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菲飛返港的那一天,下了雨,如回時的一樣,她孤零零的一個人拎著小巧精緻的旅行箱,只是機場裡沒有等待的人。
她抬頭看了一眼灰濛濛的天,有細小的雨絲落下,手伸出去,掌心有點點的水跡。呆站了一會兒,她拖著行李走入漫天細雨中。
這次回來,她沒有通知任何人,她想一個人好好靜一靜。在陌城的這些天,很多事情煩煩擾擾縈繞心頭,疲於應付。
迎著雨,季菲飛只覺得腦子裡異常的清醒。「向翰飛,我的命運從來就不是操控在你的手中。」
街上的人一個個都行色匆匆,只剩她一個人姿態悠閒的拖著小箱走在人行道上,就像回到多年前那個獨自拖著行李走在Z市的自己。
季菲飛的整個心緒陷入那些久遠的回憶裡,渾沒有發現停在她面前的紅色法拉利。她只是不停歇的往前走著,沒有目的……
向翰飛微瞇了一下墨黑的眼眸,不耐的摁了一聲喇叭。看著女子像受驚小鹿般的抬起頭,一雙烏黑明眸不滿的瞪著他的車,他撲哧笑出聲,放下車窗,「是我,上車。」
不待他下車,她已利落的把行李箱甩到後備箱,坐到了後座。她從反光鏡裡覷到向翰飛帶笑的臉,冷冷歎息一聲,他就像一個侵略者,突然闖入她的平靜生活,讓它們再也恢復不成原樣。
向翰飛自是看見了季菲飛的表情,卻沒點破,她注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她偶爾的那些小脾氣就姑且聽之任之。
「季董,我想我們可以談一筆生意!」一年前,季氏危機四伏時,他,神秘的向氏帝國總裁突兀的找上她的父親。
「不知向總裁所說的是什麼生意。」那個有一雙銳利眼眸的中年男子饒有興趣的開口問道。
「季氏急需的一百億周轉資金,我可以一步到位全數股權注資進入,不以債權形式,而以股東方式入股,並且,季氏的董事會席位我也只要求保留一位即可,一切經營決策,我不會參與。」
她的父親一輩子的商海沉浮,自是明白從來就不會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無端砸到頭上。一向以吃人不吐骨頭著名的向氏總裁開出如此優厚的條件,肯定是別有所圖。
「你有什麼條件?」卻也不動聲色,只是沉聲問道。
他意甚慵懶,雙腿交疊搭在面前的茶几上,緩緩開口道,「我記得您有一個美麗的女兒。」
「你說的是菲飛?」她的父親狐疑的問他。
他記得那個男人曾經是有過這個打算的,那時的季氏如日中天,而向氏也遠沒有今天的規模,端的是門當戶對。
只是安排的第一次見面他的女兒就拒絕出席,他拂袖而去。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再也沒有下文。他可是沒想到季氏困難時,他會以大筆資金為禮,舊事重提。
她的父親是個聰明人,一番思量之下,即果斷的開口答應,連他為什麼要娶他的女兒都沒有問起。
「我答應你,不過你也知道,我這個女兒一向比較有主見,我這個父親的話她不一定肯聽的。」
他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您放心,這個我自有分寸。您只要按照我的計劃來就行,年紀大了,您也該注意注意身體,這擔子該交給年輕人了。」他笑得意味深長。
她的父親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才開口,「菲飛是我唯一的女兒,望你好好待她。」
他當時答了什麼,他怎麼會突然忘掉呢……
向翰飛搖搖頭讓自己不再想下去,季父跟他的交易是他們之間的事情,季菲飛卻是一向排斥他們安排的這場婚姻,他不是不明白。他該慶幸的是,他用一紙盟約先一步把她綁在了自己身邊?
輕柔的音樂聲中,向翰飛的背影孤直僵硬,不知在想些什麼。安靜的車廂中,季菲飛渾身不自在,直欲窒息,她張張嘴想說點什麼來打破兩人之間的詭異氣氛。
「看來我面子夠大啊,還麻煩向總裁大駕來接我。」話一說完,季菲飛是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自己這陰陽怪氣的語調是幹嘛,生怕兩人之間的氣氛還不夠古怪嗎?
向翰飛也奇怪,季菲飛的父親打電話來時,他是安排了司機來接的。臨到飛機到達的點,他卻不惜推掉下午的所有事情,親自來接。「我美麗的未婚妻,現在知道你有多重要了吧。」
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見到她的那一刻起,向翰飛才明白,那是想念,他想見到她,可言語上卻不肯有絲毫認輸。
季菲飛的眼睛裡滿滿都是嘲諷,可從小的禮貌教養讓她不得不開口答道,「謝謝向總抬愛。」
眼睛瞟向窗外,看著陌生的風景往後倒退。香港她不是很熟,但是機場回季家的路她是走過無數遍,自是認得的,這不是回家的方向。「我們這是去哪裡?」
「去我家,媽等著我們回去吃晚飯呢?」車在一個紅燈前停下,向翰飛略掉季菲飛的眼神,淡淡開口道。
媽……被這樣柔軟的稱呼擊中了心房,季菲飛難得的對著向翰飛乖巧的點頭。她長這麼大,從沒叫過媽,她從來都是稱呼母親,嚴肅刻板。正如她們之間的關係,冷淡疏離。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向翰飛並不是那麼討厭,會用那樣溫暖的稱呼的人都該有一顆溫暖的心。
車子緩緩開進淺水灣,季菲飛不由的打量了一下周圍的風景。景色秀麗,依山傍水,海灘水清沙幼,沿岸海堤幽靜無人,倒有一番別樣的風景。與玫瑰園的花團錦簇不同,除去海灘,跟一字之差的清水灣頗有幾分相似。
說起來他們也算是最貌合神離的未婚夫妻了,訂婚都大半個月了,季菲飛卻還是第一次來向家。向翰飛的車穩穩停在一幢歐式風格的小別墅前,白木柵欄,尖聳的褐紅色屋頂,精巧別緻,清新不落俗套。
這裡的主人一看就是匠心獨具的人,她再偷偷打量了一眼向翰飛,這樣的風格怎麼看也跟他不搭邊,他喜歡的該是玫瑰園那樣巍峨大氣的莊園。
向翰飛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眼神飄向遠處,繃得很緊的俊臉也露出了一絲笑意。「母親住在這裡,她喜歡安靜。」
季菲飛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不出意料的看到這棟小別墅的門口正站了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正是向翰飛的母親。剛在車上她就聽到他在電話裡說五分鐘就到,沒想到他的母親都已早早等在門外。
季菲飛從小接受的教育,自是讓她不能拿對向翰飛的冷臉去面對一個熱忱的老人,忙扯起嘴角的笑容迎上往他們走來的向母,「媽,您看天這麼冷,還出來接我們,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向翰飛詫異的看向前面滿臉笑容的女子,心中湧起奇異的感覺,媽……真是一個溫暖的稱呼,或許他該放下那些仇恨,一家人好好的過日子,上一代的恩怨就讓它過去吧。
「你這孩子,看你穿的這麼單薄,翰飛這死孩子,搶著要去接你,結果去的晚了,錯過了班機,我都把他罵好幾遍了,沒凍著吧?」向母邊拉著她進門邊數落向翰飛。
季菲飛搖搖頭,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向翰飛,是他搶著來接我的?心底的疑問一閃而過,卻來不及深究。
就被向母硬拉著開始參觀向宅,向翰飛跟在身後無語的翻了一個白眼,到了二樓正想轉身回他的房間,卻被母親一把叫住,「正好,翰飛,我去廚房看看晚飯準備的怎麼樣了,你帶菲飛轉轉。」
「媽,我……」向翰飛指了指自己,看到母親警告的眼神,無奈的說道,「你跟我來!」
「菲飛,我下去看看,讓翰飛帶你好好轉轉。」向母把兩人湊成對後滿意的下了樓。
季菲飛目送向母步履輕盈的下了樓,回頭對向翰飛笑笑,「你有一個很好的母親,讓人覺得很溫暖。」
他們的商業聯姻,不本身就是一場利益的交換,何來感情,可向翰飛卻越來越入戲,給她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我們不是要去轉轉嗎?走吧!」這樣溫暖的氣氛裡,季菲飛沒有尖銳的反駁,淡淡開口道。
向翰飛先行,她緊隨其後。書房,主臥,影音房,健身房……還有一個遊戲室,季菲飛笑了,「你的?」
男孩子看來都愛遊戲,連顧清河這麼嚴肅的人,小時候也愛打遊戲的。一玩起來連飯都不吃的,有時候就算是她去叫,都不一定肯鬆手。
「小時候愛玩,都很多年沒碰過了。」向翰飛也笑了,很久了,那般無憂無慮的時候離他好像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了,自從父親去世,他一肩挑起向氏,像今天這樣放鬆的時候是再也沒有過吧。
一處上鎖的房門前,向翰飛腳步未停,略掉直接往前走去。「這間是……」向翰飛一路過來都有給她介紹,方便的話還會帶她進房間瀏覽一番,惟獨漏過這間,她的心裡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她好像就要抓住了,是什麼?
向翰飛眼中厭惡的神情一閃而逝,冷淡的開口道,「一間雜物房,沒啥好看的。」
這樣融洽的氣氛裡,季菲飛也沒在意,她好奇的往那把小鎖看了兩眼後,就老老實實跟上了向翰飛的腳步。
看他似是不快,她方聰明的帶笑問道,「不帶我去參觀一下你的房間。」
「我的房間。」向翰飛先行推開了一側虛掩的房門。
入目是極簡單的黑白色調,傢俱很少,整個屋子顯得極空曠,沒有一點人煙氣。季菲飛搖搖頭,看來一般嚴肅的人都喜歡黑白色調,清河也是如此。
她只是想轉移一下向翰飛的情緒,才提議參觀一下他的臥室。並沒有深看的意思,只是簡單的看了一眼就出了房門。
「我們下去吧,應該是要吃晚飯了。」此行的目的已達到,季菲飛也沒了繼續參觀的興致,向翰飛是自菲飛問起那間所謂的雜物間,就沒有了講解的興致。
「怎麼就下來了。」剛到樓下,向母就迎了上來,怎麼都像一早就等在那裡準備偷聽?
真是一位可愛的母親,只是這麼精巧的別墅隔音效果絕對是好的,她們在二樓,她在一樓,哪怕站在走廊底下,她又能聽到什麼?
向翰飛無奈的看了一眼小孩子心性的母親,沉默不語。倒是向母不好意思的躲閃了一下,「我去看看菜做的怎麼樣了?」
季菲飛啞然失笑,好像剛剛向母就是用這個理由把她跟向翰飛湊成堆的。現在又用這個借口……
「只是家宴,菲飛你不用拘謹,喜歡什麼就多吃一點……」每上一個菜,向母這個主人就要往她碗裡夾一點。
隨著菜慢慢上桌,她的碗也被堆得越高。季菲飛看著堆得像小山一樣的碗,有點犯愁,不知從哪裡下口。向翰飛看她發愁的樣子,自然的從她碗中撥出小半菜堆在自己碗裡,悶頭苦吃。
他渾沒發覺自己的動作有多親暱,倒是向母捂嘴偷笑的看向了自己的兒子。季菲飛囧的不行,伸手拿過杯子喝了一口,不料卻被嗆了。
他抬頭,看到母親偷笑的臉,再看到女子被嗆得發紅的臉。他僵硬輕拍了拍她的背,幫助她順氣。方感覺到餐桌上的氣氛有點怪異,這是怎麼了。
向母嘴角是掩飾不住的笑意,她舉起杯,「今天我們一家人第一次一起吃飯,乾一杯吧。」
上流社會一向講究吃什麼菜配什麼酒,今天就如向母說的是家宴,無非就是一些家常小菜。不過也可以看出選材方面都是用了心的,連青菜都是精挑細選的。這酒自不必說,應該是女士多的緣故,開得是一瓶八二年的拉菲。酒不見得多好,但因出產少,倒顯得彌足珍貴了。
她忙舉杯掩飾自己的尷尬,這頓晚飯,有了向母的加入,少了她平時與向翰飛吃飯時的疏離,顯得頗為熱鬧,直吃的賓主盡歡才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