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祖母的意識裡,是不想讓大娘成為哥哥的束縛,她要將哥哥培養成雲澤山莊新一代的繼承人,一個有手段有謀略,冷血的繼承人。我好歹是雲家的血脈,我出生後便被爹交給了奶娘撫養,而我娘卻被軟禁在房內。自小,哥哥就很喜歡和我呆在一起玩,無論祖母怎麼懲罰哥哥,哥哥還是會偷偷來找我,那時候我真的覺得哥哥便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至於我娘,我每隔一個月才能被允許見她一次,我不明白爹為什麼要這麼對娘,讓娘活得如同行屍走肉。」
「我曾經哭著求祖母,求她放了我娘,可是,祖母只是冷冷地瞪我一眼,警告我不許再接近哥哥,否則就殺了我娘。我害怕了,總是小心翼翼地躲著哥哥,可哥哥還是一如既往地來找我,逗我開心,教我認字。從祖父慘死的身上,祖母吸取了教訓,為人不僅要武功卓群,也要有手段,有心計。為此,祖母把號稱『第一謀士』的徐羽修抓來給哥哥做師傅,還有很多擅於用毒的江湖奇人。所以,從小哥哥便生活在無止盡的學習中,學得不好便被祖母罰跪,不許吃飯睡覺。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是跑去廚房,藏些吃的東西帶到祠堂給哥哥充飢,被祖母發現後,免不了一番斥責,然後和哥哥一起被罰跪。」
「那天,哥哥偷偷地跑來拉我去後花園玩,我去了。我一直在想,要是我沒有去的話,也許我就不會是雲燁,也不會變成譚靜汐了。」
如果沒有那場無可挽回的意外,也許世間還會有公子燁,但不會是她。
也許雲穆會死,但絕不會是死在自己親生女兒的劍下。靜汐的娘也會死,但也絕不會是死在她的毒藥下。
可惜,沒有如果,時光早已回不到從前。「如果」這個詞,包含了太多的無奈和無力,如果什麼都有如果,世間怎麼還會留有遺憾?
那天,雲燁躲開了姬若水派來監督他習文習武的人,拉著靜汐跑到了後花園。雲燁給自己的妹妹講故事,教她在地上寫字,抱怨祖母如何如何嚴厲,怒罵徐羽修這個師傅如何頑固不堪,甚至講起他如何捉弄那些教他本領的師傅。
像雲汐這種從小就要自己面對很多,沒有承歡父母膝下的孩子,總是要比同齡的孩子早早明事曉事。雲汐聽著哥哥眉飛色舞地給她講這些趣事,樂得「咯咯咯」直笑,笑聲清脆。小時候的記憶中,哥哥是她在雲澤山莊唯一的依靠,也是她唯一的快樂。
雲汐捉弄雲燁,抓了一隻小蟲子塞到哥哥的衣領裡,雲燁作勢要回敬她,她便往前跑,邊跑邊叫:「哥哥追不到我,哥哥追不到我……」
意外就在這時候發生了……
「妹妹,小心!」雲汐只聽見哥哥的一聲驚叫,便感覺自己被一股衝力直直地推了出去,摔倒了地上,手臂「嘎吱」一聲,居然骨折。
回頭時,看見哥哥倒在了血泊裡,身上壓著一根橫木。雲汐嚇壞了,掙扎著爬過去,大聲叫:「哥哥,哥哥,哥哥……」
不知道哥哥有沒有聽見她喚他的聲音,只知道,哥哥再也沒有睜開眼睛,再也不會笑著叫她「妹妹」了。
雲燁的死令姬若水幾乎喪失了理智,她苦心栽培的人居然就這樣沒了,要她情何以堪。雙眼因痛心和惱怒而佈滿紅絲,面目猙獰,雙手狠狠掐緊了她細嫩的脖子,掐得她幾乎昏厥過去。
小小的她,內心充滿恐懼,瞪著眼睛看著那個要奪取她生命的祖母,像發瘋的獅子一樣,嗜血而殘忍。
楚墨麟簡直不敢想像當時的場景,小小的年紀居然被自己的親人如此對待,她當時一定很害怕,一定也渴望父母能夠站在身邊保護她吧。
他只有用力握緊她怎麼也暖和不起來的雙手,不敢鬆開,他從來不知道她的身後原來有這麼多的遭遇。公子燁,被人傳得神乎其神的公子燁,居然就是這個淡然清雅的女子。
靜汐,我的心,好痛!
靜汐的表情有些動容,有些淒然,還有點絕望,雙眸沒有焦點,只是靜靜地講述著這些塵封多年卻從未忘卻的往事,應該說是沒辦法忘卻。因為太傷太痛,早已深深紮在了心上。
「哥哥死了,哥哥為了救我,被房樑上掉下的橫木壓死了。眼見祖母要活活掐死我,莊裡上上下下誰都不敢多說一句話,就連我爹也只是隨意看了我一眼,便又抱著他的酒壺喝酒去了。我以為我就要死了,沒想到,是師傅救了我。師傅說,雲穆不成器,就雲燁和雲汐兩個孩子,現在雲燁沒了,你再掐死了雲汐,那將來誰來繼承雲澤山莊?」靜汐微微歎氣,「師傅的一句話,保了我的命,卻也將我推入了另一個火坑……」
姬若水將雲汐關在酒窖整整十天,一粒米,一口飯都未曾送過。
四歲的孩子,在悶潮的地窖裡,感覺到的是難於忍受的飢餓和害怕,還有哥哥死去是流了一地的猩紅。畏縮地蜷在酒窖的小角落裡,因為一點風吹草動而驚慌不已,祖母猙獰的面孔還在眼前徘徊……
「娘,娘……」
一聲聲低低的啜泣,她渴望母親的懷抱。
「哥哥,哥哥,雲汐想哥哥……」
一句句如血的哭訴,她渴望那個總是疼她的哥哥。
「雲汐好怕……這裡好黑,雲汐害怕……」
聲音細若蚊音,可是身邊沒有人,只有一個她。
剛開始的幾天,雲汐一直在哭,哭到雙眼模糊乾澀,再也流不出一滴淚。可是,她的哭泣哭不回死去的哥哥,哭不來娘的懷抱,更哭不到祖母的憐憫。
自這一次哭泣過後,雲汐便再也沒有哭過。直到楚墨麟千里迢迢趕來寒陽,一番溫情如許,體貼憐愛的話,才令她感動得淚流滿面。
她的淚,不再因為軟弱無助而流,而只為幸福感動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