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的陣仗的確是夠大,但是匈奴若真的有心要發難的話,一個在明,一個在暗,根本措不及防,萬一皇上有個閃失,那大楚勢必大亂。
林俊傑越想越不安穩,他連忙站起身來:「我這就去!」
「等等!」杜清清從懷中掏出一面玉牌,上面鑄著一個「皇后」二字。
「你拿著,萬一皇上身邊的侍衛對你有疑慮,你就說是本宮派你找皇上的。」杜清清說道。
「謝謝皇后娘娘!」林俊傑感激地說道。
「感謝什麼?應該本宮感謝你。要不是你,這一次皇上恐怕也不能提前得到警示。」杜清清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她方才面上猶帶有淚色,如今稍微展顏,恰似白蓮盛開,美得令人移不開眼。
林俊傑臉一紅,長大至今他還未聽過這樣真心誠意的稱讚,更何況稱讚他的還是這樣一位傾國傾城的皇后娘娘。
「那我去了!」林俊傑抱拳匆匆轉身就走。
杜清清也不挽留他,目送他匆匆離開。
鍾溪跪坐在杜清清下首,問道:「娘娘擔心華西王不能保護好皇上嗎?」
杜清清扶了隱約發脹的額角:「不,只是華西王如今隨身保護皇上,恐怕不能視野開闊,被綁住手腳,萬一有事,很難顧忌頭尾,林俊傑身手不錯,他一定會保護好皇上還有華西王的,何況,他是林常在的哥哥,助他立功,也是讓林家知恩圖報。」
她看了鍾溪一眼,淡淡道:「你下去吧,讓本宮歇歇。」
鍾溪不疑有他,於是跪安退下。
杜清清看著她離開,這才漸漸鬆開長袖下因緊張而蜷曲的手指。她眼中掠過黯然:她不是擔心華西王不能保護皇上,她擔心的是……
玄驊會趁亂刺殺皇上,或有其他圖謀!
只有一位知道此事事關重大、赤膽忠心,又武藝高強的人才能保護好玄凌。
杜清清疲憊地閉上雙眼,玄凌……她耳邊掠過他失望的聲音「你這樣的意思是要與朕決裂了嗎?」
「不……」一滴淚從眼角滾落,她不是要與他決裂,只是她不能再靠近他了。她害怕真有一天想離開時,再也離不開。
茫茫的草原一望無垠,常年久居深宮的玄凌看著,不由振臂一吐心中的鬱結之氣。即使端坐高高在上的御座,知道這萬里大好河山都是屬於他,但是卻也沒有親眼看著來得震撼。
玄凌回頭笑著道:「許久沒有與二哥好好切磋一下狩獵技藝了。不知朕有沒有手生。」
玄驊的眸中掠過複雜之色,他笑了笑:「皇上還記得當年與臣弟一起在京郊狩獵時的情形麼?」
玄凌哈哈一笑:「當然,當時你這個二哥和朕比武,從來不手軟啊!不過結果我們總是平手。」
玄驊薄唇邊露出若有若無的笑意:「那是,皇上還年幼,又隨著父皇東征西討,那時候皇上的武功自然是不在臣之下,只是可惜,自從大哥去了,皇上身體弱了不少。」
玄凌放任馬兒緩緩而行,被玄驊一提起,臉上露出懷念:「是啊,當時朕還小,一股勁頭卻是十分足,有一次你為了獵一頭熊,反而被熊趕落山崖。當時朕和大哥都急壞了,連夜出動侍衛去找,這才在崖底找到你。」
玄驊臉上一僵,許久才吐出一句話:「是大哥背著臣一步步走出山谷的。出了山谷,皇上就在哪裡等著臣,這點臣弟沒齒難忘。」
「已經是老黃歷的事啦。」玄凌溫和一笑,回頭輕拍在身邊玄驊,目光欣慰:「在所有的兄弟中,知道朕為什麼獨獨和二哥好嗎?」
玄驊搖了搖頭:「臣不知,大約是臣厚臉皮的緣故,只知道玩樂,時常賴著大哥和皇上玩吧?」
「不。」玄凌搖頭:「那是因為我們都是一樣的皇子。都是那個女人最痛恨的孩子。」
玄驊渾身一震,不由抬頭看著面前的玄凌:「皇上……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兩人已經走在行獵隊伍的最前面,兩人的話風一吹就散了,但是這卻是他們兄弟兩人為數不多袒露心聲的時候。
玄凌看著眼前天光下茫茫的草原,舒了一口氣:「你還記得當你七歲的時候,你母親被打入冷宮,仗著三十,已經奄奄一息,你躲在上林苑的一株梨花樹下哭嗎?」
他回頭,看著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玄驊,淡淡地道:「當時朕就在不遠處。」
玄驊不由緊了緊手中的韁繩,他身下的馬兒似感覺到主人緊張的心情,也不由停下腳步,不安地打著響鼻。
玄驊眸色變幻數次,這才開口:「皇上聽到了什麼嗎?」
玄凌輕吁一口氣:「聽到了悲痛的哭聲,還有你心底的誓言。」
玄驊猛地抬起頭來:「什麼誓言?」
「你說,你總有一天要殺了那個女人為你的母親報仇!」玄凌看著他的眼眸:「朕知道,一直都知道二哥是和朕同一條戰線的。」
玄驊只覺得心裡有一塊地方突地敞開,那麼陰暗,充滿了惡夢:母親被打得瞳仁渙散,身上沒有一處好的地方,他躲在一邊的帳幔後面,不敢露頭。
「去稟報皇后娘娘,事已經辦妥了。」
領命的宮人悄無聲息地離開,只有他躲在帷帳後面看著自己的母親眼中的光彩像是蒙了塵的琥珀漸漸黯淡下去。
這個認知像是一記悶拳狠狠砸在他的心裡,在那一剎那,他的世界陡然黑暗下來。
那一夜,他翻出窗子,一路奔到了父皇的「朝陽宮」,可是裡面歌舞昇平,他看見父親身邊坐著那個惡毒的女人,明黃的服色,刺眼欲盲。他想衝上去,打她咬她,他想大聲告訴父皇,就是他身邊這個女人殺了自己的母親。可是在他衝上去的那一刻,眼尖的宮人一把揪住他拖了出去。
七歲,他那時候才七歲,宮人一把拖開他,從高高的御階上推開他。不受寵的皇子比宮人的地位更加不堪。他滾下去,粗糙的石頭蹭破了膝蓋,手肘……宮人見自己手重,慌忙逃開,甚至不去看看他是生是死。他被摔得一時間昏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他從地上爬起,身上不知是疼還是害怕而不停簌簌發抖。
他離開了「朝陽宮」,一路跌跌撞撞,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裡,終於他累極,這才靠著一棵樹下大哭起來。
七歲,懵懂的七歲,過早的人情冷暖已經令他的心智早熟,他想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想明白了所有事情的真相,在那他生平最黑暗的夜裡,對著黑漆漆的蒼穹,他一遍遍地咒罵那個女人,一遍遍說著自己的誓言。
眼前天光耀眼,閉上眼,就能感覺眼前一片血樣的紅。玄驊張開手掌擋住陽光,許久才慢慢地道:「原來皇上早就知道了。」
隊伍繼續向草原深處行進,離狩獵的地方已經不遠。
「是,朕知道,所以當你第一次找朕的時候,和朕聯手保護父皇,除去姓馬的女人時,朕就知道你想要什麼。」玄凌淡淡地開口,像是在敘述不相干的話題,那樣雲淡風清。
「那皇上知道臣弟想要什麼嗎?」玄驊面上已經恢復平靜,他的聲音一如往昔,慵懶而漫不經心,只有從他緊緊捏著韁繩的手才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是多麼複雜緊張。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接近他。
「你想要力量。」玄凌說道,他回頭看著身後與自己長相相似,但是更加散漫不羈的面龐。他和他身上的血液是一半是相同的。
可是,他可以相信他嗎?
杜清清不止一次探出頭看著漸漸落日的太陽。鍾溪察覺到她不安,上前勸道:「皇后娘娘不必擔心,皇上如果要狩獵,最早也是明日早晨才會回來。」
杜清清眉頭不展:「這營地可有主事的人?」
「有,皇上命杜王爺在營地中坐鎮。還有老王爺成王也在,不過皇上恐怕也不會覺得外出一天會有什麼事。」鍾溪說道。
杜清清看了她一眼:「嗯,應該沒事。如果有事華西王也會飛鴿傳書回來的。」
聶無雙轉過頭,遠遠的天邊,一輪血紅的太陽漸漸沉入了廣袤草原的盡頭。
天黑了。
夜,降臨了。
打獵了半天功夫,玄凌與玄驊收穫頗多,皇家行獵向來不重視享用獵物上,而是在狩獵的過程中。在營地前面,不斷有侍衛把木材丟入篝火中,熊熊燃燒的火焰驅散了夜間的濕氣與一點寒氣,火光也驅散了在藏在遠處密林中的猛獸。
玄凌坐在羊毛氈子鋪就的地上與玄驊一起與兩國的使者們暢飲。
匈奴使者這一次行獵還帶了一隊歌舞姬與樂手,他們彈著匈奴特有的樂器,身著暴露的歌舞姬們在篝火前隨著音樂跳著有異域風情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