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親生額娘是阿瑪的側福晉,她生性善良,飽讀詩書,從小就教導我跟隆晉,不能踐踏不如自己的人。上天給予的力量,必須用來保護弱小的人,而不是欺壓他們。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按照額娘說的去做,嚴於律己,不敢有半分鬆懈。」瞥了眼那雙生氣勃勃的眼睛,他心口有了起伏,忍不住與她說起自己的額娘。
「你親額娘真了不起。」壽雅由衷讚歎,「她比我至今所過到的任何女子都要有智慧呢。」
「可惜,我十七歲那年,她患了重疾,一病不起,早早地離開了人世。」隆磬眉宇間黯然了。如果額娘還在世上,定能指引他走出低谷,擺脫死亡的陰影,他也不至於放逐自己,藉公務逃避現實,明知自己是隆晉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是英薇的阿瑪,卻沒有勇氣去陪伴他們。
諸多事湧上心口,他閉上眼睛,重重地握緊拳頭。
「隆磬,別害怕,你沒有忘記你親額娘,她的教誨你記在心底,由此證明,她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雖然她的身體入土為安了,可她的靈魂與你同在。」微冷的小手伸過來,緊握住他的。
看他陰暗的側顏,她的心像刀絞般,疼痛起來。她幾乎沒有看他笑過,眉關越鎖越緊。如果能讓他展顏,能讓他愉快起來,她願意做任何事。
陸磬驀地睜開眼,眼前是那張絕世美艷的臉,甜甜的梨渦對著他展露笑意和安慰。
她如水的眸子裡,有擔憂、有安慰、有溫柔……然而最令他動容的,是那一抹鄰階。
這個女人在心疼他。額娘走後,她是第一個用這種眼神看他的女人。像有硬塊梗住喉頭,心底又澀又溫暖。
「太皇太后,請各位貝勒福晉入內。」公鴨嗓的太監高聲唱道。
眾人逐一走進永康門。
「康碩貝勒吉祥,這位是貝勒爺府上的三公子吧?」隔壽雅他們半丈遠的一對夫婦剛要踩過門檻,太監就熱情地問道。
「正是么子薩倫,上一回入京,太皇太后就念著想見見他,今日本貝勒爺便把他也帶來了。」康碩回應道。
「是呀,太皇太后今日一早就跟老奴提起公子呢,不愧是來自科爾沁草原的漢子,英朗非凡無人能及,太皇太后見了一定歡喜。」太皇太后是從科爾沁草原嫁來的,對蒙古的王公大臣格外關照。老太監連聲奉承。
「高公公過獎了。」
「康碩貝勒快請進吧。」
感覺有人在注意她,低頭走路的壽雅猛抬頭,意外的對上薩倫的視線。後者正悄悄回頭看她。
壽雅一怔。對方的眼神很……古怪,竟讓她有些心慌。
薩倫很快掃過她,目光最後定在正與其他人說話的隆磬身上,帶著難言的憤懣和仇怨。
原來是認識隆磬的人,他好像很不喜歡隆磬,這是為什麼呢?壽雅百思不得其解。
隨同隆磬跨入門檻,寬大雄偉的慈寧宮赫然在目,她放慢腳步,小聲地問:「你認識那個薩倫嗎?」
「康碩貝勒一家不住在京中,薩倫也不在朝中當差,素未謀面。」
「哦。」那薩倫為什麼瞪他呢?她更加糊塗了。
「別再說話,馬上就要見到太皇太后,集中精神。」
「好。」壽雅不敢再分心。她首次入宮,對森嚴的宮規還不太熟悉,更應全神貫注才是。
太皇太后看到壽雅與隆磬,特意關照他倆幾句,還賞了壽雅一套簇新的滿式吉服,她落落大方的應答,進退合宜,博得太皇太后的好感,看戲之後,太皇太后獨留兩人用膳,直到天近一更,才放兩人出宮。
兩人相偕邁出永康門,慈寧宮的主事太監從後面追來。
「貝勒爺、福晉請留步。」
隆磬扶著壽雅徐徐回身。
主事太監抹著頭上的細汗,喘著氣來到他們面前。
「方纔二位一走,太皇太后百般不捨,太皇太后是真的喜愛福晉呢,貝勒爺、福晉前腳一踏出慈寧宮,太皇太后想起方才用膳時,福晉稱讚喝的茶香,急忙差小過來,把這上等的雨前龍井送給福晉的榮寵呢。」主事太監說著一年才產兩、三斤的雨前龍井,這可是難得「謝太皇太后賞賜。」壽雅福了福身,恭敬地接過茶盒。
「有勞公公。」隆磬頷首。
「貝勒爺客氣了。不瞞貝勒爺,自從給爺兒賜婚後,太皇太后無一日不憂心!深受太皇太后信任的晏大人,雖然胸有成竹地力舉壽雅格格,可二位也知道……人言可畏。這外頭的風言風語,太皇太后是有所耳聞的,但為了貝勒爺,太皇太后權衡之下,終是下了指婚的懿旨。
「今日一見你們這對璧人,太皇太后可是真正的高興。午後看戲時,太皇太后悄悄告訴奴才,說壽雅格格端莊大方,溫馴可人,絕非外傳的那樣,她老人家懸著的一顆心呀算是放下了。
「福晉,定要好好照顧我們貝勒爺,別辜負了太皇太后的一片慈愛呀。」一席話,大都是太皇太后借主事太監的口說出來,一半是表露自己的一番苦心,一半是叮囑壽雅,好好做一位賢妻。
原來今日看戲,並不單純……
太皇太后叫他們入宮,其實是為了看看她促成的這段婚姻是否盡如人意,也看看她是不是配得上隆磬。壽雅暗自訝異。
思量間,隆磬已打發走主事太監,沉默地領著她繼續往宮外走。
涼涼的風撲面而來,他的眼角餘光拂過壽雅。
如果他是下一代鐵帽子王,一位賢良的福晉是多麼的重要,就因為這點,所以太皇太后才一直對他的婚事放心不下。
像極他親額娘的她,會是他的賢福晉嗎?
踏著幽藍夜色,兩人相伴出宮,回到馬車上。勞累了一天的壽雅眼皮沉重,加上馬車搖晃搖晃的,沒多久,她就再也忍不住睡意,找周公下棋去了。
坐在她身畔的隆磬,體貼她難得過上這等陣仗,沒有喚醒她,還輕聲囑咐車伕馬車行穩一點。
清冷星光柔柔地照進馬車內,映在壽雅白皙的小臉上。
隆磬深深地看著她,又看看今日被她握過的長指。
她體貼的安慰,反覆在他心底流動,觸動他剛強的心。
太皇太后的一番話,也在他腦海中盤旋。
壽雅到底是怎樣一個女子?傳言她水性楊花,並非空穴來風,的確有王公大臣常出入她閨房。成婚後,她又私自離家,夜不歸宿,甚至還想逃離京城。他要如何去相信她?相信自己的悸動不會出錯?
識人無數的太皇太后可會看走了眼?
粗糙的掌,取代星光,撫上絕美的小臉。柔滑細膩的觸感引人心醉,隆磬深邃的目光變得越來越幽黯。
一個曾經不守婦道的女人怎會變得如此毫無心機?隆重的滿式吉服和妝容也無法掩蓋她的可愛和純真。她像個小女孩,荏弱無辜,再心機深重的女人,也裝不出這般清純的睡顏吧。
大掌愛憐地滑過她的頭髮,替她壓平翹起來的劉海。
越看她,他就越不能否認一個事實——她征服了他,瓦解他冰封的心防。
她是個很高竿的對手,既沒有搖旗吶喊,也沒有猛烈進攻,僅用短短數語、幾個眼神,就捕捉住他的情愫,他不認栽都不行。
倘若有一天,他發現她沒有失去記憶,他傾心的女人只是個假象,他交出的深情將如何?
英武的眉頭再次蹙緊。
「貝勒爺,王府到了。」隨車服侍的李福喚回失神的他,也叫醒了壽雅。
隆磬連忙收手。希望她沒察覺自己方纔的舉動。
「呀,到家了嗎?」她毫不掩飾的打了大哈欠。思?她剛才是不是看見他……不會是她眼花吧?她心裡嘀咕,有些狐疑。
「下車吧。」隆磬背對著她道,難掩沙啞的嗓子。
「貝勒爺,你不回府嗎?」見他不下車,壽雅妤奇的問。
「你先回去休息吧,甭管我。」
他把整張臉藏進暗影裡,實在不想讓她看出任何異樣。
「時辰不早了耶,今日都累一天了。」
「囉唆。」
「貝勒爺,請息怒,今日在宮裡你比我辛苦多了,上到端茶應對,下到走路施禮,你都提點良多,讓我受益匪淺,最重要的是,我全靠貝勒爺的幫忙才沒有跌得狗吃屎。如今天色已晚,見你還不能休息,我於心不忍。」壽雅睡眼惺忪,卻笑意盈盈,他不耐煩的脾氣像打在軟綿綿的棉花上,根本起不到半點作用。
「我回戶部去睡。」隆磬低低地回道。
他不在王府裡住啊?原來不常見著他,是因他根本就住在戶部。這個傢伙鐵定是個工作狂!壽雅見好就收,不想再惹他不快。
「祝貝勒爺一夜好眠,我也去睡了。」她依言下車,回身對他微笑,車門當著她的面毫不留情的關上。
壽雅對著車門大大地做了個鬼臉。這個男人的脾氣真是變幻莫測,從宮裡出來還好好的呢,一下子變得生人勿近,真是難以捉摸!
與此同時,藉著馬車上掛著的燈籠,隆磬透過車窗看見那張可愛的鬼臉,他的陶口又燒起一股難言的衝動。
「明日午時,讓桂蓮帶你到這裡等,穿常服就可以。」他決定明天帶她出去。
多見見她,也許他就能慢慢弄清楚,她到底是太皇太后口中的賢妻,還是眾人口中的蕩婦?他在心底為邀約找著理由,拒絕承認一切都是想多親近她而為之。
「嗄?是要出府嗎?要帶我出去玩?」壽雅興奮地跑近,抓住車窗,殷切的問道。關在王府這麼久,除了今日進宮,她還沒有出去過呢,對外面的世界,她可是相當好奇。
「你想見那隻狗嗎?」怕她拒絕,他連忙祭出誘因。
「耶!貝勒爺,你真好。」她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小心腳下。」他真怕她高興得忘了自己還踩著花盆底鞋,要是捧了出去,他可沒信心接住她。
「明天我等你來哦!」壽雅慢饅退後,揮手跟他告別,直到飾著紋徽的寬大馬車消失在巷口,她才在桂蓮的攙扶下回到清心小築。
翌日,京城的街頭飄起紛紛揚揚的春雪。都說春天的天氣,像小孩的臉說變就變,昨日還是萬里晴空,今日便大雪盈城。
午時未到,壽雅便在北門候著,伸長脖子翹首企盼,小臉在風雪中凍得發紅。
隔了差不多半個時辰,熟悉的馬車才緩緩而來。
等馬車停定,她在桂蓮的幫忙下踏上馬車,堆滿雪花的螓首立即鑽進暖暖的車廂裡。
一見她被凍得紅紅的鼻頭,隆磬心中一愕,責怪自己來得太晚。出門前被公事絆住,又加上雪天路滑,都讓他力不從心,無法早來。
「快出發吧,我已經等不及了,方纔還在想,雪這麼大,你不會來了。」壽雅甜甜笑道,沒有半點責怪他的意思。
他聽了更加自責,把手中的暖爐塞在她手裡。「好好取暖。」
「哇!這個好暖和哦!」她滿足地閉上眼睛,把暖爐捧到胸口。
方才遞暖爐時,隆磬碰到了壽雅的手,冰冷的小手令他面色鐵青。他挑開車簾指著桂蓮道:「你是什麼奴才,主子凍成這樣,為何不給她添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