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辰逸的家向來都是不讓人進去的,他們幾個兄弟沒有人進過裴辰逸的家,連裡面的格局都不知道,這一次裴辰逸居然語氣急切地打電話要他過來,說是幫一個女人看病。
他可是很忙的,病患的預約都排到明年了,沒事別這樣使喚他好嗎?
只是沒想到,他以為一輩子都要打光棍的男人竟然真的對這個女人動心了。
韓酌搖搖頭,裴辰逸臉上出現從沒浮現過的頹敗與疲憊,眼底的蕭瑟讓韓酌不用問也知道他肯定吃癟了。
將看診工具整理好,韓酌轉身準備步出臥室時,輕飄飄地跟裴辰逸說了一句話,有點順便提起的意味:「你這次鬧出人命了,好好照顧人家吧,保守估計八周了吧。」
「什麼?」裴辰逸迅速轉頭望向他:「不可能,她上個月大姨媽還來了。」
「懷孕初期不太穩定,有時候會有輕微的流產現象。」韓酌的手搭在下巴上:「又或者是你鬧得太瘋了,咳咳,她那個大姨媽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總之你準備好當爸爸就對了。」裴辰逸腦袋像是電腦當機一樣一片空白,身體像是被雷劈中一樣無法動彈。
過了好半晌他才恢復過來,他的手慢慢地覆上時若翾的腹部,動作有點僵硬,像是怕太過用力美夢會破碎一樣。
他有點不敢置信:「孩子?」有點驚喜、有點小心翼翼又有點擔心憂愁。
韓酌看著他這樣的反應,再次搖搖頭,沒有再打擾他就離開了他家。
孩子……裴辰逸眉間出現折痕,他其實從未想過自己這輩子會有孩子,就如他幾個兄弟想的那樣,就連他自己都覺得這輩子大概就是打光棍度過一生。
不是他沒有女人緣,想要當他妻子的人很多,一直有女人向他投懷送抱,但他對那些女人一點感覺都沒有,和她們在一起,日子還是平淡如水,心跳也還是平穩有力,一切都很正常,絲毫沒有心動的感覺。
在她出現以前,他也沒打算要追求愛情,也不覺得生活缺少了愛情、缺少了心動會有什麼遺憾,他原本就想一個人守著寫程式的小天地直到老去。
而現在一切都變了,是從她出現在他的視線裡,讓他看了她一眼就記住她的面容時,還是從他忍不住莫名其妙地對她好時開始的?他真的記不清楚了。
傳說上帝用亞當的一根肋骨造就了夏娃,他不知道他有沒有這個福分,能讓上帝為他造一個屬於他的夏娃,他不知道他的夏娃是否存在、不知道他的夏娃何時會來,但他知道只要他的夏娃出現,他必定能認出來,他認出她了。
裴辰逸小心地收回手,輕輕翻身上床躺在她的身側,把她連人帶被小心地抱入懷裡,感受她在他懷裡的感覺,嗅著她秀髮的芬芳。
他知道她傷心難過是自己害的,他知道她想離開,他也想讓她高興,他希望她能一直精神飽滿、活力充沛、心情愉悅,但是他做不到,他捨不得放手也沒辦法放手。
時若翾剛醒的時候腦袋還有點發愣,她愣愣地望著雪白的天花板,有點想自欺欺人,當作是自己太累了,所以作了一場惡夢。
但當她微微側頭看見躺在她身旁沉睡的裴辰逸,她就知道她沒辦法騙自己,她很難過,他為什麼要騙她呢?她還以為他就是命中注定給她的幸福,總不枉她以前被分手、被劈腿,總不枉她跨越千山萬水向他走來,卻沒想到這一切都只是她以為。
她輕輕地挪開他的手,翻身坐起接著小心地下床。
當她快要走出臥室時,聲音從她後方傳來:「妳想去哪裡?」
時若翾嚇了一跳,但她並沒有停下腳步,絲毫不理會他的話。
裴辰逸淡淡的一聲歎息,然後有點無力地說:「還是想離開嗎?」
沒有聽過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她腳步不由頓了頓,再前進時速度卻已慢了很多。
「妳知道嗎?妳懷孕了。」
什麼?時若翾僵在原地,她懷孕了?她一下子慌了,她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懷孕?她不可置信地低頭望向自己依舊平坦的腹部,很難相信裡面孕育了一個生命。
「你又在設計我嗎?」
裴辰逸微微苦笑,下床走近她:「妳不高興嗎?」
時若翾冷笑:「你很高興,高興你又騙到我了?」
裴辰逸沒有多作解釋,只是靜靜地搖搖頭:「妳懷孕了。」語氣不容置疑。
時若翾觀察著他的神色,看著他的眼睛,確定他說的是真的以後,她心裡慌得心跳加速,十分不安,怎麼辦?孩子來得這麼不是時候,她皺著眉頭沉思。
「我們結婚吧。」
時若翾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裴辰逸,你是不是瘋了?」
裴辰逸平靜地望著她:「我是認真的。」
時若翾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真的以為我有孩子就會巴著你、要你負責、要你跟我結婚,所以才會這麼有把握地跟我求婚嗎?你以為我是一個用孩子就可以綁得住的人嗎?你是不是忘了,不久前我還說要跟你分手的。」
裴辰逸避重就輕地回答道:「我沒答應。」
時若翾不想跟他說廢話,有點不耐煩:「你把我的行李箱藏到哪去了?還給我,我要回家。」
裴辰逸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妳累了,要好好休息。」
時若翾放棄掙扎,她也知道自己的力氣根本鬥不過他,只好由著他把她再次拉進臥室。
他的眼瞳異常幽深,手不自覺地用力,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怕她會突然用力掙扎,然後讓她在他面前消失。
她異常順從地坐在床上,低頭看著地板幽幽地說:「這樣有意義嗎?你以為你能看著我多久,只要我心裡存了這個想法,我就會無時無刻找機會離開,你能每天二十四小時守著我?」她說話的時候完全沒有看他,裴辰逸甚至發現她從醒來之後就再也沒有看他一眼。
「孩子妳打算怎麼辦?」他知道她的話是對的,而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時若翾沒有回答。
裴辰逸跟著在她身側坐下,伸手將她抱入懷裡,聲音有點低啞:「小翾,我錯了,妳忘了那件事好不好?我再也不會瞞妳了,妳別走好不好?」
這是他第一次認錯吧,他從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也不曾挽留任何想離開他的人,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努力地挽留一個人,彷彿只要一不留神,他如此在意的人就會離他而去。
「我們有了孩子,妳別走,我會好好照顧妳和孩子,我們會過得很好,我已經知道錯了,下次不會再犯了,小翾,妳別走,我們一起把孩子帶大,看他長大然後談戀愛、結婚、生孩子,好不好?」裴辰逸下頷收緊,話說完以後就把唇抿得緊緊的。
其實時若翾一時也沒反應過來,她才剛知道自己喜歡的人瞞她瞞得那麼深,利用她利用得那麼徹底,還沒來得及離開又告訴她懷孕了,她都不知道自己該拿這個孩子怎麼辦。
留著孩子,她還是沒辦法面對裴辰逸,如果孩於還在,她是不可能和他完全切斷關係的,但是拿掉的話……怎麼可能呢,這是她第一個孩子。
時若翾還在考慮,裴辰逸的心卻是一刻比一刻慌亂,他好怕她會決絕地開口跟他說:「孩子?我不要了。」
他搶在她想好之前開門:「至少在妳考慮的這段期間讓我照顧妳吧,妳上個月來的不是大姨媽,是輕微的流產,妳好好待在這裡,我會好好照顧妳的。」
時若翾垂下眼眸還是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
裴辰逸不作他想,曲解她的意思當作是默認了。
接下來的幾天,裴辰逸恢復了遇見她以前的生活習慣,不再到盛世坐辦公室,只要時若翾出現在客廳,他必定會把他的筆記本電腦搬到客廳,在離門口最近的餐桌上工作,時不時抬頭確認她在幹什麼。
這樣的裴辰逸要是讓其他人看見必定都會一臉驚愕,半天回不了神,他寫程序的時候就連天塌下來都沒辦法干擾他,他會繼續敲敲打打,視線始終黏在計算機屏幕上,眼睛絲毫不會往其他方向瞄,更別說時不時抬頭留意什麼了。
坐在那裡的裴辰逸擔憂不安,而時若翾則是優哉游哉地安胎,放放輕音樂、吃吃水果,每天固定時間睡午覺,晚上提早上床睡覺,一大清早就起床去公園散步,作息正常得不得了。
裴辰逸以為她是想清楚了要把孩子留下來,心裡的大石總算稍微減輕重量了,只是他這樣的想法還不到半天,懸著的心就直落谷底了。
「我下午要出去一趟。」時若翾坐在沙發上咬著蘋果,她知道她要是不跟他說,他肯定會守著大門不讓她出去。
「妳要去哪裡?我送妳。」裴辰逸從複雜的程序語法中抬頭,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專注地看著她。
時若翾嘴裡嚼著蘋果,說的話卻一點也不含糊:「醫院。」
這兩個字清晰得刺痛了裴辰逸的耳朵,清脆的平仄重重地打在他的心上,像是鞭子一樣啪的一聲抽上去。
時間久到時若翾幾乎以為沉默就是他的答覆了,裴辰逸那頭才傳來低啞的聲音:「好。」時若翾對他的難過絲毫沒有理會,用嬌嬌細細的聲音繼續說:「你有空的話順便把窗簾拆了。」
落地窗上的窗簾是粉紅色的,那是時若翾拉著裴辰逸到大賣場買回來的,威逼利誘硬叫裴辰逸裝上去的。
那時候他站在折迭梯上,把窗簾按照她的要求裝上去,一下子說不能掛得太密,縮在一起不好看,一下子又說不能掛得太開,攤平了沒特色。
他還記得那個美好的下午,陽光還是火辣辣的,他說:「既然那麼喜歡,為什麼不裝在臥室裡?一起床就能看到。」
雖然並不特別喜歡這種粉嫩的顏色,但如果買回來的人是她,他似乎也會漸漸喜歡。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又在坑我,裝在臥室裡我有多少時間能看到?你臥室裡連個電視都沒有,除了睡覺會進臥室,其他時間還不是都待在客廳。」時若翾撥了撥窗簾,有點得意地說:「裝在客廳裡,我一下班就能看見,萬一你劈腿帶女人回家,哼,看到這窗簾你就能看到自己的良心。」
她倒退走回沙發,舒服地癱坐在沙發上:「看我對你多好啊,連窗簾這麼貼心的東西都幫爾準備了,哎,我怎麼這麼賢慧啊,欸,每當你看到這窗簾的時候,就要想起我對你多好,然後給我好好反省自己對我怎樣,聽見了沒?要是你對我太壞,我就不跟你好了,留著你對著這窗簾慢慢反省吧。」
連窗簾也要拆了嗎?她對他已經失望至此,連反思的機會都不給他了?
「妳不是喜歡這窗簾嗎?」
時若翾一臉無所謂:「那是以前,現在不喜歡了,看見它就煩。」
裴辰逸沒再說話,視線重新回到計算機屏幕上,狀態挺正常的,如果忽略他面如灰白、面容僵硬的話。
午飯過後,時若翾便催著裴辰逸出門,裴辰逸把動作放到最慢,像是犯人在行刑前拖延時間,能活一秒就多一秒的感覺。
時若翾不耐煩了:「你不想去就不要去,不勉強你,我出門了。」
裴辰逸歎了口氣:「我和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