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納河畔,她找到了那個白衣出塵的女子。縱鬢邊添了白髮,眼角有了皺紋,季菲飛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縱使她已年過半百,那份遺世而獨立的氣質卻未變絲毫,只有那雙曾清澈無比的眼眸染了風霜。
「伯母,您好。」季菲飛溫言出聲,驚到了倚欄而立的人。
「我是季菲飛,您應該聽許默提起過的。」她苦澀的笑了笑,繼而淡淡開口道。
「也許沒有你們上一代的這些恩怨,現在我說不定都是您的兒媳了。」
聽到她的名字時,許伯母眸色加深,卻不發一言。季菲飛也不著急,只是靜靜的等著。
「你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子,連我都要被你折服,怪不得默兒會捨了我看中的黃岑而愛上你。」她幽幽的說道。
季菲飛唇角苦澀的笑意更深,愛上又怎麼樣,他們總是生生錯過。「您過獎了,我想我的來意您應該很清楚,我們能坐下來談談嗎?」
許母似是陷入了悠長綿遠的回憶中,看到她臉上追憶的神色,季菲飛沒有打擾,她只是安靜的站在一旁。或許到她老的時候,她也會像她這般憑欄回憶往事。
「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我已經許久未曾想起了,我們泡壺茶慢慢來說,可好?」半盞茶的功夫過去,她才等到許母開口。
這樣一個有風的午後,她品著茶,許母仰靠在籐椅上,娓娓說起了那一個淒美的故事。
我與震霆相識於一個酒吧內,我記得那天我跟哥哥吵架了,心情很差去了一家叫忘情的酒吧。我就是在那裡認識了他……
那天,我喝醉,有人藉機調戲我。哥哥派來保護我的人被我甩開了,那時的我心裡恐懼無比,可是他出現了,他解救了我。
………………
跟他在一起是從未有過的快樂,我愛他,以致忘了周圍的一切。後來,我們有了兒子,他叫翰軒,那是一個寧馨兒。
看著可愛的兒子,我想有個家的願望越來越強烈,可震霆卻遲遲不提婚事,在他又一次支支吾吾閃爍其詞時,我終於得知了真相。
他早有妻子、兒子,那一刻的世界轟然崩塌,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可我還是捨不得他,那個我一開始就愛上的人,期間他對我愈加溫柔,有空閒的時間都會來陪伴我們母子,甚至他提出要與他的妻子離婚娶我。可那是一個多麼善良與大度的女人,我怎能傷害她。
我不忍,卻不知如何是好,我不能離開他,也不能讓他為了我拋妻棄子,日子就這樣過著。我看著他有時候的強顏歡笑也會難過,可我只能故作不知。
那天是軒兒三歲生日的前夜,他的妻子找上了我。那樣一個溫婉善良的女子哭著求我離開他,我至今都記得她哀泣的聲音。她的孩子不能沒有父親,可我的孩子呢?
一宿未睡,腦子裡揮之不去的是她那哀傷的臉龐,我是個罪人。是我打擾了他們一家三口,是我讓她失去了歡笑……
我狼狽的逃離,哥哥派來的人找到了我。他找了我四年,看著我帶著的孩子盛怒無比,連聲逼問是誰的,我一聲不吭。他終究是疼我這個唯一的妹妹的,多番詢問未果之後,他歎了歎氣離開,沒有抱走我的孩子,他把我們關在了一處海濱的別墅裡,日日夜夜有人看守。
軒兒哭著找爸爸,我思念震霆,我們逃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被抓回來。在我數不清是第幾次逃的時候,哥哥怒了,「你要是實在想走,就走吧,我就當從來沒有你這個妹妹。」
我哀戚的看著哥哥,卻終究是牽著軒兒頭也不回的離開,我太想見他。為了他,我捨棄了一直相依為命的哥哥。
可是我們卻再也回不去了,已經有了裂縫的感情,任你怎麼彌補它也回不到曾經。我鬱鬱寡歡,我思念哥哥,可震霆卻跟哥哥一樣圈禁住了我,他害怕我離開,他不准我見任何人。
他要離婚,他的妻子自殺未遂,他的孩子仇視他,這些事情就像魔獸的眼睛日日夜夜陰鬱的盯著我,讓我不能安枕。
我偷偷跟哥哥聯繫,哥哥總有辦法悄悄的來看我,我們約在商廈,約在飯店,約在賓館。那一日,震霆說要出去一段日子,要我好好保重。我支開了保護我的人,跟哥哥約在家中,沒想到他會去而復返。
我沒想到他們會是死敵,我真的沒想到,哥哥將我保護的很好,我一直以為他做的是大生意,震霆我更從不知道他做什麼,我要的那份純粹的感情與他們做什麼無關。
可到了現在,我好恨我自己的一無所知。他們在門口碰上,哥哥誤以為他要對我不利,朝他開了槍,他也開了槍,等我聽到槍聲趕出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哥哥傷了肺,他那一槍卻正中胸口。哥哥已被他的人帶走,剩下震霆,他叫人把他搬進了屋,他死在我們的床上。
他最後拉著我的手說,他愛我,他自始至終只愛過我一個人,他對他的妻子只是敬重,只是敬重……
許母那悲傷的情緒連她都被感染,不忍再聽。她壓抑著的絕望一點一點的侵襲著她,那樣純粹的愛情,到最後也只剩絕望啊。
……………………
軒兒……軒兒他,看到滿床的鮮血得了失語症。小時候的他是一個多麼可愛活潑的孩子,可自此之後,他卻再也不會笑了,他用陰鬱的眼神看著我,我受不了。
我要忘掉,我離了香港,回了我的故鄉陌城。我給軒兒改了名字叫許默,我怕我再叫軒兒的時候會想起震霆,一切都無濟於事,我只要一看到軒兒就會想起震霆的臉,我不得不逃開。
故事到這裡戛然而止,許母滿面淚痕,那樣撕心裂肺的往事的確只能遺忘,不能在想起。季菲飛輕聲問道,「您的哥哥是雷猛?」
「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我跟隨母姓。」
當年的真相昭然若揭,一切只是命運開得玩笑,沒有誰利用了誰,只是那純粹的感情毀了他們。
她回國,他們之間的一切恩怨糾葛因這段陳年舊事而起,自當由它而結束。她也該給他們一個交代。
又是一個午後,她幽幽講述了那段往事。許默、向翰飛自始至終不發一言,他們都錯了。
「當年的真相既然已清楚,你也沒有在恨誰的必要,我們回到原點吧。若你願意,我們可以當好朋友,只是這門婚事……,終究是我辜負了你的情意,對不起!」
向翰飛對她有情,這是不爭的事實。他在季氏在危急的關頭,幫了季氏;在她視察工地的時候,替她擋下了從天而降的石頭;她被綁架的時候,他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只為毫髮無傷的換回她,她該感謝他的。
是非恩怨轉眼竟成空,向翰飛感慨不已,那些上輩的仇恨就讓它過去吧,是他太執著,母親這些年選擇忘記不是很幸福嗎?他該感謝眼前的女子,是她讓他懂得了愛,是她讓他從仇恨中走出來。
「不用說抱歉,是我太強求,我祝你和許默白頭偕老!若是有一天他對你不好了,歡迎來找我!」放下恩怨的向翰飛灑脫不依的朝他們揮了揮手離開。
剩下她跟許默尷尬的對視著,「謝謝你幫我找回空缺的那段回憶!」
「不用客氣!」
兩人又是一陣沉默,季菲飛歎氣,「如果可以,喚向翰飛一聲大哥吧,你們畢竟是兄弟,我知道你一時半會兒可能難以接受,我也不勉強。」
「我們……」許默沒有作答,他欲言又止的說出兩個字又住了口。
倒是季菲飛卻看開似的,「我們也回不去了,對不起。」
「安雅這麼全身心的愛著你,你既已許了她婚約,又如何忍心辜負她。」
「那你就忍心辜負我,季菲飛,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嗎?」許默有點失控的吼道。
季菲飛搖頭,「在她決意為你赴死的時候我就輸了,相愛不一定能相守,你該是比我更明白那個道理的。我不能親手製造另一出悲劇……,時間久了,你就會忘了,你會幸福的。」
「可我要的幸福,除了你季菲飛無人可給!」許默抓住她的手,怎麼也不肯放。
「安雅要的幸福,也只有你許默能給。」她回頭輕笑,慢慢說道。「許默,我們不能這麼自私的。我們既已彼此放開手,又如何回去,你告訴我,我們要置安雅於何地,她若是因此想不通,我們要背負一生的內疚生活嗎?」
女子帶笑的臉龐上有淚滑過,許默伸手想要幫忙擦去,可在看到女子抗拒的眼神時,寒意從心中升起。
「我會好好跟她說的,她會放手的……」他語無倫次的解釋著。
季菲飛笑的空洞,許默發起脾氣來,還是跟小孩子一樣,安雅連生死都捨去了,她又怎會放手。她的手不能染上血腥,他們的幸福更不可以建立在別人的悲傷上。
她伸手抹掉他眼角的淚,吻了吻他冰涼的唇角,輕聲道,「再見!我的愛!」
身後傳來許默撕心裂肺的哭聲,可她不能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