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紹武與霍仁帆帶著五萬塊大洋回到重慶,唐紹武分別從雲南幫永茂恆,永昌祥,福春恆,德大昌,萬昌祥,購進十萬元鴉片,以一擔一百七十元購得,裝上「致遠號」,船從朝天門起航,航行一天來到白帝城,泊宿一天,第二天,天剛露出魚肚白的濛濛亮的時分,霍仁帆,唐紹武便上船,大副,二副,船長對二人格外客氣,船長說:
「霍先生!唐先生!可到頭等艙休息,不必在此吹風!」
「這三峽美麗的風光,我是一次也不會錯過,我們就在這船首觀看。」
在晨霧中,曉色蒸霞,層嵐開藻,一輪紅日湧起,騰焰飛芒。輪船拉響了啟航號,發動了引擎,緩緩起錠,江風徐徐吹來,二人站於船舷,見前方的臭鹽磧,已在灰濛濛的晨光中露出了輪廓,兩岸夾峙的高山霧氣繚繞,看不清她的真面目,有一堆亂石自江右山麓橫突江中,磯石巉元,橫齒江流,急流倒湧,正面疾馳飛滾,奔騰噴薄之狀,令人可望而不可即也。剛入峽兩山削逼如門,水為之束,滿江之水遂極積傾洞之勢,蓋兩崖皆連山逼束,至此為入峽之始,如離弦萬箭之狀,江水為石所束,峽石如劈,兩崖壁立萬仞,崖石嶙峋,峭立亙天,危峰亂疊,如削如攢,如筆之卓,如帕之欹,水初入峽口,急流湧江,為石所扼,勢不得出,怒從空墜,飛噴沖激,水石相擊,情勢極其雄觀,輪船如離弦之箭,飛馳而下,沖波突浪,原本湯湯水勢陡然奔湧,但見兩岸穹石崿峙,船行其間,險象重生,白波濤天,吼聲如雷,灘石重疊,水勢騰激,鋼鐵輪船猶如激流之鯽魚隨勢左右,亂石堆就是臭鹽磧。
這臭鹽磧是一片亂石構成的淺灘,傳說諸葛亮在這裡擺下八掛陣,大戰東吳陸遜,俗稱水八陣,杜甫有詩贊曰:「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其實自古以來,不知多少詩人墨客,凝視這些亂石堆神往遐想,吟詠憑弔這三國之古跡,概發思古之幽情,其實這亂石堆是遠古架鍋熬鹽的石灶,從大巴山深處用竹管接流而出的滷水,通過竹簡打通引流到此,峽風是如此的疾猛,肚中的粗糧粥經不住整日的勞作,飢餓難熬,肌黃面瘦的甘人們,衣衫襤褸擋不住寒風,瑟縮發抖,佝僂著瘦弱的身軀,在官兵的皮鞭下拚命地幹活,若是詩人見此情景也會激起無限的遐想與感慨,臭鹽磧過後,便是號稱萬水奪門的夔門,船速加快,兩岸風光在越來越明的晨光中露出了她雄偉的英姿,《水經注》曰:「兩岸連山,略無無闕處,重巖疊嶂,隱天蔽日……。」船長放下手中的望遠鏡,伸出右手的大拇指,示意三副加車,三副熟練操作著信鐘,信鍾鈴聲叮叮咚咚地一陣清脆的聲響,船速加快了,她一頭駛進了三峽,順著流速甚急的主流向著東而去,船尾推進器犁起的波濤洶湧澎湃,拍擊著兩岸的崖石嘩嘩作響,輪船加速前進,兩岸嶙峋的怪石向船尾飛退,下瞰江流,則破崖急湧,勢如萬馬之奔馳咆哮。夾岸小溪水濤之聲不絕,噴雪掛絲,山花浪漫,爭奇鬥艷,旅客們讚不絕口地驚孚:
「灩澦堆。」
旅客們狂熱地來觀看,四山沉霧漸爽,天高風烈,船向左傾,船長吐掉煙頭,口出唾沫罵道:
「這些龜兒子麻煩,不曉得有啥子看頭,楞起幹啥子?快去把那些瘟神趕回去!」
茶房嚇了一跳,放下開水壺,來到船門大喊:
「先生們!太太們!對不起!請趕快回艙,船偏心很危險,不然的話,闊王今年招新兵,大家都得下陰間。」
「這個龜兒子沒說一句好話。」
怕死的人紛紛回艙,霍仁帆、唐紹武二人仍站於船舷,古人有詩贊曰:
灩澦大如馬,瞿塘不可下。
灩澦大如猴,瞿塘不可留。
灩澦大如鱉,瞿塘行舟絕。
灩澦大如象,瞿塘不可上。
只見一堆怪石似尖刀,橫豎江心,一汪江水奔騰而去,浪花飛濺,怒濤傾注,變幻極勢,轟雷噴雪,船長緊鎖眉頭,全神貫注,稍有閃失,即船毀人亡,船漸離灩澦堆,行至鎖龍柱處,霍仁帆問:
「唐大哥!鄧國璋此人如何?」
「他雖與我為結義兄弟,其實也是在道上認識的,他每次買槍總是先款後貨,我也不失約,自此以後他很信任我。」
「噢!」
「那槍又是杜老闆給的,我們合作很不錯。」
「杜老闆?」
「對!就是米糧幫,滿人入關,在南方徵集的錢糧常被人劫,朝廷下詔求人,要徵人來負責押運,洪門中人,翁巖,錢堅,潘清三人毛遂自薦,清廷錄用他們,他們糾集一幫人,因頭纏青布,故稱青幫,暗地裡也是反清復明,傳到杜月笙,黃金榮,張嘯林三人便借洋人勢力,更加壯大了,到了上海,我去引薦,你也拜他杜老闆為師,生意好做得多,連委員長都與他來往,好不四海。」
「好!」
不知不覺行到宜昌,一艘巡江艦開來,艦上的川軍不斷示意停車,「建忠」號軍艦開來,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嘴裡叼一根煙,氣勢凶凶喊道:
「停車!檢查!」
霍仁帆對唐紹武說:
「此人叫鬼頭,心狠手毒,你先應付,不行我去!」
唐紹武來到艙門,對鬼頭說:
「兄弟!多包涵,本人是杜老闆的人,只要兄弟護短是不會虧待兄弟的。」
鬼頭把眼睛一瞪,唐紹武竟嚇一跳,他卻昂頭不理吼道:
「給老子搜!」
十幾個衛兵勇躍進門,霍仁帆板著一張陰沉的臉來擋住了去路,說:
「鬼頭!」
「霍文書!」
「這位大哥剛才的話聽不進去?有我在也要檢查嗎?」
「不敢!不敢!撤!」
果然霍仁帆的出現起了作用,鬼頭命令軍艦掉頭而去。話說曉行夜泊,己非一日。終於到大上海,唐紹武與霍仁帆下了船,坐上黃包車直奔杜月笙處。好個大上海。有詩贊曰:
萬井人煙錦繡圍,香車寶馬鬧如雷。
東西南北商賈至,何處遊人不到此。
但見那大街小巷,香塵不斷,遊人如蟻,車水馬龍,燈光雜彩,商肆高樓,星羅棋布,麟麟皆是,生意興隆,洋房別墅,雄麗罕匹,重樓傑閣,高峨危聳,使人目不暇接,麗婦妖姬,流香轉艷,爭奪鬥艷,披紅垂綠,達官貴人,趾高氣昴,挨肩擦背,熱鬧非凡。這景致今番目睹,真正是笙歌徹夜,燈火通宵,虹霓幻映,心迷目眩,真是個闤闠縱橫之萬家居市。
汽車直奔華格臬路杜公館,二人下了車,只見杜公館富麗堂煌,氣勢非凡,中西結合,門廳高懸:「友天下士,讀古人書。」據說此人無論天氣多熱,他的長衫最上面一顆紐扣也從不解開,並禁止衣冠不整,赤膊袒胸的徒從出入社公館,世人皆以為他怎樣的青面獠牙,及至一見:杜月笙骨瘦如柴,煙容滿面,說話輕言細語,行為緩慢斯文,和顏悅色的瘦削老人。但見他穿著一件狐皮袍子,外加背心,他手下清一色黑拷綢衣褲,四環站列,世人皆說:黃金榮愛錢,張肅林愛打架,杜月笙則會做人。杜月笙並非粗鹵一流。只見他體態儼然,文質彬彬,藏鋒斂鍔。見唐紹武引霍仁帆來訪,片子一看,不免一怔,他與霍仁帆素味相識,想必此來必有所為吧。不敢怠慢,馬上肅入客廳,端坐於上,四周環列打手,唐紹武引著霍仁帆昂首挺胸入廳,唐紹武與杜月笙寒暄敘禮畢,霍仁帆朝上拜了四拜,杜月笙起身就絨單上回了個禮——這是回禮相見了,落後,唐紹武輕輕走進杜月笙耳邊,暗暗說道:
「杜公!霍兄弟是劉埔公得力心腹干將,川內江湖上很是有名的,今天非要兄弟引見杜公。拜杜公為師。」
霍仁帆理會的是那話了,又朝上拜四拜,極道仰慕之忱,杜月笙便不答禮,這便是認了師徒,霍仁帆面帶微笑開言便以師弟稱呼道:
「師傅!弟子久有一片仰高之心,但若能拜在師傅門下做個小弟子,便也不枉了人生一世,弟子沒甚孝順師傅,來日忽忙,今日特辦的幾件菲儀,聊表千里鵝毛之道,願師傅壽比南山!福如東海!」
「兄弟自恁來閒談便了,何必費煩又買禮來,使老身卻之不恭,受之有愧,這怎好生受!」
「師傅在上, 弟子來時曩中羞慚, 沒得什禮物, 惶恐得很!」
杜月笙見他眼裡說話,心下十分歡喜,幾個衛兵將禮品搬了進來,霍仁帆為了討杜月笙歡心,想方設法送一份起眼的禮,花了近一萬塊大洋,打了「福、祿、壽」三尊金像,果然金燦燦,佛光四射,面容雍華富貴,體態飽滿,巧奪天工,看了嘖嘖稀奇,杜月笙說:
「這弟子我是要收的,但一切從簡,只須三鞠躬就好了。」
「恩師在上,承蒙曬納!」
杜月笙端在正中,弟子們一片忙碌,焚香鳴鼓,霍仁帆誠恐誠惶地鞠了三個躬,杜月笙擺擺手,有氣無力地說:
「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有事可以直接找我談,有空多來上海玩玩!」
「多謝恩師!」
真是重生父母,再造爹娘,那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難畫難描。杜月笙輕言細語地說
「開席吧!」
下人,細崽一派忙碌,山珍海味,龍胞鳳尾遞將上來,法國百年老窖紅酒,香氣四溢,鮮紅似血,眾人三杯下肚,喜笑顏開,拉起家常來,杜月笙朝他上下打量,微微一笑說:
「兄弟可謂英姿飄爽,前途無量,為何要入我青幫呀?」
「恩師!俗話說:人在河邊走,那有不濕腳,一方水土一方神,兄弟入了青幫,便是青幫的人,幫主若用得兄弟的地方,即便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痛快!來!乾一杯!」
「謝恩師!」
「兄弟!回川後與唐兄弟一道執掌青幫一切事務,廣收徒弟!」
「那是當然!」
霍仁帆向恩師連敬三杯,一飲而盡,這一席酒宴眾人無不酣暢淋漓,完畢眾人都坐下抽煙喝荼,霍仁帆問:
「照目前的行市,不知川土每擔值多少錢?」
「目前煙禁甚嚴,川土久已絕跡,沒有行情了。」
「那裡話!我還有三隻。」
說著從皮箱裡取出三隻放在桌上,笑著說:川土果然油亮烏黑,香氣四溢,如沱茶大小的生煙土赫然現於眼前,杜月笙湊近以鼻聞聞,笑著說:
「以前,七百五十元一擔,現在算它漲一倍,也不過一千五百元一擔,是好東西,煙鋪都爭著要!」
霍仁帆見他爽快,得意地說:
「聽說恩師有時喜歡香兩口,寶劍獻於壯士,紅粉贈之佳人,兄弟就托獻給恩師了。」
「不敢!你二兄弟這次帶了多少貨呀?」
「恩師!六百擔川土,投石問路而已。」
「有多少儘管送來,賬房!辦手續。」
「是!」
賬房開來銀票,唐紹武收了,杜月笙安排人去船上取貨,霍仁帆也是第一次到上海,在唐紹武的引領下,十里洋場,外灘租界,花天酒地,吃喝嫖賭整耍了一個月,歸心似箭,辭別杜月笙,望川而行,一路水宿風餐,不在話下。方才坐船回川,唐紹武繼續做他的煙土生意,霍仁帆與鄧國璋二人卻坐地分成。
霍仁帆繼續當他的文書,自從勸降鄧國璋後,劉湘便重用他,派他專門巡視各部工作。一天他來到清共委員會,見熊山丈,龔治國正在審訊一個國家臉,大眼睛的英俊小伙,他被綁得像一個粽子似,反吊在屋樑上,眼淚、血水順著滴淌,全身已被抽得皮開肉腚,熊山丈,龔治國見到霍文書趕緊站起來,霍仁帆問:
「他是幹什麼的?」
「長官!此人叫王近山,剛從宜昌押回來,他媽的!真不怕死,我們往死裡打,也不得半點口供。」
「你們怎麼知道的?」
「線人講的,他是共黨宜昌的頭頭之一,錯不了。」
霍仁帆走近王近山,王近山也睜開了眼睛,霍仁帆問:
「幹什麼的?」
「學生!長官,我是被冤枉的。」
「不要相信他的鬼話,來呀!放下來,上鴉兒浮水。」
「是。」
幾個打手,將他放了下來,霍仁帆見此人面闊稜稜,氣度不凡便說:
「慢!既然得不到口供,此人年紀輕輕的,我看也不像共黨,放了他吧!」
「霍長官!王師長那裡可能不好交待!」
「你們說:抓錯人了,王師長那裡我去說。」
熊山丈只好命人將這王近山的繩子解了,王近山已是站立不穩,二個衛兵拖出大門,他慢慢爬起來,跌跌倒倒地走了,霍仁帆自是少不了請熊山丈,龔治國吃喝一頓。眾人邊吃邊賞風光,但見海棠曉月,慈雲鐘聲,洪崖滴翠,梁沱魚火,碧蓮波影,黃山嵐氣。正吃得酒酣,一個衛兵慌慌張張來到酒樓,大喊:
「霍長官!霍長官!不好了,夫人恐怕要生了。」
霍仁帆一聽,驚了一跳,對老闆說:
「帳記到我名上,各位兄弟,家裡出了點事,失陪了!「
「哎!霍長官再喝二杯!」
「失賠!失賠!」
霍仁帆一聽要生了,趕緊跟著衛兵回家,李淑華躺在床上一陣陣的痛得緊了,先是咬著牙,慢慢地叫喊起來,鄰居陳太太見狀說:
「是時候了!還不燒水,買草紙,娃兒的衣服準備了沒有?」
「陳大姐!東西都是準備好了的,在箱子裡,雲兒快拿出來!」
雲兒是一十七歲的丫環,自從全家從宜昌搬到重慶上清寺,便請了一個丫環,她是巴縣的人,長得小巧玲瓏,說不盡生的花如臉,玉如肌,星如眼,月如眉,腰如柳,眉如鉤,沉魚落雁之客,閉月羞花之貌,胸中有三千小曲,八百大曲。幹事手足勤快,說話甜言密語,雲兒趕緊取出平時準備的嬰兒衣服,取來盆子放於床前,霍仁帆坐於床沿,抓住淑華的手說:
「淑華!送醫院?」
「生個娃兒還進醫院,農村婦人在田坎邊都可以生娃兒。男人出去,一會兒來抱娃兒。」
「仁帆!你出去等一會!」
霍仁帆只好出門外堂屋,裡屋淑華哭叫著,雲兒與陳太太一陣的忙碌,早准了繃包,衣胞,草紙,熱水,淑華說:
「陳太太!我自心口連小肚子,都往下瞥墜著疼。」
「霍太太!你起來!不要睡著,只怕是滾壞了胎兒,雲兒幫她扶著,下放盆子。」
雲兒扶著李淑華,蹲在床邊生孩子。霍仁帆慌忙洗手,天地祖先位下滿爐降香許願,要祈禱母子平安,臨盆有慶,坐草無虞,一會兒,只聽見屋裡「哇」的一聲生了下來一個娃兒,陳太太抱著出來說:
「當家的!討喜錢,生了一個跟你一樣的公子!」
陳太太把布揭開給他看,小公子正酣睡,雙眼閉得緊緊的,霍仁帆喜歡的眉開眼笑,連忙接過來,抱到懷裡,與他親嘴兒,小公子生得面白唇紅,油亮頭髮,很是富態, 天真可愛,相貌端正,手足嫩小,二口子歡喜無限,視為掌上寶貝。
陳太太手腳輕快,收接胎盤,咬去膠帶,雲兒熬來人參雞湯,打發李淑華吃下,霍仁帆慌忙洗手,擺正祖先牌位,在正堂的天地祖先牌位,點了香,口中念道:
「先祖烈宗!保佑我母子平安,臨盆有慶,坐草無虞。」
雲兒正幫著淑華收拾床鋪,將衣胞胎盤埋了。霍仁帆拿出五十元大洋謝陳太太,陳太太見錢眼開,歡天喜地的走了。晚上,霍仁帆進屋去,雲兒抱著娃兒,淑華臉色卡白,惡露不斷,在坐下墊的紙都換了幾遍了,淑華說:
「你這個當爹的,取個名吧!」
霍仁帆看了白白淨淨的兒子,心中也是高興說:
「霍幫共,對,取幫共!」
「管你取個啥子名喲!」
當晚閤家歡喜,第二天,霍仁帆到軍部畫卯,熊山丈,劉航琛,劉熙監等人聽說霍仁帆家添了公子,無不前來祝賀。說
「霍文書!今日無論如何都要到會仙樓痛飲。」
「對!祝賀!祝賀!」
「即蒙各位哥子祝賀,那現在就去!」
於是一行十幾位坐上車子來到會仙樓,剛下車,熊山丈驚叫:
「啊!你看那個老頭不就是王近山嗎?」
一個化了裝老頭正從會仙樓走下來,鬍子頭髮近看明顯是化的裝,他看見了這一幫人,便急沖沖想走,熊山丈也抽出了手槍,霍仁帆猶豫了一下勸說:
「兄弟!算了吧!他和我們一樣都是為民辦事的,山不轉水轉,早不見晚見。」
說話間王近山穿進了人群。霍仁帆自是作東,招待了一頓。
那李淑華的惡露自三個月後也不見乾淨,淋漓不止,滿屋腥臭,霍仁帆請了許多中醫來看,藥吃下去,一點效果也不見,反而大露大止,四個月過後,花顏頓減,肌膚消瘦,原本那精彩丰標之態無復也,整個人形都變了,那天雲兒抱著幫共出去玩。正值天氣淒涼,金風漸漸,獨臥房中,銀床枕冷,紗窗月浸,一陣陰風吹進窗來,不覺瞑瞑之中見到小花,她袒胸露背,下身流血不止,兩個醜惡凶獰小鬼將她押著,手鐐腳銬,小鬼用狼牙棒不斷打她,小花哭訴:
「姐姐救我!」
聽到喊叫聲,撤手驚覺,乃是南柯一夢,嚇了一身冷汗,嗚嗚咽咽地哭起來,下面一陣陣熱熱的湧出,面色一下黃白了,不覺眼前一片黑黑的,天旋地轉。真是:
纖纖新月照銀屏,人在幽閨欲斷魂。
獨臥肌涼更恨長,須知恩情是愁恨。
蛩聲泣露驚秋忱,淚濕錦褥鴛鴦枕。
雲兒抱著幫共回來,大驚,急請人去找主人,只見她煩惱憂戚,精神恍亂,夢魂顛倒,正是:肌膚大都無一把,如何禁架許多愁。
等到霍仁帆來到家,慌了手腳,請來醫生,這醫生是老夫子,鬚髮皆白而精神旺盛,著了脈說:
「夫人的脈象,比前日更加沉重,七情傷肝,肝火太旺,以致木旺土虛。目下惡路不淨,面色黃白,飲食漸少,走動便覺倦煩,兩手脈相虛而不實。按之散大,病症只為火炎肝腑,虛血妄行。惡露不止,猶如山崩地裂,老夫有一方,若止住則罷,若止不住則老夫也無法了。」
「老先生儘管用藥添方,本人自當重重有謝!」
「霍長官何出此言,老夫與長官情深意厚,不需多言,老夫自當盡心盡力。」
老中醫開了方子,雲兒自去抓藥,抓藥先生看了方子也說是氣沖血管,熱入血室,藥性猛,拿回藥來趕緊熬煎,趁熱吃下,卻如石沉大海,毫不見起色。霍仁帆也焦急不安,陳太太說:
「何不到轉場口去請王太醫,這個王太醫,此人大小方脈精通。」
「雲兒!帶上一百塊馬上去請!」
雲兒不敢怠慢,帶上錢去了,等了足有三個小時,一個老者蒼髯皓首,仍是冠帶長袍,前清打扮,請至李淑華床前,伸手看著脈息,又看臉,其形象已是瘦的十分狼狽,手腳乾瘦如柴,耳鳴眼昏,老中醫大驚說:
「夫人好好將息!」
出門來,對霍仁帆說:
「夫人六脈細沉,飄渺不定,扁鵲再世也難回天,氣與血相沖,則血潰。」
「請問先生有何方?」
老中醫說:
「長官不須多問,到此地步,神仙也無法。」
說完不辭而去,霍仁帆見李淑華服藥無效,奶水也漸漸稀少了,小幫共全靠雲兒每日磨米粥餵食,小傢伙每日吃飽喝足,也睡得安穩,就是喜歡吮吸大指拇,雲兒也是喜歡幫共,抱到自己的房間內,見無人時便撩開衣服讓幫共干吮,她感到歡喜不已,臉緊緊貼在幫共的小臉上。
李淑華前幾天都還梳頭洗臉,下床坐桶,以後就吃喝減少了,形容消瘦,那消幾日期,把個花朵般的人兒,瘦弱得如枯枝黃葉相似,也不起床了,胳膊肘兒瘦得如銀條相似,只在床褥上鋪墊草紙,神虛氣弱,晝夜憂戚,連睡也未睡,霍仁帆無計可施。
一日連一日她面如金紙,體似銀條,看看減退丰標,漸漸消磨精彩,隱隱耳虛聞馨響,昏錯眼睛覺螢飛,夫妻二人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看斷腸人。一下子老了二十歲,霍仁帆原本天天上都統府,現在乾脆不去了,李淑華埋怨說:
「我的哥,你一個大男人,前程要緊,劉主席莫不怪罪,整天在家,也不是辦法,病去如抽絲,也不是一日二日的事。」
「你瘦得像精條,看到心痛。」
「即使要死,我也心干,你擋得住嗎?我比小花好多了,也算過了幾年幸福日子。」
夫妻二人擺談之中不覺到了天黑,這霍仁帆到晚上竟要上床與她一床睡覺,李淑華搖搖頭說:
「這床上齷齪,你還是到堂屋睡吧!」
霍仁帆無奈,只好在堂屋時睡,淑華叫雲兒陪她,關了房門,對雲兒說:
「你打開箱子,那裡有幾件九成新的衣服,一匹綢子,你拿去吧!」
雲兒趕緊跪下,磕著頭哭道:
「夫人對雲兒似親生兒女一般,從未大聲罵我一句,雲兒願服伺夫人一輩子。」
「傻女!你大了一些也該找個人家。」
「夫人!我就是死也不出這個門。」
「我看你這個傻姑娘,我死了你在這裡服伺誰?」
「我願守夫人的靈,帶著小幫共長大。」
「我的靈也有燒的時候,小幫共長大了,你就成了老姑娘了。」
二人邊說邊哭,直到半夜時分,那霍仁帆獨自一人坐在堂屋內,心中無限哀慟,長呼短歎,說:
「淑華與我雖未正式請席排酒,可是她對我也是百依百順,況且她又為我生了這白白胖胖的小幫共。」
想著想著不由去敲門,雲兒開了,二人相視,霍仁帆坐於床沿不由兩淚交流,痛哭流涕,那李淑華伸手摟抱著霍仁帆的脖子,嗚嗚咽咽,悲悲切切,半日哭不出,哽咽說道:
「哥!我本想與你白頭偕老,老天也不給我這份福,誰知我今天死去,趁我未閉眼,我和你說幾句知心話兒,你前程似錦,卻孤身無靠,又沒幫手,做事要斟酌,凡事不可做絕,給人留條後路,不要一時沖性,雲兒一心跟著我們,不要虧了她,小幫共太小,我實在無法養他,雲兒願好好養他,我也放心,找個時機,娶了她,她對幫共好!」
霍仁帆聽了心如刀割,哭道:
「你不要掛慮我了,我霍仁帆那世絕緣短幸,今世裡與你做夫妻不到頭,疼殺我也!」
「來世吧!」
「淑華呀!……」
霍仁帆咿嗚嗚哭了一陣,淑華說:
「你去睡吧!已經二更了!」
「我睡不著,今晚就守著你!」
「我死還早呢,這裡熏倒你了,你在換紙也不方便!」
霍仁帆只好到堂屋,雲兒將幫共哄睡後,見李淑華一下子嘴唇焦乾,眼睛無神,嘴中還說:
「你扶我起來!找一下我那件未穿的紅袍子,幫我穿上。」
雲兒幫著穿上了衣服,淑華問:
「幾更天了?」
「剛才聽到三更天。」
雲兒又幫著換了墊下的紙,扶她睡下,雲兒實在熬不住了,便扶床睡下,剛睡得昏沉之際好像在拍雲兒的肩說:
「我走了!」
雲兒驚了一跳,趕緊起來摸嘴,口內早已斷氣,雲兒叫喊起來,霍仁帆進來,一看不知什麼時候早已沒了氣,面容不改,如熟睡一樣,身子下血已凝結,體溫尚還熱孚,竟然悠然而逝,霍仁帆那裡管她乾淨不乾淨的血污,緊緊抱住,不住地親吻香腮,痛哭流淚說:
「淑華!淑華!你去了我也不想活了……」
隔壁陳太太全家人也聽到哭聲,閤家來看,陳太太丈夫是軍需官,叫陳安奎,也是一個老好人,陳安奎說:
「霍文書!人死如燈滅,請節哀,活著的人自是要好好活著,況公子還小。」
陳太太把隔壁的幾個婦人都叫來,勸下霍仁帆,七手八腳把李淑華抬出找來一木板,下鋪新鋪蓋,上蓋紙被,點起一盞隨身燈。
靈床子前點了一盞琉璃燈,放置一些經幡錢紙金銀綻之類,四周掛起青紗白帳,霍仁帆熬夜過多,精神恍惚,揭開幔布,顏色不改,晃如沉沉睡去,陰風翻翠幌,淚澀燈花暗,畢竟不成眠,鴉啼金井寒,熬到夜半,對著孤燈,半窗斜月,翻復無箬,長吁短歎,思戀佳人,情不自禁竟然放聲大哭不止,真是:
思戀佳人晝夜啼,寸心如割命懸絲。
世間萬般哀苦事,除非死別與生離。
玉殞珠沉思悄然,明中流淚暗相憐。
常圖蛺蝶花樓下,記效鴛鴦翠幕前。
只有夢魂能結雨,更無心緒學非煙。
蘭枯楚畹三秋霜,楓落吳江一夜露。
夙世已違連理願,此生難覓返魂香。
朱顏皓齒歸糞土,地下人間兩斷腸。
芳魂料不隨灰死,脈脈空尋再世緣。
那知雲兒來到身邊,霍仁帆止住了哭,說:
「雲兒你來幹啥子呢?」
「我來多陪陪太太!」
霍仁帆揭起千秋幡,打開觀看,見李淑華穿著嶄新的旗袍,雖然久病,其顏色如生,姿容不改,黃恢恢的,嘴唇兒紅潤可愛,那霍仁帆由不得掩面而哭,其實他二人是情投意合,如漆如膠的,此時他一籌莫展,前思後想,傷心無限,雲兒年紀二八,女孩子到了這年紀,自然有心事這丫頭曉鎝老爺喜歡她,口中不言,偶然眼睛一眇,傳出無限深情,他豈有不領略之理。雲兒說:
「先生不須如此!」
「雲兒!你教我怎麼不心痛嗎?平時裡我又沒曾虧負過人,老天為何奪我所愛之人,我還活在世上做啥子?要死,讓我先死。」
雲兒一聽,不免愁上心來,低首沉吟,不如何是好,說:
「糊塗!先生常言道:寧可折本,休要饑損,《孝經》上不是說,教民無以死傷生,毀不滅性,死的自是死了,活著的人還要過日子。這一家大小,泰山似靠著你,你若有好歹怎麼了得!就是幫共也小,你若有個好歹,郎個了得?先生!你是聰明伶俐人,何消小女說?就是娘青春年少,你疼不過,越不過她的情,成了服,找塊好地,厚送了她,哥的心也盡了,也是娘的一場事,再還要朗個,哥!你且把心放開些!」
一席話,片言隻語,點醒夢中人,不由心地透徹,茅塞頓開,再說平時雲兒對他也是笑容可掬,心儀已久,不再哭了說:
「雲兒你去陪幫共睡吧!來幹啥呢?」
雲兒不言不語走到主人身邊,酥胸微露,雲鬢半撣,雲兒似乎懂了事,開了情豆,她偎依著他,溫柔地說:
「先生!太太對我恩重如山,視同姐妹,我也不想嫁人了,先生若不嫌棄,雲兒願帶大公子,服伺先生一生一世。」
「雲兒!你只須帶好小幫共,我養你一生!」
霍仁帆聽了此話竟一時心動,只見她眉清目秀,伶俐乖巧,白淨小巧,將雲兒摟抱,二人竟自親嘴,舔舌,靜悄悄享受,猶膁不足到雲兒房中去,掩上房門,幫共卻睡得甜甜的,一點也不知,霍仁帆輕輕脫了雲兒衣服,鑽進被窩,兩個如烈火遇到乾柴,幹著一處,形態顛狂,情眸眷戀,口吐丁香,翻來倒去,攪做一團,那管他綱常貴賤,只知即時行樂,春心激盪,霎時間,心潮澎湃,霍仁帆轟然覺得一股熱氣直透丹田,心中暢美翁翁然,愉快不可言狀,可憐雲兒青春少女頭一遭,春光一刻牡丹紅,心滿意足晃若做仙。雲兒心甘情願,自此以後,二人情沾肺腑,意密如漆,無日不做一處。
誰知郎心輕心絮,那知妾意亂如絲。
東家院內白薔薇,暗暗偷攀三兩枝。
羅神隱藏人不見,馨香唯有蝶先知。
第二天都統府的人都拜奠,陳安奎也幫著收禮,大小官員無不來奠,整整忙了三日,才叫人抬到佛圖關的關山坡上去葬,小小的幫共啥也不知,依舊該笑則笑,該哭則哭,雲兒把他整天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