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杏妻 第四章
    壽雅笑了,「好狗狗,再見。」跟小狗告完別,她從窄袖裡摸出一把碎銀,用纖細的指頭撥弄兩下,小聲咕噥,「這個是幾兩?多少才夠……唉。」

    見她連日常要使的銀子都分辨不清,隆磬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

    「這位大哥,這些銀子都給你跟那位大哥打酒喝。」她實在是掂量不出,索性全塞到隆磬手裡,接著說:「請這位大哥給這隻小狗找個好人家,如此我真是感激不盡,這個也給你。」她好大方地拔下髻上的玉簪一起塞到他掌裡。

    這個蠢女人,她給的錢財,夠普通人家五年的生活花用。

    她憨得讓人擔心。

    「你的手怎麼了?」給完銀兩和簪子,壽雅注意到他指上的咬痕。

    「沒事。」隆磬將銀子和簪子放入袖袋裡,隨口應道。

    「有事有事,都流血了,你不好好處理,會感染的。」她揚聲叫著貼身女婢,「桂蓮,你去找點酒來。」

    「福晉不用操心了,小的告辭了。」他給貨郎使了記眼色,兩個一前一後,準備轉身離開。

    「你等等。」隆磬轉身的那一剎那,壽雅忽然覺得這人好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可等他回過身來,看清他淡漠如水的深邃眸子時,她直在心底怪自己想多了。

    「福晉還有什麼吩咐?」

    「這個你拿去。」她扯出別在襟口的長巾,用牙咬開一道口子,俐落地將長巾撕成三片,把最大的那片給了他。「你用這個包紮傷口吧,別讓它沾上髒東西,一定要當心啊。請你別見怪,我名聲不好,如果給你整塊長巾,我怕引起誤會。」她很誠懇地說。

    柔軟的布巾劃過他的手掌,隆磬心底鼓噪不休,他深深地看著她,滿眼都是她盈亮的目光。

    徐徐春風,像個頑皮的精靈,把清新的香氣從布巾上引到他的鼻端,怎麼揮也揮不去,久久地纏繞著他。

    國這件繡花袍子好好看啊!

    對著銅鏡,壽雅把翻出來的衣裳,一件一件往身上套。平日裡,她就把自己關在屋內試穿各種衣裳,滿族的吉服、常服、禮服、短褂、精工細作的裙裝,她都穿了一遍。她像從沒穿過這些錦緞做的衣衫,每一件華服都令她高興得轉圈圈。

    「福晉。」桂蓮安靜地出現在她身後,對於主子的另類嗜好,她見怪不怪了。

    「桂蓮,你看看這件,真想穿著它出去呢,長袍素白,上面的花瓣也繡得好漂亮。」她高興地挽著那件袍子轉起圈來,袍裾在她的擺弄下猶如波浪。

    「回福晉,不可以穿這件出去,這是寢袍。」

    壽雅頓時停住了,「真的是寢袍?」

    「是的。」

    「不能穿出去,好可惜。」

    「福晉,貝勒爺在院外等候。」桂蓮提醒她。

    壽雅僵住,那一夜冷然拋下她的男人身影浮現在她腦袋。

    「他……他……不是說不相往來嗎?」她撇著嘴,又撫摸起腕間的手珠。一想起那人,她就有些緊張,看過他如何纏鬥富察氏就知道他是個厲害角色。

    「今日太皇太后召幾位貝勒爺入內聽戲,照祖宗定下的規矩,福晉得隨行。」痛苦地按下額頭,壽雅呻吟起來。她以為自己可以繼續逍遙下去的……唉!

    「桂蓮給福晉梳頭。」桂蓮上前,一副公事公辦的摸樣。

    意欲反抗的壽雅,看見貼身女婢少有的嚴肅神態,也不敢再說什麼,畢竟進宮是件大事。

    半個時辰後,她著裝完畢,旗頭上綴上了支華貴的珍珠簪花。

    桂蓮給她穿上花盆底鞋,扶著她走出房間。

    花盆底鞋對她來說,簡直是場酷刑,穿上這種高高硬硬的鞋子,她根本無法保持平衡,走路東倒西歪的。

    壽雅艱難地踏出房門,見院裡一個身著氣派袍服的男人英姿挺拔地背對著她。

    不用說,那一定是隆磬貝勒。

    聽到響動,他朝靴一轉,回過身來。

    精心描繪過的眼睛瞬間瞠得好大。他……他……他是那個跟她說過話的貨郎!

    壽雅驚詫不已,她迅速看向貼身女婢,桂蓮別開眼睛。

    「桂蓮,你下去吧。」隆磬吩咐。

    桂蓮鬆開攙扶福晉的手,躬著身退了出去。

    由驚轉憂的壽雅,忘了腳下的花盆底鞋,邁向隆磬,由於太快,她失去平衡,猛地撲向前,他見勢不對,跨前兩步,穩穩地接住她。

    雪白的小臉頓時緊貼在他不住起伏的胸口上。

    兩人都是一顫。

    他嗅到她獨特的清香,她聽到他有些亂卻很有力的心跳聲。

    「隆磬貝勒,所謂的滿清十大酷刑,其中之一,是不是就是花盆底鞋?」她輕輕推開他,用玩笑來緩解這有些讓人不自在的局面。

    「胡說八道。」他沉下臉。什麼滿清十大酷刑!他可從來沒聽說過。

    「我真的不會穿這種鞋耶。」

    「把手放過來,緊緊抓住,我來替你引路。」隆磬不由得心生憐惜。照剛才那樣子,若不扶著她,這女人肯定摔得鼻青臉腫。

    壽雅看著伸過來的精瘦臂膀,心裡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

    「抓緊了,再不走,就要遲了。」他半拖半拉地催促著她。

    被他拽在身側,她倒是輕鬆了些,半倚著他,腳尖幾乎不著地,就能輕鬆走出好遠。

    行走間,壽雅仰頭打量他。不算矮的她,踩著花盆底鞋也不過到他的下巴,精瘦的身子看起來文弱,可她握住的手臂卻猶如鋼筋鐵骨。

    他暖帽上的七顆珍珠,反射著日光,與金銀絲織就的禮服相互輝映。盛裝打扮下,他的臉顯得格外嚴肅和英挺,深邃的眼睛令人怦然心動。

    壽雅突然覺得自己口乾舌燥。她不怕他了,反而為他眉宇間隱隱透出的沉鬱而憂心。

    他有什麼難過的事嗎?突然之間,她有股衝動,怨去撫平他眉間的愁緒。

    驀地,眼前日光一暗,她已經被隆磬拖上馬車。

    「你要盯我盯到什麼時候?」馬車移動起來,隆磬揮揮袍子坐到她對面,沉聲道。

    「看你的鼻子會不會變長?」壽雅俏皮一笑。

    隆磬的鷹眸瞪向她,做為回應。

    「說謊的孩子鼻子就會變長。」她很好心地跟他解釋。

    「我不是孩子。」

    「男人也會哦。」

    「本貝勒什麼時候說過謊?」他欺近,陰沉地問。

    「你騙我,說你是貨郎,然後來試探我是不是真的失憶了,你還不准桂蓮告訴我。」她圓潤的雙頰鼓起來,相當可愛。

    她是人間絕色,再配上如此清麗俏皮的表情,他相信,天下任何男人都沒有辦法抵擋這樣的誘惑。

    這輛馬車算得上寬大豪華,但隆磬覺得它在不停縮小,讓他不自在,不管換任何坐姿,她都能佔據他周圍僅有的空隙。

    屬於女子的淡然香氣點燃團團慾火,他的情慾在這時,為她狂野。

    他很想要這個女人,撇開理智,他的身體誠實吶喊著。

    深吸一口氣,他壓下衝動,語氣變得瘩啞。「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是貨郎。是你自己誤會,不關我的事。」

    「嗄?」貝勒爺可真不好對付,精得像狐狸似的。

    壽雅氣鼓鼓地把下巴放到膝蓋上,用帕子擋住眼睛,輕聲抽泣起來。「狗狗,我對不起你,你如今是不是已經熬煮成香肉被人吃下肚了?嗚嗚嗚。」

    「閉嘴,狗還活著!」她竟然為了一隻小狗哭?她哭泣的理由讓他委實哭笑不得,偏偏瞧她哭得那麼委屈,他又忍不住心軟,把本不想告訴她的事實說了出來。

    「欸!真的嗎?狗狗還活著?」她猛抬起頭,雙眼放光,眼角根本沒有淚痕。

    隆磬死瞪著她。她假哭,他卻呆頭呆腦的上了當。

    「我又沒說我在哭。」美麗的臉上綻出甜笑,小小的梨渦醉人心神。

    他將頭扭向一邊,額角肯筋畢現。

    「貝勒爺請息怒。」她賴皮地湊上去,笑嘻嘻地說:「我們這算扯平了,好不好?」

    一句溫言軟語,他高張的怒火一下子就平息下來,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你看,你也知道壽雅腦袋不好,你就別跟腦袋不好的人計較嘛。而且,既然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不如我們盡釋前嫌,一起往前看,你說好不好?」狗狗還在他的手上,激怒他,狗狗變香肉,她會哭好久的。

    怒氣是消了,隆磬仍鐵青著臉,擺臉色給她看。

    「你好吵。」

    見他不耐,壽雅很識相地閉上嘴,乖乖地坐了回去,透過車窗看著道路兩旁新奇的街景,不一會,馬車停在午門前的廣場上。

    兩人下了車,並肩而立。

    「進入這道門,文官下轎,武將下馬,我們必須用走的進去。緊跟著我,你可以走慢點,我會配合你,腳實在太痛,你可以把重量偏向我這邊。」他很有耐心地低聲叮囑。

    壽雅感激地連連點頭,將自己半身重量放心地交給他,慢慢舉步往前走,每行一步,她都能體會到隆磬盡力的配合。

    前面帶路的太監頻頻回頭,訝異地看著兩人過於親密的走路姿態,心想這小倆口成婚半年,倒也如膠似漆。

    壽雅不禁臉紅起來,嗅著隆磬身上好聞的男子氣息,心房小鹿亂撞。

    他總是臭著一張臉,說話也不是很中聽,然而,他不經意流露出的溫柔令人相當受寵若驚。

    他的照顧,給了她小小的得意、大大的悸動,還有一份很甜蜜的踏實感。

    青磚鋪就的天街很長,她卻希望路再長一點,哪怕走到腿酸發痛也沒有關係,被人護在手心裡的感覺,真讓她捨不得。

    自從落水被救起來之後,今日算是她心情最好的一天,她覺得這座陌生的皇城也可愛起來……碧藍似海的天空,美麗而乾淨,春風也帶著些許情意。

    一直以來,失去記憶的她,沒有過去,處在錯縱複雜的肅親王府內,猶如懸於高空中,隨時都有墜落的危險,她不知道自己該信任誰,不知道該去依賴誰,茫然無措,惴惴不安。

    今天,此時,她往下一看,發現隆磬正打開雙臂準備接她,不管她似什麼方式墜落,都能安全無虞。

    她清楚,自己信任得太快,但她無從抵擋心底的渴望啊。

    有一個人可以依賴的感覺是那樣的美好。

    「請兩位在這裡稍候。太皇太后正與皇后說話呢!」不知不覺就已到達慈寧宮前的永康門,他們被主事太監攔住去路。

    兩人只好在門外靜候,一旁還有其他幾位貝勒及其家眷。彼此無聲點頭示意,沒有人說話,沉靜肅穆地等著太皇太后召見。

    等待的工夫,壽雅縮在朱牆與隆磬之間道:「貝勒爺,你跟隆達、隆璜很不一樣哦。」她突然想到王府中另外兩位少爺。

    一位長年打罵自己的妻妾,鬧得宗祠處都能聽到他的夫人或是側室的哭喊聲,而隆璜則好色成性,就她醒來的三個月間,娶回五房侍妾。低調嚴謹的隆磬,與他們有天壞之別。他不愛女色,不欺壓下人,雖然過於嚴肅,卻並不倨傲自大,肆意橫行。

    「同樣都生在王府,為什麼你會與他們如此的不同?」她雙眸含情地看著他,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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