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沙洲 第2卷 第三十八回(2)
    潘志寰自從重慶「三、三一」大屠殺慘案以後,與其他同志一起轉移涪陵,合川等地,三0年重慶地區特務猖獗,白色恐怖嚴重。遂應同鄉之邀去上海,幫一家製藥廠作經銷工作,中日戰爭爆發,他帶病回鄉,因長年積勞成病,病入膏肓,已無藥可治,臨終的時候,長子長春,女新華,好友危直士,陳翰屏守在身邊,陳翰屏也被排擠出來,回到家中,約直士來看望志寰,志寰漸漸氣息虛弱,抖抖地說:

     「直士!你找到了組織嗎?」

     「志寰!我找了,沒找到,我在成都都遇到昭明,他答應給找,可至今沒有消息。」

     「翰屏!你為什麼回來了呢?」

     「志寰!我對不起自己的信仰,他們也不會信任我的,我早料到有這一天,我時刻都在後悔。」

     「快別這麼說,只要活著就是好!」

     說完他咳嗽不已,氣息炎炎,兒女急得哭說:

     「爸爸!你不要說了。」

     志寰以手示意不要管,說:

     「新華!長春!我活了四十五歲,看透了這吃人的社會,我死後,你們唯一的出路是去延安。」

     說完竟然斷氣,兒女悲痛不已,草草安葬,兒女遵父遺囑,前後奔赴延安。投身革命。

     危直士與陳翰屏辦完潘志寰的喪事,各自回家,陳翰屏一路走來臉上表現出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危直士不斷安慰他。回到家中,幾個兒女圍了籠來,他現在總算過了一段其樂融融的安寧日子,誰知隔壁的文廟裡正好是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戰時幹部工作訓練團總部,這個由蔣委員長自任團長,陳誠,李宗仁,顧祝同,胡宗南任副團長,共四個團,主要招收知識分子,和各部隊保送的下級軍官,桂永清看見二千多新生就要報到,他心裡很是著急,四周到處隱藏著共黨,他說:

     「來人!接縣黨部劉夢加電話!」

     「是!」

     「報告電話接通!」

     桂永清接過電話說:

     「劉書記!前幾天我安排的事情,怎麼樣?」

     「在文廟方園二里幾乎沒有可疑人員,只有危直士參加過共黨,也是老國民黨黨員。」

     「你立即親自審視他一下,幾天之後,各地學員就要來到。」

     「是!」

     危直士坐在家中,菊菲說:

     「市場上的大米漲到一塊二一斤了,去年才五分一斤。」

     「多買點雜糧嗎?」

     「危老先生在嗎?」

     「你是誰?」

     「我是縣黨部,危先生!劉書記有事相請。」

     危直士只好跟在這個職員模樣的人來到縣黨部,劉夢加滿臉堆笑地說:

     「請坐!請坐!危先生是老國民黨黨員,還參加過共黨?」

     「劉書記!我早已不問政治了。」

     「是嗎?危先生博學多才,不能屈了才呀!我這裡有兩個位置,危先生可以擇選一個,一個是民教館長,一個是戒煙所長。」

     「本人閒散多年,恐難勝任。」

     「危先生!本人確屬一片真心。」

     「劉書記!你的真心好意我領了。」

     說罷告辭。幾天後,危直士一早到瀛山賓館上班,剛到大廳,只見一個軍官帶著一個妓女在賓館住宿,連喊帶罵與服務員爭吵:

     「什麼事?」

     「我昨天住宿,身上帶的二百塊大洋不在了!」

     「長官!在我店住宿,不可能丟錢,肯定放在別處了。」

     「來人!把他以盜竊嫌疑犯拘押審訊。」

     二個憲兵以槍對著危直士說:

     「走!」

     二個憲兵押著危直士剛走過一個操場,正好有幾百新兵集合在訓練,危直士急中生智喊:

     「士兵兄弟們!這些憲兵無緣無故關押百姓,無法無天,今天正值抗戰,像他們這樣的行為,我們中國不亡於日本,必亡於憲兵。」

     「快點拉走!」

     經過大街,危直士繼續宣傳,大街上的街民大都認得危直士,街民就指著憲兵的後背罵:

     「土匪!」

     劉夢加遠遠看見,來到跟前,對憲兵揮了揮手,憲兵才散了。

     第二天,戰干團王排長請他到了團部,說:

     「危先生要同我們合作,不可胡來!對那幾個憲兵湯水,他們不依,要求請一桌客賠不是!」

     「他們無故打整人,凶人,我受冤,我還請人,三張紙畫個人腦殼,好大的面子。」

     「找老先生是有些輕躁,但可以在憲兵連內部處理,不過他們也是奉命執行任務,危先生公開說:中國必亡於憲兵,使他們執勤產生了困難,是不恰當的,危先生必須給憲兵道歉。」

     「我為什麼要道歉?我沒有錯!」

     「好好冷靜地反省反省,等一下我來問你。」

     揚排長藉故離開了,危直士在那裡坐了二個鐘頭的冷板凳,見門外無崗哨,催問他們也不予理睬,危直士便拂袖揚長而去。危直士回到賓館,苗族首領南京的高級代表高玉柱正在找他:

     「危先生可否借一步說話?」

     「高小姐有何事?」

     危直士將高小姐引到自己的辦公室:

     「危先生,實話相說,委員長令我族調三千青年到戰干團來學習,族人大多思想不通,派我到重慶上書,請求免調。危先生幫忙拿個主意。」

     並將呈文拿給危直士斟酌,危直士看完呈文說:

     「你們不願調人來戰干團是對的,蔣介石抗戰是假,企圖擴充他的隊伍是真的,千萬別聽他的話,他的言行都是肥已損人的,你們族人又少,調來是送死。」

     「危先生!謝謝你的提醒,我決定堅持就地訓練,拒絕調人到戰干團來。」

     經過危直士的鼓動,堅定了高玉柱的決心,危直士見自己走到那裡都有人監視,便決定辭去瀛山賓館經理,陳光煒推薦到涪陵大華煉油大廠當經理去了。

     那天廖素容,劉白玉等四個太太正打著麻將,黎縣長回來了,劉白玉問:

     「師寒!怎麼今天這麼晏才回家呢?往常都回來得很早呢!」

     「你們有所不知,最近中央各機關紛紛選址本縣,國防部參謀本部設計委員會已決定徵用三溪大田壩廠址,聶清沛主任限定一個月之內,務必征地完畢,搬走一切閒人,當地人死也不搬祖墳,看來只有動兵了。」

     「師寒啦!別鬧出人命啦!」

     「聶清沛!黎縣長,叫聶清沛嗎?」

     「對,怎麼?霍太太你認識?」

     「哦,不,不認識。」

     「他可是黨國的精英,中國的首席科學家,剛從美國歸來……」

     廖素容臉色一下子刷白起來,手也輕輕地顫抖,眼前一片模糊,劉白玉問:

     「霍太太!該你出牌了,霍太太!你病了。」

     「不,我沒病,今天我有點不舒服。」

     「那好,我們改天再玩嗎?」

     廖素容告辭幾位太太,來到大街上,她想打電話叫王善夫開車到三溪去,一定是他,聶清沛,不行,不能讓王善夫知道,這時來了一輛沿途搭客的馬車,素容急問:

     「老闆!去三溪嗎?」

     「小姐!去!」

     她毫不猶豫地上了馬車,上面已有幾人,坐在最前面的馬車伕一抖馬韁繩,甩響了鞭子,「吁」的叫了一聲,拉車的棗騮馬放開四蹄小跑起來,她把頭低下,馬車一路顛簸,她輕輕地把小肚子護著,出了南門,她已三個多月未來月經了,有了,懷了霍仁帆的骨肉,霍仁帆雖是對她不錯,可是她總是覺得生命中缺乏某種東西,他沒有清沛那樣正直與誠實,智慧與才華,跟清沛在一起,活著才有希望,才有充實,跟仁帆在一起是淫樂,是謊言,是虛假,是醉生夢死。她是受一種凜性與良心的驅動,她那烈焰飛騰,志存高遠的心靈再一次被點燃,心潮彭拜起伏,今天一定去看個究竟。這時馬車奔馳的速度加快了。車輪輾壓在碎石上不住跳動顛簸,小肚子不由隱隱痛楚,她說:

     「老闆!能不能將車子開慢點。」

     「哎呀呀!小姐!你可真是張口開黃腔,你看看這都啥子時候了,還慢,天一黑,全車的人都得遭秧,爛丘八,棒老二見人便搶。」

     「對頭,不坐的下去!」

     乘客都對她說,指責她,她好像一個被人欺負的小孩,覺得懊惱委屈,一時不曉得如何應付這個局面,急得流出了淚水,馬車伕不顧馬的生死,揮動著長鞭,揚空抽打,馬似流星般的向前奔馳,素容頓感一陣陣的絞痛,她呻吟了起來,下身湧出股股熱浪,她從座位倒在一個身邊的人肩上,有人驚叫說:

     「老闆,這個人不行了。」

     老闆才放緩了馬車車速,素容感到無比的委屈,周邊的人都冷漠地看著她。無人理她。

     到了三溪,乘客似躲瘟神般地躲開,天已擦黑,下車時金花四濺,她步覆蹣跚地一路問人,好不容易來到設計委員臨時辦公地王爺廟,門衛通報進去,果然是他。她已迫不急待,無所顧忌,他還是那個樣子,溫文爾雅,風度翩翩,只是頭上長出絲絲些須白髮,她湊過去想接近他,可是聶清沛側身躲開了, 素容一怔,有氣無力的微笑地說:

     「清沛!你回來了!怎麼不來找我,我可是天天都在想你,你現在還好嗎?」

     聶清沛以為她在扯謊,心底裡想:真像一個演員,她表演得越逼真越使他感到厭惡和憤慨,素容見清沛神色異常,她感到有些內疚,陣陣痛楚沒有減輕,她強裝出笑臉說:

     「清沛!不,先生!過去便過去!我們都還年輕,可以重頭來,只要你願意,我敢現在跟你走,走得遠遠的,那怕是天涯海角……」

     素容語氣溫和,像誆小孩似的,笑容可掬地以溫柔的蔥白纖手去撫摸他,清沛卻冷若冰霜驀地將素容一推,她猝不及防險些仰面跌倒,他憤憤地說:

     「太太!請你自重,過去的聶清沛已經死了。」

     「你……」

     素容站穩了腳跟,眼睛睜得大大的注視著他,因為清沛從來沒有這麼粗魯地對待過她,使她驚愕得說不出話來,清沛來回走動,頭仰望著天花板,竭斯底裡地吼叫:

     「扯謊!無恥!」

     素容見清沛的面孔扭曲變形,令人可怕,不由後退兩步,清沛則怒氣沖沖,目光灼灼地繼續說:

     「無恥!」

     「你,你罵我無恥?」

     素容感到無限委屈,嘴唇顫抖,清沛並沒有心軟,他心頭浮現著當年那一幕幕,實在惱恨世人,他粗重地冷笑了一聲,從鼻孔裡噴出氣來說話:

     「哼!當年,你的父母是如何對我的?你的男人串通會長無情地摘了我家的執照。——」

     素容雙手摀住面孔哭泣了起來,她認為那是不得已,她覺得自己並沒做出對不起他的事,一切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已,是一支無形的手在操縱著她,委屈和負疚交織的心頭,清沛過於激動,伸出的指頭差點戳到她的臉上,他說:

     「一切都是你的丈夫,你的母親給導演的。他與商會長勾結一氣,害得我家好慘。」

     「清沛!請你別用這麼凶狠的目光盯著我,我也是無辜的啊!也不能全怪他們,你也是個懦弱的人,我給了你機會,只要你敢,我就敢。」

     「無辜!那天我離開家鄉時候,正你與那個人結婚的好日子……」

     「你冷靜一點。」

     「冷靜!冷靜!那個人與你母親勾結,害得我好苦……」

     清沛心如刀絞,由於過於激動,說話聲裡似帶著悲嚎腔,素容也感到無限悲楚,她並不怨恨他的無禮,她知道:他曾經深愛她。她不顧一切撲上前上去,緊緊地摟住他,哽咽地說:

     「清沛!難道一切都不可以重來嗎?活在一起,死在一堆,我倆永遠不分離。」

       清沛激動之後, 冷靜了下來,溫柔的感覺他好久好久沒有感覺到。清沛摟住素容,親吻她的眼、唇、面頰緊緊相擁。很快一陣子的衝動如天上的閃電一樣快速閃過,過去的一切情景象毒蛇般咬嚙著他破碎的心靈,他陡地認為眼前素容是在做戲,不由打了一個寒噤,渾身神經質般顫抖起來,他將她猛地一推,聲色俱歷地說:

     「哼!永不分離?你又是在假情假意地騙我!」

     素容不由一愣,她感到委屈得難以忍受,哭訴著:

     「你!你怎麼這樣冷酷,倔強,我怎麼說你才信。」

     「滾……」

     「啪」一記耳光,清沛失去了理智,打在素容嬌嫩的臉上,她癡癡地看著他,「哇!」的一聲,扭過頭來披散滿肩烏亮的秀髮,不顧一切地衝了出去,清沛被自己的行為驚住了,他望著素容出去的方向發呆,他在灰色的夜光中茫然地環視空蕩蕩的室內,他頹然地癱倒在椅子上。

     素容奔跑出來,在沒目標,沒方向中亂跑,她跑不動了,慢慢地在河邊遊走,躑躅在昏黑的亂草中,河邊的野草鋒利的葉邊劃破了她嬌嫩的肌膚與旗袍,天已盡黑了,她蹲在河邊一塊大石上,掩面而哭,她恨自己的父母,恨自己,才會走上這一步。

     卻說這三溪河面上,一到天黑,所有船都停靠在碼頭上,河面上是一片寂靜的,偶有蛙鳴與蟬叫,其實夜暮降下正是魚兒出洞覓食的時候,天上星月倒映如鏡的河面上,四周的竹林與荷葉裡躲著打魚人,他們用耳朵靜聽這段河裡發生的一切,每當魚群來到,撤下網去。有時竟有百十斤的收穫。王老漢帶著ど兒在竹林的水邊靜靜地等候。王ど兒側耳傾聽方園一、二里的河面,王老漢則躺在艙裡吟唱著:

     「貧歎石牛在江中,歲月流逝幾春秋。

      輕風吹拂無毛響,細雨濛濛有汗流。

      青草在山難入口,長鞭打去不回頭。

      牧童歸去無人問,天地為欄夜不收。」

     王老漢滿頭銀髮,黃黑的肌膚,他所吟之地正是馬家沱,河正中有一石樑,貌似石牛,石樑高出江面,形如牛背,鄉人叫「石牛背」過了石牛背,河床彎彎曲曲,江底怪石嶙峋,水流湍急,其水勢洶湧澎湃,如逢洪水季節,駕一葉扁舟順江而下,清晨離岸,黃昏即可舶渝州。

     枯水季節,水落石出,石牛露出江面,千百年來引來無數文人墨客,題詞吟詠,或抒發感慨,或以物寓志。ど兒說:

     「爹!有個女人在河對門大石堡上哭。」

     「叫你聽魚呢!你去聽女人哭,有啥子聽事?寡婦思春,等幾年,老子罐子裡的銀元存夠了,到大青山裡給你狗日的找一個。」

     「爹!不好了,那個女人跳水了。」

     「快!ど兒,多半是個下江女,撿起來送到舵爺那裡有賞,快!」

     二爺子動作麻利,撐起打魚船,直奔落水處,落水的女人已不在水面上了,王老漢見多識廣,對著波浪旋蝸的園心,一個鯉魚跳龍門直插江水,幾經尋找,撈邊一個美麗嬌嫩的女人,放在船上,倒出口中江水,那女人咳了幾聲,漸漸甦醒,王老漢說:

     「快!去把歐大爺叫來!」

     王ど兒上了岸,飛快跑去。不一會兒,那三溪掌旗大爺歐樹村,前呼後擁,傲氣十足,打著燈籠火把,來到馬家沱,上了王老漢的船,說:

     「王老漢!人在哪裡?」

     「歐大爺!你看!」

     歐樹村露出一副饞顏欲滴的淫笑,睜眼看不清,似覺一堆白馥馥的肉團,接過團丁的火把一照,這一看非同小可,倒吸一氣,驚嚇一身冷汗,人都差點站立不穩,驚叫道:

     「王老漢呀!王老漢!你撞大禍了!」

     「歐大爺……」

     「她是霍舵爺家二太太,快!找滑桿,連夜送回去,不然話,你我都得遭秧。」

     眾人不敢怠慢,找來滑桿,連夜往縣城裡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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