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才穿過了小門,極遠看到三兩穿著官服的人,瞧著他們邊走邊交頭接耳,我心裡納悶因而偏過頭去與入畫耳語。只聽入畫娓娓道來:「如今在堂內的應是蜀王殿下。早前民間就傳言殿下常非理毆擊所部縣令,又畋獵無度,數為非法。如今竟是越來越激進了。前些日子聽聞皇上已經怒斥蜀王為:『禽獸調伏,可以馴擾於人;鐵石鐫煉,可為方圓之器。至如愔者,曾不如禽獸鐵石乎!』想來今日見王爺這般嚴整對待,那『削封邑及國官之半,貶為虢州刺史』的傳聞是真的了。」
邊細心地聽著,我減緩了步調,漸漸就停駐了。「聽著總覺是大事,那位愔哥哥,我雖未曾正面見過可在宮裡也是有過數面之遙望的。雖都是娘親的孩子,生得卻與恪哥好生兩樣。恪哥的行事作風他竟是一點兒都學不到。那時在宮裡就偶爾會在一些閒言裡聽著他的劣事。可娘親病倒的那會兒,聽聞他也是盡心盡力的,如今怎會如此?」蹙眉道,我見入畫只是搖頭,我稍稍歎息。才又轉身想往前堂走去,只是卻見一衣著華麗的男子,眉眼與恪哥有三分相似,步子走得有些吊兒郎當,一副滿不在意的模樣朝著我這方走來。心裡只道此人許就是蜀王李愔,也未曾多想,因著慣性我急忙屈膝準備行禮,可動作才到半,人已經被他扶了起來。只聽他聲音清冷卻平和:「都是哥哥,何必見了我就見外了。」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又道:「你就是果兒吧。年幼時還住在宮裡,總是聽母妃講起。取單名一果字,寓意能有好的結果。」他那樣說著,嘴角竟有些笑意。我被這溫暖觸動,忽而間所有的隔閡變得無存。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被告知自己名字的意義。入畫也許看到我眼波流轉的溫熱,她輕輕上前朝著我們說著:「殿下與小姐不如借一步到亭子處說話吧。奴婢也好為您們準備些點心。」
李愔頷首,甩手衣袖負於其後,邁步越過我逕自朝涼亭處而去。我稍微有些呆愣,不過旋即還是釋懷,於是徐徐轉身跟隨他的步子而行。雖也是親哥哥,可到底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待我如恪哥一般周致。而依著他傳言中孤高散漫的性子,待我這無名無分的妹子能帶那麼些笑意,心裡也就知足了。待步入亭中,我倆相向而坐,李愔又言:「你知道母妃為何會提起你麼?」
我稍稍一愣,心裡升起些期盼可又不敢確定,思索半晌只是搖頭。李愔理了理衣袖,那般的滿不在意:「小時候我調皮,總連累奶娘和自家宮人受罰。母妃對我是恨鐵不成鋼可又無可奈何。我是皇子,她即便是我母親也是罵不得打不得的。於是也只能細聲暖語地勸慰我要生性,要有大事者的作風。她先前總是以三哥為榜樣說與我,後來見我不屑,倒是搬出你來了。她知我所有的叛逆是厭忌皇家種種,可說了你之後我卻淡然。終究無論我是如何的不如意,我也好歹還是皇子還是安然生活在父母的庇佑之下。」
心裡微涼酸楚。原來我對於娘親,只是這般的存在。他見我不言不語,一時也停了說話。此時入畫端了茶點而來,見著的就是這般冰冷的畫面。她暖語微笑地勸說我們品嚐一下她的手藝,我牽強笑了笑,依言夾起一塊糕點入口。糕點的甜膩鎖住我的苦澀,情緒在隱忍中終究還是壓了下來,放下銀筷,我淡淡溫和地說著:「既是殿下懂得個中道理,為何如今又惹得各方憂心?想來恪哥現在在大堂裡是對您既氣又憂的。」
「他要憂心要萬古流芳就只管去好了。有那麼個兄弟,我如今這些行為才真正地叫人放心。果兒呀,你名字如此卻見不得真的有了什麼好結果。可我志小只求後半生有好結果,能夠過得安安穩穩,妻兒無須為我擔驚受怕。有些事情,不是眼見一定為實。就好像你以為自己伴在三哥身邊就是好,真正是不是呢?誰能得知?」他忽而正襟危坐,全然沒了那些懶散和不經意,只是一字一頓地說著:「苟且偷生尚且是生,我不過是做法激進了點為何不可?人有時為了活著,可以做很多。」
「殿下是否與恪哥有些什麼誤會?」我著實不懂他說的話,為何好似說得他如今的放浪形骸只是為了求得往後的安生?他在害怕什麼?雖談話間極是淡然但席間李愔已經喝了好幾杯茶了。不想我這麼問,他卻說:「他是我親哥哥,能有什麼誤會?他這個人再狠心對血脈至親和心腹之人還是說不盡的仁慈。也許這就是他不夠的地方。三哥往前總有些看不得廢太子的行徑。可他哪裡知道其實他與廢太子敗在了同一處。」雲裡霧裡地說著,他在解釋我卻仍是不明白。到底是哪個兄弟讓他如此忌憚?我唯一清楚的是李愔口中需要躲著的人不是恪哥而已。因而仍想開口說些什麼,已見他站了起來,朝右方看去,輕言笑開:「該走了。我只是好奇這個傳說中的妹妹是如何模樣,你何須那般著緊?三哥,我的事情從此就別管了。虢州刺史,好歹也是個官,能養活人就可以了。」隨著他的話,我側了身子也見著站在遠處的恪哥。許李愔說的話不得他心,我見恪哥似乎臉色低沉。可李愔似乎仍意猶未盡:「我沒有你那麼多的雄心壯志,因此你也無須責罵我的不長性。說到底咱兄弟倆誰也不聽誰的,到頭來也起碼需要一人活著守候母妃吧?弟弟言盡於此,後會無期。」這般一拱手,李愔大搖大擺地就走了出王府。我急急上前,已是見著恪哥臉色鐵青。因而不免安慰:「愔哥哥只是不明白你的心意,往後許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