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哭了多久,亦不知何時睡去,只是知曉,這一哭一睡,似是將這十數年的感情做了一個瞭解。
愛怎樣,恨又怎樣,來回不過浮華一世,想的太多,便會徒生煩憂,倒不如斷情忘情,從此,再也不會這樣痛。
重陽站在院子裡,懷抱著那虎頭肚兜,微微揚起頭,月光淡淡照下來,籠罩她身上,無比淒涼。
她的孩子,甚至都沒來得及見這個世界一眼,便這樣死去了。
終究是緣分太淺了,或者,這樣離去,對他來說也是好的結局,總比生出來,被他的父親懷疑,再被那皇嗣的身份束縛,一輩子像她這樣,被困在這牢籠裡,掙扎不得。
手,緊緊抓著那肚兜,指尖觸摸到那微涼,目光落下,卻是紅的扎眼。
她緩步走到了院子中央,這樣的季節,那花草都是枯萎了,滿目都是荒涼,重陽走過去,伸手將那一圈枯葉清理了乾淨,從中央挖出一個洞來,將那肚兜放了進去。
眼淚,不想再落淚的,卻偏偏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怎麼都停不下來。
她跪在那裡,將新土一點一點填了上去,眼淚模糊了視線,她抬手,卻不想沾了滿手的淚水。
「孩子,娘親不能為你做什麼,只求你來世,不要再投在帝王家,只入一戶普通的人家,平平安安出世,安安康康成長,如此,便足矣。」
那眼淚,濕了衣衫,濕了泥土,亦濕了她的心。
皖蘇站在後頭,瞧著這一幕,是說不出的心酸,怎生,這時間的情與愛,便是這樣傷人,若是不能信任,那最初的最初,又為何要許下承諾。
心不動,則不痛,可是真正做到的,又究竟有幾人呢?
她上前,緩緩拍了拍重陽的肩膀,柔聲道:「娘娘起風了——」
重陽『嗯』了一聲,方才抬手,拭去臉上未干的淚跡,起身,依依不捨的復又望了一眼,方才點頭:「回吧——」
逝者已矣,一切都是命數,她的命數,亦是孩子的命數。
但是她不能不恨,恨那個人,害死她孩子的劊子手!
貝齒緊咬,卻是恨的連心都跟著疼,緩步回到了滿樓閣,還未進門,迎面便見吳全發快步走了過來,一見了重陽便忙不迭的打了個千兒。
也是因著恨極了那個人的緣故,連帶著他身邊的人都無故厭惡起來,如今瞧著吳全發那諂媚的嘴臉,越發覺得噁心,連做戲的心情都沒了,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別過頭去,冷聲道:「什麼事?」
吳全發只當她是失了孩子心情不好,動作起來,是越發的謹慎,只垂首,謙恭道:「啟稟娘娘,皇上差人送來口諭,說是不日便啟程回宮,讓您不要過於傷悲,要小心自個兒的身子。」
重陽頓了頓,聽了他這話,總算是有了些反應,卻是一聲冷笑,她仰起頭來,望著那碧墨的蒼穹,若真真兒可以沉溺其中,那該有多好!
一甩袖子,看都沒有再看一眼,轉身便走,他回來做什麼?是要瞧瞧她有多狼狽,還是來看看他的狠毒計謀究竟有多麼成功!
回到宮中,重陽便坐在了窗前,沒有絲毫的睡意,只是覺得累,身子累,心更累。
閉目養神間,似是何物在敲打窗子,重陽警覺的抬起臉,卻見窗子上晃動著的影子,一隻信鴿啄著窗子,咯吱作響。
她迅速朝外掃了一眼,見無異樣,方才將綁在鴿子腳上的錦帛拿了下來,又一抬手,將它扔向高處,望著鴿子撲騰著翅膀飛遠方才合上窗子。
卻是一封錦帛,一字未有,只在邊角處用隱線埋了朵蘭草圖案,這樣的暗號是她熟悉的,不在錦帛上寫字是未免被旁人得去。
是玉蝴蝶!
重陽眉心一挑。
自打北辰放一事了了,重陽便將翠紅樓的所有人都遣散到了旁處,彼時知曉父母被人殺死之後,遂讓皖蘇與其聯繫,讓她們幫忙尋查,這段日子,重陽一直疲於應對種種瑣事,便暫時擱淺下來,如今,玉蝴蝶親自來了,讓她沉寂的心,倏然升騰。
莫不是,那事有了消息?
重陽綺在几案旁,微微瞇著眼,一隻手把玩著髮絲,一隻手習慣性的撫著小腹,卻是一怔神,隨即鬆了手,神色有些不甚明朗。
屋子裡的爐火正旺,暖風絲絲透過來,輕拂在秀髮之上。
看來,該是出宮的時候了。
***
夜深人靜,月朗星稀,整座皇城籠罩在一片靜謐的黑暗當中。
一道影子從後宮一竄而過,步子有些沉重,卻並不影響其飄逸的身姿,甚至,平添了幾分的柔弱。
在那身影閃過後的不久,卻有另一道影子跟了上去,卻是不遠不近的跟著,似乎並不想讓前頭發現。
不用說,前頭那略顯吃力的身影便是重陽,畢竟是剛失了孩子,身子孱弱是不可避免的,再加上這幾日的疲累,是以,就算她的步雲端功力再高,難免也受了影響,連她自個兒都忍不住自嘲,她重陽一世英名,竟淪落到如斯地步,活該,是活該!
然縱然是身子不適,但是耳朵卻是極為靈敏的,身後的那人,步子雖然輕盈,卻是帶著男子的沉穩之力,是以,雖然他極力的在與她保持著距離不想被發現,她還是敏銳的捕捉到了,但是她並未回頭,因著空氣中的氣息已經毫無保留的暴露了他的身份。
她只佯作不知的行進,往著那荒廢已久的翠紅樓去飛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