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清風唐夢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015
    「我到底是誰?我到底是誰?為什麼要終日不見天日地藏在這裡?」面容應該是慘淡的,淚珠蜿蜒而下,聲聲對著眼前面若冠玉的人,揪住他的前襟,失聲無力。

     恪哥似乎極是淒涼才開的口:「為何要這般在意你是誰?無論你是誰我都會一如既往地對你好,這樣難道不好嗎?」

     「不好!她說我的血脈裡流淌著骯髒!」好像承受的能力已經到了極限,我最終狼狽地跪在地上,髮絲凌亂。恪哥單膝跪地,一把將我帶入懷中,他渾身都散發這一股冷峻的氣息。繼而長久的沉默,直到那玲瓏別緻的廊坊吹過一陣清風,他方才晦澀地說著:「若那是骯髒,那我也有一半這樣的骯髒。所以別怕,恪哥陪你,無論你是誰,恪哥都會陪著你。像從前一樣。」

     「從前,我不知道自己原是你妹妹。你呢?你一直都知道我是妹妹麼?」心力交瘁,我那麼艱難才問出了這麼句話。他似乎未曾想我會如此問,神色均是愕然,既不搖頭也不點頭,只是過了又將我帶入懷裡:「恪哥起誓,絕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到你,一絲一毫!」

     而那起誓,在三個月後我才真正知曉他的認真。從那天起,所有對王妃楊氏照料的大夫都撤走了。恪哥真的不再踏入楊氏居所半步。楊氏一族的不滿他也是裝作看不見,若是逼急了他只道自己已經兩袖清風無心爭權,若是不滿就散了吧。王妃那的丫鬟總被差遣到恪哥那兒跪著,楊氏想要請求恪哥回心轉意。入畫有時陪我經過見著時,不免嘟囔:「明明是該向小姐您道歉,她倒是裝著模樣。」

     「她是大家小姐,如何會同我道歉?何況,她說得也沒錯。」淡淡說著,似乎聽著已經不在意。可我自己心裡知道,我真真不是寬容大氣的人。那些話就像刺一樣蟄進了心裡,擾得我夜夜輾轉無法入眠。所以,我看著她病重,看著她痛苦,就是沒有再走上前一步去恪哥那替她求情。那般的聖潔偉大,我是做不來的。也許楊氏到死也不知道,那天我明知自己那般恪哥會心疼會生氣可自己還是這般說話這般任性了,只因為我就要看到楊氏的淒涼。我要讓她知道,我不是懦弱不是愚笨,我只是先前懶於算計,只想退一步海闊天空。是她起了頭,讓我難過讓我人生變得真切破碎,那我就不會再心慈手軟。

     依稀記著,楊氏病逝不久,恪哥就另立了貞兒姐姐為王妃。楊氏被草草地安葬草草地打發了。我刻意使開入畫,自己一人走到楊氏曾經的居所前,瞧著那閣樓,華麗又如何?終究是物是人非的。恪哥真的待我極好,只是不知那份是不是愧疚佔了極大的分位。楊氏到死那一天,恪哥也未曾再見她一面。那般無情、冷漠地對待她,只聽聽說服侍楊氏的人說她是死不瞑目的。我不覺得開心,也不覺得傷心,只是知道,進宮多年,其實我真的可以狠下心來的。他們都錯了,我是真的可以置人於死地的。

     又過了兩個月,貞兒姐姐的孩子終於誕生了。入畫告訴我是位世子呢,取名單一「仁」字。聽那話時我在澆花,手裡頓了頓,嫣然而笑:「那就好,母子平安就好。」

     「待世子的百日宴,許多官員還會來道賀。小姐,您看到時咱們是否要迴避一下?」入畫有些突兀地接過話。我不懂為何需要迴避,可突然想想,素晴曾說獨孤謀一直與恪哥交好,想來那天獨孤謀也是會去的。獨孤謀似乎不曾知曉我口中的那個人就是恪哥,想來是要迴避的。這般想著不免打趣入畫:「怎麼,見了一面就記掛上了?我原也不記得了你倒記得清楚。」

     入畫忙伸手就往我腰間撓了過來:「要您取笑奴婢,看要您這般取笑奴婢!」邊說邊就使勁地撓我,直把我弄得極癢,忍不住就笑個不停,只差沒岔了氣,禁不住連連求饒:「好入畫,就饒了我吧,再也不敢了。」連聲說了好幾次,入畫那丫頭才停手,我真真是笑得手腳無力了。這消停了會兒,我才扶著牆角喘息著,忽而入畫又一驚一乍地湊過來,驚得我連連後退:「別!」

     「噗嗤」一聲,入畫倒捧腹大笑起來:「小姐原是也有怕的一天呢!」這我才知曉自己被捉弄了,因而也就生了悶氣,可瞧她笑成那樣,自己也就哭笑不得了。入畫笑著笑著,好不容易止住才言:「小姐,不如咱們一會兒就溜出去吧!就像從前那樣呢,可好?」

     未曾料到入畫會慫恿我這麼做,自己想想也許久沒有年少時的調皮,因而不多想就答應了。於是我與入畫可真是有些「做賊心虛」般,匆匆吃了飯,按捺不住性子裝著模樣在院子裡逛著,只消趁著家丁護院過去了就立馬回屋換了衣服。那入畫還得意道幸虧是她記得把男裝也帶過來了。臨出門前她還不忘調侃一下阿兔:「咱可不帶你玩兒呢」說著就挽著我的手,倆人都興致奇好地溜了出府。只是許久不曾攀爬高處,待從牆頂躍下地面時,腳跟免不了就抽搐了幾下,兩人都握住腳毫無儀態地呲牙咧嘴地喊著疼,這般對看片刻,又哄堂大笑起來。

     「咱們去哪兒呢?這安州可不熟悉。」入畫高興地問著我。可這就問倒我了,我也著實對此處陌生。忽而眼珠流轉,抓起入畫的手就道:「咱們就隨處逛逛,興許這兒也有些喜歡的玩意呢。要是仍有好看的胭脂,就更是好了。」這麼說著,拉著入畫就往巷子外跑去。可入畫的步子卻一點一點地沉重,我不解回頭,見著她已是眼眶通紅了。因而小心翼翼問著:「怎麼了?」

     「沒事兒。」入畫燦爛一笑,又提起了精神牽著我往前走:「只是想起咱們頭一次出別館,倆男兒裝站在胭脂攤位前那般的興奮惹得攤主也詫異而已。竟是過了十多年了,那時我還只是個小丫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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