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拜謝恩,領著宮人便緩緩往偏殿走去。只在長廊處見一侍郎模樣的人迎面走來,心裡覺得有礙便忙背過身子。那人似乎猶豫著我是哪殿的主子是否該請安,但見我也不理他,因而才悠悠離開。我莫名心生郁氣,有些煩亂地擺弄了腰間的吊飾。不曉得自己怎麼有種在意而又悲傷的情緒,竟張口即問:「方纔是何人?」
「回姑娘話,是員外散騎侍郎,楊政道大人。」宮娥恭敬地說著,我揚眉:「太子的賓客?」見宮娥面露難色,我也覺得自己心太多,因而擺擺手示意不必再說,逕自仍是往偏殿走去。這李承乾對我仍是那樣安心,可他卻一步一步往著恪哥所希望的方向走去。太子沉迷萎靡之音,專寵男色的流言紛紛擾擾困著整個東宮。不聞不問,已是我現在對於兩方而言最好的立場。
貞觀八年,飛花點翠春意濃。皇上一紙詔書將恪哥召了回京。我聽得這消息時是歡喜的。可又隱隱擔憂這其中涉及了李承乾的原因。素晴雖曾說過按著李承乾的手段日後登基定容不下恪哥,可若是恪哥登基呢?想來也是容不得李承乾的。這些年的相處,我已當李承乾是朋友,心裡對他的那些怨恨已經全然放下。再說,他已經不是我當初見到的東宮太子了。如今東宮往來的人皆是些齷齪之人,再論那越王也鮮少來東宮尋李承乾了。只聽得一些話說是李泰現今得寵,當今聖上頗是信任。再看那李承乾,仍是一副得過且過的模樣,我候在一旁親眼見到過皇后娘娘厲聲訓導他,其時李承乾是諾諾應承著可皇后前腳方踏出顯德殿後腳李承乾就又喚來男寵稱心了。
外界的形勢我瞧得模糊,也只能在偏殿裡過著自己一人的天荒地老。一日,聽著窗外鳥鳴聲鶯鶯,我心裡有些興致於是吩咐伺候的宮人隨我出偏殿走走。穿過迴廊時看見上年冬日時見過的那位小太監步履匆匆朝我走來,於是示意身後的宮人原地等候,我便迎了上去。才走上前只見那小太監恭敬地朝我行禮,我忙示意他免了那些禮節,哪料他站直身子的時候卻一個不留神幾乎將我撞到了地上。所幸身後的宮人眼見手快將我扶穩,那宮娥不免厲聲呵斥:「這是哪宮的?怎麼這般不長眼睛?」
我見那小太監神情惶恐,心裡覺得不好將事情鬧大便打圓場道:「我也沒事,這事兒就過去了。咱們回去吧。」聽得我這般說,那宮娥才止住了怒氣。於是也只能順勢離開,雖心裡忐忑不知是否恪哥尋我有事但也不好太過於表露在意。
「主子且留步,您的銀釵落地上了。」沒走幾步,那小太監倒叫住了我。我緩緩轉身,伸手在髮髻上摸索似乎髮釵並未遺落。可見他雙手呈上,即使重視,心裡便瞭然。因而莞爾:「且退下吧。」言畢,領了宮人就轉身離開。只手裡握緊了那支銀釵,心裡泛起了漣漪。
回到偏殿藉故遣退宮人們,我輕靠在長椅處,細細地觀察那支銀釵。似乎看起來無甚特別,恪哥斷不會僅僅喚人來送支釵子的。左看右看,銀釵在我手裡由冰涼到溫熱之際,終究被我看出點問道來,銀釵長柄處中間有細微的接痕,我用力轉動,果見銀釵被拆分開來,中間竟是中空的。倒了倒釵子,一卷字條落在手掌中。我放下銀釵,攤開字條即見:亥時,於往日相見處等待。
是恪哥的字跡。於是將字條撕碎掩埋在花盆泥土裡,我淨了淨手,重又斜躺在長椅上。想必是有些什麼要緊的事情,要麼也不會這般冒險進宮會面。由於已知曉晚上會見著恪哥,這日頭的時間一下子就莫名地變長了起來,我盼著急著,總是就見不著日落。
好一番折騰後,終究月色融融。聽著更漏聲聲,我佯裝熟睡只等守候的宮人皆退下。門外必有守衛,看來這次我要跳窗而出了。在床上輾轉反側,終究還是難以入眠。想著也許等不及亥時了,索性不管如今事什麼時辰就先過去等著恪哥。這般想著,我輕手輕腳地下床,踮著腳瞧瞧走到門邊,見著門外無甚動靜,於是轉身輕悄至窗邊,盡量讓推窗的聲音顯得小一些。我的心忐忑地不似自己的,似乎都要從胸口出跳出來般。傾身觀察窗外四周環境,幸好巡視的侍衛此間仍未至,我於是迅速撐起身子從窗台上躍了出來。衣衫單薄,涼意微微,我只能縮了縮身子,赤著腳步履匆匆逃開,深怕會被何人瞧見。
才至那角落,竟見有一身影早已等候在此。我膽怯地上前,輕聲試探:「恪哥?」
蒼茫月色清輝下,淡淡月光照在眼前男子身上,他迅速轉過身來,似乎有些驚訝,繼而眉眼帶笑:「想著你頑皮,因而早些來等你。」
我瞧著恪哥俊朗的臉龐,瞬間歡喜。及想走上前,才覺得腳下冰涼刺痛,該是不小心踩著了碎石。雖夜色沉暗,但他卻能覺察出我細微的表情變化。恪哥順著我的舉動往地上看去,我見著他眉間觸動:「怎麼這般就出來了?」聲音極輕,說著便彎下了身子從懷裡掏出帕子攤開在地上,伸過手來輕握著我的腳。霎時間我又驚又羞,低呼:「恪哥!」
「想來你定是害怕鞋子的動靜擾了守衛。恪哥竟是這般沒心讓你受累了。」邊說邊用手幫我捂著赤足,陣陣暖意傳來,「這雖是初春但夜裡仍是微涼,往後不許如此了。」引我站在帕子上,恪哥才慢慢站直身子。
我羞紅了臉,雖是親哥哥但這般親暱對於閨閣女子仍是極其羞澀的事情。聲音也有些木訥:「這不是穿著足衣了麼?不礙事的。」
「恪哥真的抱歉。」他目光帶了些閃爍,見我凝視著他,有些苦澀地笑著:「三日後,恪哥要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