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南紹國邊陲小鎮。
冬日的風有些涼,那種涼薄的氣息縈繞了整個小鎮,青石路上三三兩兩的行人,裹著厚重的衣服頭埋頭疾步而行。想要借此來御寒,涼薄的風把青石路上的鵝卵石吹的晶瑩透亮。
與小鎮外的寂靜完全不同的是這小鎮裡唯一的一家酒家,異常的熱鬧非凡。
緊閉的門扉,遮擋不住裡面暖爐裡蒸騰的熱氣,以及高昂地叫好聲。
「誒誒,再講些,再講些!」一道聲音意猶未盡地乍起,一些人附和道,期盼地看著臨時搭建的一個檯子上。上面端正地站著一個書生模樣的說書人,摸著一把花白的鬍子,聽到眾人叫嚷,只是不出聲,高深莫測的笑了笑,淡然而動,端起旁邊的杯子抿了一口。
看氣氛差不多了,這才開口。
「既然大家這麼捧場,老夫今日就多講些,我們這邊陲小鎮難得這麼熱鬧。喏,大家可知道,這江湖上傳聞有三不可。可有知道是哪兒三不可的?」
「三不可?!老許頭,不要再打啞謎了,快說快說!」一個人顯然被調動起了興趣,聲音有些高昂。
「得,老夫也不賣關子了。話說這三不可,一是不可與逍遙山莊莊主比男寵;二是不可與江湖第一陰怪比殘忍;三是不可青絕公子比醫術。」
「哦,此話怎說?」
「那個嘛……」老許頭再次抿了一口茶,笑道:「今日老夫要講的可就是那位逍遙山莊莊主。江湖傳言不可與逍遙莊主比男寵,那是因為逍遙莊主八位男寵,那是一等一的絕色,分別為琴、棋、書、畫、梅、蘭、竹、菊,想必大家從這名字也可以猜出,這八位男寵除了各個風姿卓絕之外,每個人都有起獨特之處,莊主按照其所擅長命名,其所專長世間極少有人能夠超越。」
「啊,真的假的,那逍遙莊主到底是什麼人?竟然能夠讓他們……」
「這大家就不知道了,這八位男寵全部都是心甘情願跟隨的,由此可以想見那逍遙莊主到底是如何的絕色,讓他們甘願尊其為妻主。」
「妻主?那逍遙莊主是女子?!」
「這當然。說到這位女莊主不可不順便一提的就是那青絕公子了……」
「啊,這青絕公子又是何人?難道也認了那逍遙莊主為妻主不成?」地下哄笑成了一片,對於民風稍微開放的南紹國,對於女子多夫倒也是看得淡,偶爾也會開些玩笑,畢竟能夠娶得起養得起必定非富即貴,他們這些人也得罪不起,笑一笑也不傷大雅。
「哎哎,說你們消息閉塞還不信?」那老許頭歎息了一聲,一臉的哀歎,「這青絕公子如今才十歲,不過,他的確也與這逍遙莊主有些聯繫,不過,他不是男寵,而是逍遙山莊的少莊主。」
「什麼,青絕公子是那女莊主的公子?這青絕公子已經十歲,那女莊主得有多少歲了……」眾人不禁對那些男子有些惋惜。
可別是個老太婆啊……
「這老夫也不清楚,只是知道那青絕公子一身醫術比當年的『鬼手神醫』還要厲害得多,江湖上對兩人的記載並不多,只是這些年才為人所知。」
「誒,老許頭,這女莊主一下收了這麼多男寵,豈不是跟當年的姬嵐國女皇差不多,那女皇當年可是後宮男寵三千啊……」一人聽得激動,忍不住八卦起來。
「哎哎,什麼女皇,人家姬嵐國都換了皇帝了,不是說那女皇五年前就死了嗎?」旁邊有人插話打斷那人的嚷嚷聲。
那老許頭瞧了嚷嚷的那人一眼,拍了拍驚堂木,頓時整個酒家寂靜無聲,都等著他接著說:「誰說死了?老夫可是聽說,當時定棺時根本就沒有見到屍體,而且,如今姬嵐國陵皇一直保留著那女皇住過的大殿,你們可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她還未死。要說那女皇,當年可是名動一時,名聲雖然不好,可是那風姿可是無人能及,膚如凝脂傾絕色,不愧為當年姬嵐國第一絕代佳人,三千男色,那可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只是可惜,愛錯了人,以至於散了整個後宮也難逃被拋棄的命運……」
「啊,那女皇是被拋棄的?」台下一人驚呼,難以置信,「這女皇也能……」
「誰說不是呢?說到這,就要提一下當年西幽國與姬嵐國的那場仗,明明是姬嵐國取勝,可那女皇卻把整個西蜀之地盡數讓給了西幽國,你們可知道是為什麼?」瞧了一眼眾人,老許頭神秘的一笑:「傳言那姬嵐國的丞相步無痕其實是西幽國的太子,而那女皇錯愛的……就是他!後來那丞相跟人跑了,女皇傷心之下也棄了皇位,遁入空門了……」
「啊,真的假的?怎麼可能有人不愛皇位愛美人的!不是說丞相實則是仙,不堪世間污濁,重新回到了天上?」
「你們還真相信這世間有神仙,那只是為了迷惑你們罷了,當初那丞相可是一等一的美男呢,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怪只怪那女皇名聲的確是不好。你們也別不信,如果不是的話,那為何那丞相失蹤時候就傳來了女皇死去的消息?」
「誒,這女皇看著也挺癡情的……」
「……」
「癡情也是無情啊。」看到眾人平復下來又巴巴地看著他,老許頭瞇眼撫著鬍鬚,「這事又要扯上另一個人了……」
「快說快說……又跟誰有關了?」
「那就是當年為美人兒屈尊當那女皇男妃的魅王了……」
「啊,魅王?那不是如今的……夜皇……」
眾人突然噤了聲,這老許頭是瘋了不成,竟敢再此議論那夜皇……誰不知道如今的夜皇……
……
「彭——」
突然,一把匕首直接掃到了那老許頭的桌子上,讓他剛想開口的聲音斷在了喉嚨裡,同時,一個穩重森冷的聲音在整個酒家響起:「再敢亂造謠,當心你的小命!」
老許頭瞧著那沒入桌子七分的匕首,當然嚇得半死,不敢再吭聲。
整個酒家靜默無聲,店家探出個頭,暗暗瞧了一眼從進門一直隱在角落裡的一行人,分成兩隊筆直地站在兩個身著貴氣的男子身旁,而守著的那些人那腰間的佩劍像是在像他們招手,店家嚇得渾身有些發涼。
「啊,那什麼,老夫家中還有些事,先行一步!」
老許頭看情景不對,連忙打開門迎著大風離開,其他人也感覺到四周暗暗浮現的殺氣,不敢再多坐停留,奔了出去,只是片刻,酒家只剩下三三兩兩的幾個人。
角落裡,身著墨色華服的俊美男子抿唇,有些興致索然,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身邊臉沉如水的男子,笑道:「塵弟,我這正主都沒在意,你生什麼氣?」
一旁,雪色錦服的男子瞪著漂亮的大眼,渾身卻散發著戾氣:「三哥,你瞧瞧他們都傳的什麼?!你還真不當回事?提那什麼見鬼的逍遙山莊也就罷了,為什麼要扯到三哥的身上?」說完,眼神裡快速地閃過什麼,有些惴惴不安。
男子半托著下巴,無所謂地聳肩:「當然不當回事,又不是真的。發生過什麼,我自己還能不清楚。不過,那逍遙山莊倒是有趣……」
「是嗎?」原本一臉戾氣的男子聽到這,有些出聲地看著對面的墨色華服男子,也就是如今成為冥玄國夜皇的君魅夜。
當年他醒來的時候,整個冰冷的宮殿裡除了他跟三哥空無一人,姬媚冷等人都消失不見。
後來是那姬陵裳派人把他們送回了冥玄國,他不知道姬媚冷在他昏迷後到底做了什麼,三哥醒來後,記得所有的事情,卻獨獨忘了有關她的一切,後來,姬嵐國傳來了她死去的消息。
他也懷疑過真假,可……
昏迷前聽到的那句話,卻像是魔障一般,在這五年裡一遍又一遍地再腦海裡重複著。
以血養脈,以命換命。
三哥活了下來,如果是以命換命的話,那她……
眼角有些濕潤,即使最後的時刻她還是選擇了三哥,他有多麼希望自己能站直了身體告訴三哥:那個你愛的女子死了,可,你卻忘了她……
可他知道,他不能。
三哥不能記起她,忘了,他還能夠這樣無所謂的活著,一旦記得,他不知道三哥會做出什麼事?
他不敢邁出那一步,甚至,想也不敢想……
三哥,如果有一天你記得了,要下地獄的話,算上我一個,他們欠了她,太多!
……
「三哥……」君落塵低頭,掩去眼底的悲傷,聲音有些落寞:「你當真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記得什麼?」君魅夜托著下巴的手指輕輕敲擊著俊美的側臉,經過五年的沉澱,這張臉更加的深刻精緻。
是啊,他希望三哥想起什麼?
那樣痛,想起的話,只會陷入無窮盡地絕望……
「沒,我在想,那女皇其實不一定愛的是那丞相。」揚手,很快地拭去滿眼地落寞,君落塵扯出一抹笑容。
君魅夜愣住,這麼久,塵弟倒是難得笑上一回,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想什麼的,她愛不愛誰反正也是一個死去的人了,就算她不愛,也不是你我能夠決定的了得。」
不是你我能夠決定的……
是嗎?君落塵突然想哭,這麼多年,他讓自己變得成長,而他也的確做到了,可每次想起那個女子,他就忍不住心酸,她最後地盯著三哥的目光那般專注,像是世間的一切都在面前,卻又絕望茫然。
她這麼驕傲的一個人,跟三哥一樣不理世俗,卻偏偏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心底最深的想法。
三哥,你永遠不會知道,你才是那個真正能夠決定的人……
……
莫名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君魅夜許久都未再出聲。而原本溫暖的酒家突然灌入一陣冷風,君落塵側目,不知何時,酒家的正中央多了一行人,目光掠過那幾人的面容,眼底浮起一抹驚艷,即使是在皇宮裡見慣了美色,卻不可否認,不遠處的那幾個男子絕對可以稱得上傾城絕艷。
每個人的氣度風姿皆是上乘,即使是女子也比不上。
眉眼微微揚起,瞇眼,這邊陲小鎮竟然也能看到這等絕色,而且還是一群,君落塵暗數了一下,足有八位。
不知為何,看到他們,他突然想到了方纔那說書人提到的八位男寵……
很顯然,店家也沒有想到在這等小地方會突然出現這等人物,愣了許久,才連忙拍了一旁同樣呆住的小二,「還不快招呼貴客!」
「哦,哦,好勒!客官這邊請……」一邊吆喝,小二暗暗納悶,今日是怎麼了?先是來了兩位貴氣的公子,這又一下來了八位……真是怪了……
那八位男子為首的一位揚手,手指修長,肌膚如玉,看得面前的小二一愣,噤了聲,傻傻地看著。
「可還有空餘的客房?」聲音清靈,竟是溫潤如玉。
「有……有的。」
男子抬眼掃了一圈,目光略微在君魅夜一行人臉上停留了一下,詫異一閃而過,隨後移開,「那來四間上等客房。」看這構造,如果十間的話,恐怕沒有,今夜恐要委屈主子了。
「好勒,客官這邊請!」
「等等!」
男子說完,止住正要帶他們上樓的小二,轉身,看向身後,如玉的臉上掠過輕柔。
而隨著他轉身,其他七位絕色也紛紛退到兩旁,神態恭敬。男子向後走去,來到酒家外的一輛精緻的馬車前,抬手,這樣的冬日裡,衣袖下滑,露出了一截手臂,晶瑩如玉,而他像是沒有看到般,神情整個專注在幕簾遮住的馬車內……
君落塵詫異,猜想著那馬車裡的人,到底是何等人物,竟然比他們出行還要招搖。
離得遠了,有些看不清,君落塵只能看到一抹紅色,在男子雪色錦服的映襯下,像是一朵妖冶的花,在眼前緩緩綻放。慢慢離得近了,白皙精緻的臉赫然映入眼底,在那麼一瞬間,君落塵臉上的血色突然褪盡,猛地站起了身——
「光當——」身後的凳子摔倒,在有些靜的房間裡發出刺耳的一聲。
想到身邊的君魅夜,君落塵猛然轉身,有些不安地看向君魅夜。後者只是把玩著手裡的茶杯,墨發遮住了他的表情,他看不清,心裡更加的急。
忍不住,喚出聲:「三哥……」
「嗯?」君魅夜抬眼,掃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後的凳子,也站起身:「怎麼這麼不小心?」
君魅夜說話的同時,身邊的隨從立刻上前扶起凳子,隨後再次恭敬地站在一旁。
君落塵捏緊了手,想起君魅夜失了記憶,有些不知所措。
心裡卻是激動的……
她活著,她竟然還活著!
那三哥……
偏頭看去,卻只看到君魅夜站起身,狹長的丹鳳眼挑了挑,神情倒是沒有什麼異樣:「塵弟,為兄累了先去休息了。明日還要趕路,你也早些休息……」
「……哦。」君落塵愣愣地點頭。
死死地盯著君魅夜朝著那一行人走去,張口,卻發現自己說不出一句話。
……
葉凌風有些愣神地看著走得越來越近的男子,墨袍裹身,身形愈發修長,精緻俊美的面容一如記憶的那般,長挑的鳳眸似笑非笑,邪魅妖嬈。
目光掠過她撫在琴手背上的手,神色帶了些曖昧,妖嬈一笑,絕色傾城。
葉凌風感覺心口疼了一下,站在玄關處,手指慢慢收緊。
沒有想到,這次出行,竟然會在這裡看到了他……
「怎麼了?」感覺葉凌風停下腳步,琴側目,柔和的眸掠過她蒼白的臉,擔憂地問道。
葉凌風搖頭,神情也只是一瞬間就恢復了正常,接著向前走去。
擦肩而過時,眸仁還是縮了一下。
慢慢垂下了眼翦,絕色的臉上有種病態的蒼白,葉凌風無聲地歎息了一聲,接著向前走去。
還沒走上兩步,手腕卻被猛地扯住,對方掌心透過的冰涼讓她眸底一窒,詫異地抬頭,卻撞入了一雙熟悉的鳳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