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卻慢慢回轉過臉來,已是傍晚時分,落日西斜,黃燦燦的映下光來,他的臉半明半暗的掩埋在餘暉之下,嘴角含笑,那輪廓卻是越發柔和。
她正兀自出神,他卻先開了口:「數日不見,乍然一瞧,是不是仍然覺得我英氣逼人?」
語氣清淺,帶著些許的玩笑意味,與往日無異。重陽瞧他,挺闊的身姿,在影子中如同剪影一般的,心中不由暗暗讚歎,那夜他為她置辦的壽禮,被北辰夜誤會了去,而數月之後乍然一見,卻絲毫生疏未有。
方才彎起嘴角笑了一笑,略一福身,語氣亦是輕快:「王爺便是這般不懂謙虛。」這樣說著,笑盈盈的走了過去。
正芳園果然好景致,適才急著上樓,沒有細細打量,如今卻是另一番天地——視野極為開闊,雖春意不甚,卻是能瞅著大半個皇城,朦朧霧氣籠著高處,如詩如畫,只讓人心神也跟著開明了幾分。
於是走到窗前,在他身後半步的距離站住,不至於太唐突,失了禮數,也能瞧著外頭的景色。
「你……近日可還安好?」今日的他神色有些淺淡,雖然仍是會玩笑著,只是語氣之間,有著不屬於北辰逸該有的傷感在其中。
他望著她,目光落在她微起的小腹之上,眉心一挑。
重陽凝了一凝,佯作未曾發現般的道:「本宮一切安好,多謝王爺掛心。只是瞧著王爺似乎消瘦了不少,想必是邊境的日子難過了些,如今好了,總算是回來了。」
他亦不再看她,只是轉身瞧著外頭,勾著嘴角笑了起來:「是呀,終究是回來了。」說著扭頭看向重陽:「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這是我在邊境最常念的詩句。」這笑容,卻是百般悵惘。
與初見之時的不羈大相逕庭,與適才的傷感亦是不同,那種悵然若失的神色,直教人覺得心疼。
不知為何,重陽一下子有了落淚的衝動,他待她的心,她豈會不知曉,只是對於他,她終究只能是辜負了
「王爺……」一時之間,她竟然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彼時她那般的苦楚,彼時他便在她身旁,可是終究在這愛與被愛之間,她選擇了去愛。
「好了。」他沒有讓她繼續說下去,開口,打斷了她的話,「別用這樣同情的神色瞧著我。」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物件來交到她的手中:「這個是口簫,這一遭我去邊境得來的,比你用樹葉子吹出來的聲響要好聽上百倍,而且,冬日裡也不怕沒的吹。」
已然恢復了以往的神色,重陽心底再是一聲歎息,卻只是凝視著遠方,神色中一閃而過的是千百種情愫,握著那口簫的手有些顫抖,心頭微微發堵。
彼時他為北辰夜守江山,而此時卻被北辰夜懷疑著,若是他知曉,不知,會作何感想。
但這話卻只能在心裡想想,最終只是吐出一口氣來,目光凝視著正芳園園中央的池子,翠綠的荷花枝,開的茂盛,在碧水間,仿似平添了幾分的靈動,她開口說:「待到來年梨花開時,本宮便再為王爺吹上一曲。」
「來年?」他挑了挑眉。
站的高了,風自然大了些,他只著了件單衣,被風一吹,衣擺呼呼的吹了起來,他並不回話,卻只扭頭看她,黑眸如一彎清水:「娘娘該回了。」
重陽不解,卻見他抬手指指下頭匆匆趕來的皖蘇,而她身後,是北辰夜身邊的吳全發,這才想起自己出來多時,倒是忘了時辰,竟不覺中,已是近黃昏,方才有些發窘,他卻先了一步,閃到了一邊,以防被人瞧見,重陽心中不免有所失落,過去,他都會來去自如的在她的寢殿中出現,與她談心,而如今,竟然要避嫌到如斯地步。
他卻似看穿她心思般的,笑說:「如今你身懷有孕,還是不要惹了是非才好,更何況我還未娶妻,若是讓旁人以為我歆慕你,那到時候沒有姑娘敢嫁與我那可如何是好。」
卻是讓人會心一笑的一句話,重陽不由含笑,深深的點點頭,知曉他為她著想,忙提著裙擺下了樓。
吳全發迎了上來,也顧不得禮數,一到跟前便急切道:「娘娘這是做什麼,這麼半天不回去,皇上都等著了急,派人在宮中四處找尋!」
重陽扭頭瞧,早已不見了北辰逸的蹤影,扭頭,對著吳全發歉意道:「只是出來走走,沒料到引起軒然大波,給公公添麻煩了。」
這般的客氣,卻讓吳全發惶恐至極,忙緩了緩語氣道:「娘娘這話可是折殺奴才了,皇上還等著覆命,娘娘趕緊回去罷!」
皖蘇早已拿了披風上來給她披上,這才攙著重陽往回走。
早有人給北辰夜通報了消息,他只站在那裡,靜靜瞧著她亦步亦趨走來,神色晦暗不明。
重陽不由得心一沉,這樣的神色,自打兩人和好之後再未有過,如今這樣一瞧,心裡不由一沉,臉上卻仍是笑意不減,走了過去:「臣妾給萬歲爺請安!」
北辰夜卻並不看她,只哼了一聲,便扭過頭去,這般的樣子倒是讓重陽放下了心,能把不滿發洩出來,便足以證明不是真的生氣,遂膽子大了些,走到他跟前,伸手晃晃,他卻再度撇頭,她又伸手,如此幾番,他終是繃不住臉了,卻還是硬梆梆的語氣:「去做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