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棺的時候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密如牛毛,揮揮灑灑。
一撥撥的泥土細緩撒上棺頂,輕輕掩去這姑娘的身影,從此以後,她便要在地下長眠。
人的一生,她頂多過了三分之一,走得太早了。
冥紙當空拋灑,絮絮紛紛,從我眼前飄過。
我立在雪白的墓前,細細凝望。君堯還是顧及龍朝臉面的,至少給了她一個妃嬪應有的葬禮。可是虛名對她來說又有什麼用呢,人死,萬事空。
映月,一路好走……
回程的馬車上,隨著車身不住左右搖晃。我有點頭痛,不知是否昨日沒睡好的關係。一手支著額頭,竟就睡去了。
夢裡,恍恍惚惚走進一個黑沉的地方,四處不見光,一直在黑暗裡徘徊左右。
夢裡,看不太真切,只感受到自個兒的心咚咚,咚咚,緊湊地跳著。
車輪滾過一塊乾涸的泥土,猛然間把我顛醒了,睜眼一看,依然身處車中,窗外艷陽高照。
從玉山回宮要兩個多時辰,一路上都由侍衛保護,生恐出亂。索性平安無事回到宮裡,回了房立刻疲憊不堪地倒頭睡去,直到半夜才給空腹咕咕鬧醒。
我跌跌爬爬下床,給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飲而盡。
窗外,月華無盡,誘人觀賞。
我輕輕推開門舉步出去,頓時睡意全消。今夜月色怡人,暖風微醺,空氣裡飄著淡淡的桂花香味兒。
沿著一條窄窄的石子小路低頭慢步,自管自想著心事。
此情此景,若是無戲在我身邊的話,那該多好呀。思念,突然像浪潮般席捲而來,深深淺淺,褪不盡亦散不開。
無戲無戲,是不是我在心裡默默念一千遍,你就會立刻出現在我眼前呢?
好吧,我來試試!閉上眼睛,雙手合什,誠心向老天祝告,無戲呀無戲,你快快出現吧!
無戲,無戲?我偷偷睜開一隻水眸,來回望了一圈,失望。
再念!無戲?無戲……再偷偷睜開一下,嗚……四周空蕩蕩一片,連個屁都沒有!討厭,佛祖一點兒不靈驗。三更半夜的,還是別四處溜躂了,回吧。
我歎了一大口氣,搓搓小手返身,正要往鳳玄宮回時,忽聽一旁樹叢間兩道模模糊糊的聲音由遠及近而來,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中,間續混合著歡愉之笑。
我一怔,回頭看向黑暗裡影影綽綽晃動的身影。
偷情?兩個字突然跳入我腦中。在這後宮裡偷情的還會有誰?除了妃子自然就是宮女了。我向後退了一步,不留神踩上一小截枯枝。
「誰。」低沉熟悉的聲音驟起,隨之而來的是一支比流星滑得更快的利劍。
「噹!」寶珠跳出我懷,隔開這狠狠一劍。
我倒退兩步,望過去,不由大吃一驚,「君熹?」
「哦,原來是皇姐。」他艷色一笑,唇邊露出無盡風情。
我再退一步,伸手握住寶珠,戒慎地看著他,「你怎麼在這裡?」
「皇姐。」君熹向我逼近一步,微彎著唇笑道,「好久不見,為何生疏了呢,咱們……」
「噹!」寶珠再一次隔開君熹手裡的長劍,嚇得我臉色轉白,聲音陡然拔尖,「你幹什麼?」
「竟然叫你撞破,就沒道理再容你活著。」君熹怒目一瞪,「皇姐,明人面前莫再說假話,你並非我真正的皇姐!想必我皇姐潯陽是給你弄死了!」
「你說什麼。」我抱著寶珠連連後退,心裡不由發急。四處一派暗沉,侍衛們好像隔得挺遠,若是高聲呼叫,等他們趕來我亦成一具死屍了。跑是絕對跑不過商君熹的,那該如何是好?
商君熹怎麼陡然變了個人似的,難道以前一直給他蒙在鼓裡?
「說什麼?在明珠大賽第一眼見你,我就知道你並非我皇姐。你與離國君上演的戲碼半點都騙不過我的眼睛。哼,於是回來後,我便把此事告知四皇兄,請他休書讓你回來,仔細辨認清楚。誰知他竟反對,四皇兄也怪,前段日子昏昏沉沉病了三日夜,醒來後好似變了個人似的。既然皇兄反對,而我又很想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沒辦法,只能假借皇兄之名把你請回來了。」
「原來是你暗中作鬼!」我冷笑,「可是你萬萬沒想到我會給請去了龍朝,更沒想到你皇兄見到我,非但沒拆穿我的假身份,還處處維護,如今更把我帶回商國加以照顧,更杜絕商國內一切流言蜚語。」
「不錯。」商君熹點點頭,「這個我怎麼都想不明白。」
「原來……你這麼會演戲。」我笑著退後一步,神色微微一黯,「而我,竟傻傻地給你騙了。」
「若是你今日沒撞破我的好事,或許……」他看了我一眼,沒繼續說下去。
或許什麼,或許能讓我多活一些日子?我在心底無盡的冷笑。可惜我並非束手就擒的傻子,你要殺我,也沒那麼容易。
心思轉動,忽地舉高手裡寶珠,「哧」一聲散出一片煙霧。在商君熹急著撥開煙霧的同時,我轉身撒腿就跑,手裡捂著寶珠這一陣狂奔亂跑,直逃得上氣不接下氣,嘴裡本想發聲的,可喘得不行,連「救命」聲都低得幾不可聞。
寶珠猛地從我手裡跳起,飛到我肩上一陣叮叮噹噹脆響。我腳下哪敢斷續,只顧沒命的跑,「救命,救命……」
完了,這回沒有無戲,沒有獨孤弧月,連商君堯都沒有,誰能來救我呢?嗚!我要學武功,我要發奮做人,只要這次逃過大劫,我發誓,我一定要去拜師學藝!
NND,這破古代太不容易生存了,得時刻防著給人殺,還得防著人變臉,原本是朋友的,下一秒就成了敵人,追著你緊迫逼人,揮刀相向,嗚!實在太恐怖了。
萬分不想捲入政治風波,沒料到風浪一撥撥襲來,苦命哪!
「依依!」破空之聲劃來。
「嗚!商君堯,你在哪裡啊,快來救命呀!」腳下一個趔俎,我連滾帶爬地撞上一棵樹,給撞得七葷八素,驀然回身,商君熹那該死的劍已然指到面前。
寶珠忽然撞到劍鋒上,狠狠一擋。
「匡當!」竟然給利落的長劍削成兩半,「噗噗」滾落在樹旁的泥土裡,週身淡淡的光暈驀然隱去。
啊!我心裡緊著抽搐了一下,一手掩住小嘴。
碎了?
商君熹一劍朝我劈來,又急又狠。
同時間,一道白影驀地飄到我面前,舉劍揮開,手腕一翻,刺出的劍花落在君熹胸前。
「君堯。」我伸過去的手給他緊緊捏在手裡。
不遠處,君然帶著一大堆侍衛趕來,「皇上。」
君堯對他點點頭,一臉冷厲地凝著君熹,「你還有什麼話說?」
「皇兄,君熹發現一個驚天大秘密。」他先一步惡人告狀,一手指著我道,「此人並非我們皇姐,而是舒無戲手裡的一顆棋子,君熹只是想肅清這個宮內的奸細,所以才會對她出手。皇姐出生時,左臂上有一塊胎記,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讓人就地驗證一下,真假立知。」
「哦?」君堯冷笑一聲,「朕的皇姐朕還會不認識麼?」
「皇姐也是君熹的皇姐,若是真的皇姐,君熹自然捨不得對她下狠手,只不過,這個女子是假冒之人。」
君堯猛然一揮手,「你什麼都不必再說,來人。」
君熹對著他冷笑,「你想囚我?」
君堯點點頭,「我早就想這麼做了,在你用藥控制住映月的心神,讓她向君然投毒,刺殺我時,我們之間便再也無兄弟之義了。」
「皇上!」匆匆而來的大皇兄君照以及其他幾個兄弟,聞之心驚,均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君熹。
「皇上何以這麼說?」君熹淡淡地笑了笑。
「要證據麼?」君堯從懷裡掏出一包用牛皮紙包住的藥粉,倏然丟在地上,「讓太醫驗一下就是了,這包無色無味的藥粉,名叫誅心,是我派淳於信德從你房內暗格中搜查出來的,用了藥的人會完全受人擺佈,神志模糊,你便是利用它來唆擺映月,朕沒說錯吧?只可惜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用藥時太不小心了,沾了些粉末在映月頭上。」
「啪啪!」君然輕輕擊掌。
一道明麗身影翩然來至我們面前,明眸善睞、顧盼若飛,不是那美麗的映月公主又是何人呢?
「映月!」我驚喜地向她揮著手,撲過去一把抓住她,「我的天啊,你不是已經下葬了麼?」
「皇姐。」她一把抓住我十分激動地道,「映月沒有死,謝謝皇姐如此關心愛護映月,皇姐對映月的心思,映月都瞧在眼睛裡呢。」
「這是怎麼回事?」我目光滑過商君熹臉龐,見他已然暗沉太半,眸光閃動,似在心裡盤算考量。
「做戲自然要做足全套。」君堯笑著看我一眼,轉而注視君熹時,面色一冷,「你在回程的船上操控映月,再鑿穿了船來害我們,一路上勾結龍朝派來的殺手,不停追殺朕與君然。若非朕命大,此時此刻應該已經死在你手裡了。你做了這麼多事,朕若一點防範知覺都沒有,豈不是成了個給你蒙在鼓裡的笨蛋了?」
「你見朕回朝,於是假裝綁縛了映月跟回來。你以為朕會單憑你隻字片語便認定映月是殺手,不錯映月給你弄得神志不清渾渾噩噩的,可就因如此,顯得你更可疑,你若非心虛,為何不讓她開口申辯?朕將計就計把映月投入大牢,知道你不會如此輕易放過這個女人,所以派了淳於浩暗中保護映月。果然,你迫不及待買通獄卒再一次往神志不清的映月飯裡投金,想造成她吞金自殺的假象。哼,既然你如此賣力演出,朕便成全你,讓映月假死,順理成章的落葬,消了你戒心。映月一死,沒人能識破你勾結龍朝謀害君上的野心,你自然而然便鬆懈下來,以為我當真半點不會懷疑你。你房裡那個暗格設置的實在精妙,我暗中囑咐淳於信德搜查你房間,瞞著所有人偷偷進行,即使是皇姐,也不知朕在暗中調查你。」
原來是這樣,聽到這裡,我這才恍然,這個君堯,心思慎密的程度,半點不輸我家無戲。
「兩國開戰,朕也沒這麼小氣要拿個女人開刀。」君堯冷哼,「是你掉以輕心了君熹。這包誅心與這封你與龍翊往來間的密函,便是最好的罪證,你還有何話說?」
君熹皺了皺眉頭,灑脫地聳聳肩,「成王敗寇,無話可說。」
他冷著眼睛瞄我一眼,「不過在你囚我的同時,最好也把她囚了。我敢肯定,她絕非皇姐,而是舒無戲派來的奸細。你若要囚我,便得一視同仁,不要讓別人覺得你有失公正。」
君堯緩步向我身旁走來,猛地握住我左臂,順勢把袖子往上擄去,指著臂彎上一塊拇指大小的紅印笑問,「九皇弟指的是否是這個?」
商君熹驀然沉下臉,抿唇不語。
我不由稀奇地望了兩眼,心道這東西哪兒冒出來的?難不成君堯早有先見之明,暗中叫人給我點上的?
「來人。」君堯握著我的手淡淡一聲。
「皇上。」
「帶九皇子去遙鶴宮,嚴加看守,自今日起,不得他出宮半步。」
「是,皇上。」
豈非圈禁一生?我忍不住望了一眼君熹離去的背影,那影子瞧上去有些蕭索,腰挺得那麼直,步子卻有些虛浮不穩,想來內心裡亦是震驚的吧。
「把鄭貴妃拖上來。」君堯冷冷地咬著鄭貴妃三個字,無不痛恨。
「皇上。」那驚惶之聲拖著哭音而來,嬌弱摔倒在地,不停叩首,「皇上,臣妾是被逼的,是九皇子逼著臣妾,臣妾……」
「拖下去,杖一百,逐出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