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我回來了!」
「季氏如父親所願上了新的台階,可是我的夢想,我的愛情又在哪裡?」闊別六年,季菲飛第一次正視那些撕心裂肺的傷痛,在京悼念爺爺。
今天是爺爺的忌日,六年了,每年的這一天,她必定是誰也不見,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直喝到酩酊大醉的。
現在一切都結束了,她也該回來面對自己的錯誤。這個有點蕭索的午後,一身黑衣的女子獨自凌立在風中,定定的注視著墓碑喃喃自語,手中的菊花在風中凌亂的起舞,她呆立在墓前良久未有動作,直至再也忍不住的扔下花束,掩面痛哭。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我想要的無非是一份純粹的感情,可這樣簡單的願望,哪怕我舍下季家給予的一切榮華,卻怎麼也得不到。
每個愛上我的人愛上了季家的權勢,季家的財富,季家女兒的美麗容顏,卻沒有一個人愛上的僅僅是季菲飛這個人。他們愛上了季菲飛,更愛這三個字代表的季家榮華,這三個字代表的傾城芳華。
她跪倒在地,哭得淚如雨下。她季菲飛,有著季家的無上榮華,從小錦衣玉食,人人稱羨,誰又知道她並不快樂。若是有的選擇,她也寧願她只是一介平凡女子,不要擔負整個季家,可她沒得選擇。
臉頰冰冷,膝蓋麻木,她哭得直欲昏厥,連痛覺都已失去。掙扎著想起身,卻力不從心,她狠狠的跌在冰冷的地上。「終歸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啊!」
「爺爺,我很想您……」
「父親的病好了,他們要移居國外了……」
「季氏的一切又上了正軌,我可以偷懶把它交給父親了……」
「爺爺,您知道嗎?您有曾孫、曾孫女了……。承歡,承顏,那麼可愛的孩子,我不想他們跟我一樣,……,可是我跟許默還能回得去嗎……」在地上趴的太久,她的意識都已模糊,只剩下囈語。
「一定回得去的。」有清晰的聲音傳入耳膜,有帶著餘溫的外套蓋住了她,是誰?疲憊的眼睛卻再也睜不開,回得去的,這樣堅定的回答,或許吧。她放任自己躲入那溫暖的懷抱,什麼也不想再想。
今天是季爺爺的忌日,菲飛心結未解,從不曾踏入這裡。無奈他只得每年替她來上這一炷香,每次都要絮絮叨叨的在墓前說上很久,他知道,那個老人若是在世,也很樂意聽到關於孫女的點點滴滴的。
果然是人走茶涼,這兩年來祭拜的人是越來越少。他也不喜與人碰上,每每都是挑了人最少的時刻來,沒想到剛進墓園,就遠遠看到季老墓前有人影。
正待避開,才發現那人好像已暈倒在地。他匆匆往前,想看一眼是何人,卻聽到耳熟的聲音。聽到那樣絕望的話語,他不假思索的答道,「一定回得去的。」
手上卻絲毫不慢的脫了外套裹在女子身上,輕輕抱了她起身。懷中的女子渾身滾燙,高燒不止,因陷在夢魘中,嘴裡時不時冒出幾句雜亂無章的話語。
「不要……,我誰也不想見。」
「許默,許默……」
「我要回家……」
抓住她在虛空中亂抓的一隻手,顧清河穩穩答道,「我們回去,只要你無事,你想見誰,你不想見誰,我都依你。」
她的另一隻手緊攥著他的胳膊,衣服已被她抓的變形,胳膊上傳來陣陣的疼意,卻不敢掙扎。他只是穩穩的抱著她,疾步往車前走去。
「去醫院!」多麼諷刺的事情,六年前她自殺,他狂怒著撞開門,他抱她在懷送她去醫院,六年後她暈倒在季爺爺墓前,他再次抱她入懷還是送她去醫院。
「顧少,您今天下午還有事……」前座的司機小心的提醒著他,事情?今天是他去軍中報到的日子,他一著急把這件事給忘了。
「先送季小姐去醫院,我再去。」
「您約的是兩點……」
「不要廢話,趕緊開車。」
季菲飛得的是重感冒,因在室外凍得太久差點轉為肺炎。醫生掛上針開了藥之後早已離去,只得顧清河不眠不休的守了她一整個晚上,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把他折騰的夠嗆。冷的時候,得把她攏在懷裡,熱的時候,得絞冷毛巾給她擦汗,還得不時盯著,怕她夢魘扯了輸液的管子。
她就像個任性的孩子,一整晚攪得不讓人安生,又扯到了輸液的管子,不知是不是太過用勁,手背上有殷紅的血湧出。他不得不再一次掰開她的手,拿出輸液管,又拿了棉簽擦去手背上的血跡。
一整個晚上,就跟打了場硬仗一樣的,累到不行。待到早上,高燒退去,她已熟睡,他才在床邊迷迷糊糊的瞇了一會兒。
「醫生,……,護士,……。」隱隱約約有人聲傳來,季菲飛只覺得頭痛欲裂,她這是在哪裡?
昨天她在墓園暈倒了,後來……。她睜開眼睛,撐了身子想要坐起來,卻感覺誰壓住了被子,有點掙脫不動的感覺。
她這一掙扎,顧清河就醒了。他抬頭看向病床上的女子,果然,她已醒轉,正掙扎著想要起身。
他扶著她坐起,墊高了枕頭,方責備道,「這大冷天的,怎麼不多穿點,這不凍著了吧。」
季菲飛訝異的看了看床邊的清河,恍然以為在夢裡。使勁掐了掐自己,會疼,那,「這是在哪裡,你怎麼會在這裡?我怎麼了?」
他穩穩握住她的手,方慢慢開口道,「大小姐,你一下子問這麼多問題,我要先回答哪一個。」
「一個個答。」
「這是北京軍區醫院,你知道你昨天幹啥了吧,暈倒在季爺爺的墓前,要不是趕上我去祭奠,把你帶回來,今天的報紙就該寫一無名女子凍死於墓園內,不對,應該寫季帥孫女無故凍死於其墓前,好一條轟動性的消息。」顧清河想到昨天的場景,心裡就來氣,她就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對不起,這些年謝謝你替我去看爺爺了。」她紅著眼眶答道。
她這一哭,他是什麼怒氣也發不出來,只能無言的遞紙巾給她。半晌才悶悶的說道,「你的心結解開了,我很開心,明年我們就可以結伴來祭奠季爺爺了。」
「我答應過季爺爺,會好好照顧你的,無論什麼時候,你都不會一無所有的,你還有我這個哥哥。有我在的地方,就會有你的家。」
那樣絕望脆弱的她,他不想再看到第二次。「身為季家唯一的女兒,你可以天真任性,可以優雅冷靜,可以聰明睿智,但絕不能絕望軟弱。」
清河是個一向是個不喜多言的性子,今天難得一口氣說上這麼多話,還說的這麼煽情感人,季菲飛頗有點不習慣,他都說完好一陣子了,她還在愣愣的看著他。
他好笑的在她眼前揮了揮手,「回神了,記得好好照顧自己,我還有事就不陪你了,晚點再來看你。」
她正想說什麼,他止住了她。「病沒好之前,不准出院。」
不愧是顧清河,連她想說什麼都清楚了。「有他在的地方,就有她的家。」想到此,她暖暖的笑了,她的兒女們會有一個溫暖的家的。
爺爺去後,她就如浮萍,走到哪裡,哪裡就是她的家。與父母之間,隔著太過漫長的光陰,無論彼此怎樣努力,終歸是親近不起來,他們之間缺失了太多補不回來的歲月。
他們之間剩的更多的是血緣,而不是親情。父親也來信說,跟母親適應了加州的生活,準備在那終老。偌大的國內,終歸只剩她一個人了,玫瑰園,那樣宏大的莊園,自父母出國後,日漸空寂冷清,她甚至都害怕回去。
北京,這座擁有她兒時記憶的城市,這座沒有刻骨銘心的往事的城市,這座離權利之都最近的城市。就這裡把,她會有一個溫暖的家的,一個小小的四合院,灰色的天空下,有成群的鴿子飛過……
在晚上,走過長安街,走過連綿閃爍的夜景,看這繁華熱鬧的不夜之城。在五月微涼的夜裡,沿著什剎海漫步,看路邊酒吧露出點點的燈光。在很深的夜裡,獨自穿過幽深黑暗的胡同,走向溫暖的家。
季菲飛向來是個行動派的人,當下就給顧清河打了電話。「我想在北京有個家!」
沒有問為什麼,他只是寵溺的答道,「好啊,待我明天請假陪你去看房子。正好,我的新工作也在北京,方便照顧你,不過,可不許再胡鬧。」
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裡,終於只剩下他們兩人相依為命了。那些熟悉的城市熟悉的人名,終於是離他們越來越遠了。也好,都忘了吧,她該有個新的開始了。
「彭越,把歡兒還有顏兒送來北京吧,我想有個家了。」她輕聲朝電話那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