理國庫,經理公債等特權,經理為王文元,壟斷了鐵路,稅匯,國庫,機關,部隊的存款,第二當屬交通銀行,陳鶴笙為主任,此人精明能幹,今年以來辦了個特種實業存款,其特點是保本保息,分配紅利,一年期利息一分二厘,二年期週息一分四厘,並且每年決算後,如有盈餘,則提取百分之六十按照存款金額及日期分給存戶作為紅利,當年決算時還將照規定行方應得的利潤四成減至一成,其餘二成,連同照例提出的六成利潤,共九成紅息全部分配給存戶作紅利,於是利息,紅利合計,一年期竟達三分七厘,二年期達三分九厘,如此高息雜戶幾乎全部吸去,再加上陳鶴笙在財政部又有關係,全部稅款流向交通銀行,又接管綦江國庫,業務基礎更趨穩固,在本縣儼然如中央銀行之地位……」
正當幾人談得起勁,門外一輛吉普車開到,走下一個職員,一個廠警,職員喊。
「吳經理!我都來了幾趟了,我廠已好幾天沒有按時發餉了,今天無論也要解匯。」
吳堯階趕緊下來陪小心,其他幾人也無心交談,走了下來說:
「我給你們廠長不是已經說了,請再緩幾天!」
廠警一聽又緩幾天,撥出手槍,對著吳堯階,惡狠狠地說:
「解不解,不解老子一槍斃了你……」
吳堯階嚇得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霍仁帆勃然大怒,衝了過去,順手就給廠警啪地一記響亮的耳光,廠警正要發作,那職員是認得是袍哥大爺霍仁帆的見是惹不起,只好陪笑臉打圍場說:
「霍舵爺!有話好好說……」
「提款就提款,拿手槍比起幹啥子,又不是土匪,好多嗎?」
「霍舵爺!不多,二十萬!」
「明天來拿,老子包了!」
廠警灰不溜湫地收起了槍,職員使了一個眼色,二人出門走了,第二天霍仁帆果然給送來二十萬。吳堯階說:
「霍專員,這個銀行主席非你莫屬了,我們幾位自會幫你!」
「對!」
「那好,師爺你下重慶去將款子解出來,充入縣銀行!」
自此霍仁帆接管了綦江銀行,陳光煒辭去其他職務,專心經營縣銀行,冷作雲從重慶匯回五百萬元作了墊底。
霍仁帆仍顯不夠,便親自前往青年軍二0二師,原本為青年遠征軍,為了補充中國駐印席的兵源,號召知識青年積極參加青年遠征軍,進行短期訓練後,分批空運到印度。
那天正值舉行入營典禮,全師四千餘人,師長羅澤閭站在台上訓話,此人中等身材,外表沒有一點軍人的氣魄,副官接待霍仁帆,說:
「師長正訓話,請稍候!」
霍仁帆閒著無事便透過窗戶看出去,羅澤閭講起話來上氣不接下氣,站著的人百分之八十都不知道他念的啥子經,青年們裝備整齊,穿著翻毛皮鞋,腰束皮帶,肩挎雜囊袋和水壺,全體肅立,操場附近的小山上佈滿崗哨,一台用小發電機發電擴音,雜音隆隆,時而尖叫。
「……我們師的紀律鬆弛渙散,士兵可以隨便背槍去羅家坪,白雲觀,打鳥,打獸,更有猖狂者甚至借口出去打草巴,卻膽大妄為地追求女學生,教官們也無心教學。滿腹牢騷,得過且過,明天,各位務必注意,將有重要人物前來觀察,必須著裝整潔,不准遲到,不准請假,緊閉大門,只准進,不准出,解散!」
士兵們解散了,羅澤閭走了進來,霍仁帆起身相迎。
「兄弟,失敬!失敬!」
「哪裡!哪裡!羅師長公務繁忙,兄弟今日打擾,對不住了!」
「兄弟有所不知,鄙職自帶這青年軍以來簡直一天到晚忙透了頂,天天連軸轉,那有我在後方駐守輕鬆唷!就是上前線,老子也沒含糊過,打仗老子也沒閃過勁!算我倒霉,訓練全然渾混無知的毛孩子。這不,明天又有大事!「
「羅師長!什麼大事?」
「蔣委員長明日將親臨我部訓話,兄弟不可洩露。」
「當然,當然,此軍事機密,我也是黨國的人,羅師長今日特來拜訪,主要是兄弟已接手縣銀行,羅師長能否幫兄弟一把,把軍餉放入我的銀行,手續費全免,年底按最高利息,單獨給師長。」
「兄弟果然名不虛傳,痛快,等幾天,我叫人將款子轉到你銀行。」
「謝謝羅師長!」
霍仁帆見事已辦成便告辭羅澤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