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不多久,皇后娘娘就遣人請了李承乾過立政殿。我有些忐忑地在偏殿裡來回踱步,心裡擔心皇后會猜測出李治那樣告狀是有人教唆。可更多的,我卻是害怕會看到李承乾那失落傷心的樣子。「姑娘!您這般來回地走,只把素晴的頭都轉暈了!您這是怎麼了?」素晴禁不住我的晃蕩,疾步走到我跟前制止住了我,滿是疑問地看向我。本來因為素晴先前對我要用李承乾對母愛的渴望去打擊他的手段有不滿,我是刻意不將此次的事情相告。可是如今想必紙包不住火了,我也就坦然地將遇著李治後自己心裡的盤算和盤托出了。等我說完後,素晴沉默了許久。她靜靜地看著我,目光有些我讀不懂的閃爍。終究,她淡淡說道:「奴婢這般與您說要去挑撥殿下與越王之間的感情,是因為公子的計劃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若一計能除去兩位嫡子,那麼公子的勝算就更多了幾分。晉王不過是孩子,公子認為不足慮。而庶子中,公子是最為得皇上信任的皇子,以皇上不顧嫡庶之別,以賢繼位的過去來講,這般太子之位便猶如公子的囊中之物了。」
我默默地聽著,心裡不由冰冷。恪哥在謀劃這一切的時候,似乎從來未曾想過他要對付的其實是他的親兄弟!有些悵茫:「太子之位,真的那麼重要麼?皇位,真的就至高無上了麼?這長安城猶如棋盤星落分佈,我們所有的人難道不都是上天的棋子麼?棋局定有輸贏,連帶是皇上,難道就可以下得贏上天的生死之局嗎?」眸中霧氣深重,我想讓素晴告訴我,我該怎麼去堅定往後的路。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似乎我說的每一個字都錯的離譜。冰冷的聲音清晰地從素晴口中傳出:「您在東宮不是探聽過不少往事麼?怎麼就未曾探聽到娘娘與公子曾經的九死一生?前朝血脈,就是公子難以生存的理由!殿下若繼位,憑著他對公子的忌憚,他會用什麼手段去對付公子?姑娘,有些事情,沒有對錯也沒有那麼多的感情無奈。奴婢記得公子說過,他寧願轟轟烈烈死去也不願意平平淡淡就此一生。都是當今皇上的皇子,為什麼公子就不可以成為太子?」
我被素晴反問得啞口無言,呢喃著:「那麼你不再認為我的手段狠毒了?你贊成我先從皇后與太子的母子親情下手?我知道有些事情無法定對錯,但,但……」話不成句,腦子裡仍然紛亂理不出頭緒,仍想說下去,卻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去形容自己的心境。忽而聽素晴輕「噓」一聲,我警惕地看向合閉的殿門,似有人影晃動,腳步聲遲遲。我與素晴猶疑著對看了一眼,最終我輕踮起腳尖慢慢地走到門前,輕聲問:「是殿下麼?」
「果兒。母后說我荒廢課業不思上進。她不願自己有個這般頹廢的兒子。這一切,僅僅因為她聽信了外面的流言,對我嚴加訓話。我多想告訴她,我不是,可是話到嘴邊又覺得自己很可憐,可憐到要去祈求自己母親的理解。」李承乾蕭索低沉的聲音從門外透出來,字字句句透著濃郁的傷心。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忽而就忘記了自己的初衷,猛地拉開殿門就衝到了他跟前:「不要放棄!您努力了這些日子,眼瞧著壽辰將至了。許那日您邀了皇后娘娘過來,她就能明白您的苦心了呢?相信果兒,沒有哪位母親會狠心捨棄自己的孩子的。」
他抬頭看了我良久,嘴角淡淡揚起:「果兒,你在自欺欺人嗎?若真如你所言,那麼為何淑妃娘娘要遣人來逐你出宮呢?那為何你每每看向淑景殿都是一副落寞的神色?」我無言。有些情緒,只有我與他才能懂。可是對於這個傷,李承乾想到的是安慰我而我卻是往傷口上再撒鹽。我做不到,再也做不到了!禁不住執起他的手:「那就現在同皇后娘娘說明白,她許會諒解您的。」
「不必了。其實即使今日母后不說,壽辰那日她見了那些準備估摸也只是如常點頭罷了。她總那麼得體,是天下人的國母。卻單單不是我一人的母親。」他竟是被打擊得如此深重。落魄地轉身,有些步履不穩地走著,我這般站在原地,全然不知曉自己該如何。貞兒姐姐說的沒錯,我想要堤防別人想要用心計保護自己卻偏偏心太軟,偏偏,無法再狠多一點。
「殿下已經走遠了,姑娘。」素晴的聲音毫無感情地從身後傳來。我木然地轉身看向她,慢慢臉上牽強地笑著:「瞧見了吧,如此灰心的太子殿下,許一時無暇再顧忌旁的事情了。」
「您也累了。先歇息吧。」她沒有強求我些什麼,也沒有訓斥我的不夠果敢,只是這樣陪伴著我,安撫著我掙扎不已的心。「素晴,恪哥,我是一定要幫的。無論如何,付上怎樣的代價都要助他!可是,這樣去傷害一個人,哪怕他曾經如此粗暴地對待我,終究心裡還是好痛,好難過。為什麼,為什麼?」鼻子酸澀,一遍遍質問,得不到應答。得不到應答。
窗外秋葉飄零,世事似乎也是這般透著無常。還記得那時倚靠窗台恐懼地原望月兒的屍首遠去,今日的我卻已經安然接受靈鳶的死,麻木地使了手段去教唆一個不過三歲的孩童去傷害他的哥哥。我果然,果然在這個深宮裡成長了,往後漸漸,也許我會為了達到目的變得更加可怖。可是,恪哥,再見面時,你能接受我這樣的妹妹麼?還會像從前一般寵溺著我麼?疲憊地閉上雙眼:宮牆柳,流年偷轉何堪折?翠綠嬌艷,一年春時知幾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