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偶然。)
(未成年人請在成人指導下閱讀。)
路生無時無刻不在記掛著那本《大空幻化正觀》,他琢磨再三,也想不出它的下落,但從當時普桂枝表現出的情形看,她也許真的沒有拿那本書——倒不是相信普桂枝,而是相信石堅。這樣就只剩下一種可能:當普桂枝偷自己錢包時,無意中把書帶了出來,書本順勢掉進路邊的草叢裡了。而當時自己急於追討,整個注意力都集中在普桂枝身上,根本就沒有留意腳下。念及此,路生決定等天一亮就重回舊地尋書去。可是偏偏不巧,這幾天農場知青搞什麼「抓革命,促生產」大會戰,隊與隊之間比誰先割完自己隊裡的甘蔗,所以今天早上天都沒亮就開始上工。剛吃完晚飯,路生匆匆約了劉衛紅,準備重回鐵路邊去。這時農場的大喇叭突然響起:
「通知!通知!今天晚上8點鐘在場部播放革命京劇樣板戲《智取威虎山》,各隊革命知青要認真組織,接受教育,不得缺席,缺席除了要批鬥,還要扣工分!」
「他媽的!這樣板戲老子看了一百遍都能從頭唱到尾了。還看!」路生氣得捶足頓胸。
「哈哈!這是老天疼我吶,你看我抓革命都抓得沒睡個安生覺,我說不去不去你偏要我跟你去!現在好了,正好看電影趁機打個盹兒。」劉衛紅幸災樂禍。
「就知道睡!」路生揮巴掌拍劉衛紅腦袋,「你看我,戰天斗地逞英豪,這才是革命青年應該有的精神風貌。這樣吧,去點個卯,然後再遛。」
「我可告訴你啊,點完卯天可就黑了,我可不敢跟你去。」
「要不怎麼說革命青年意志堅呢,人民的軍是從來不打無準備之戰的!」路生從褲兜裡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手電筒。
「嘿!我當什麼寶貝吶。哎!你說你什麼書這麼重要?整天看你丟了魂兒似的。」劉衛紅偏腦袋很認真地問。
「毛主席的紅寶書,手不離書,書不離手,時時學習,記在心坎裡,融在血液裡……。」路生敷衍。
「我呸!滿嘴馬列主義,一肚子小資產階級。不稀罕!」劉衛紅把頭一甩,向場部方向邁開步子。路生欣喜,隨後跟上。
蟬鳴枝頭,悶熱難耐。微風撩過甘蔗林,空氣甜絲絲的。
「美麗的山城可愛的家鄉,白雲深處是樂山。長江水你向東流,嘉陵江匯成浪。一橋飛駕兩江岸,列車奔向紅日邊。紅日就是毛主席,顆顆紅心飛向他身邊……」四隊方向傳來一陣歌聲,濃重的重慶口音使這首知青自創用來寄托思鄉之情的曲子聽起來有一種說不清的真切和傷感。路生觸景生情,思念父母,鼻頭髮紅。掉頭看劉衛紅,已然星眸含淚。倆人不由得對望一眼,又羞澀避開。
天色漸暗,場部已近,遠遠可聞露天電影放映前播放的激昂的革命歌曲。田埂上早有三五成群的孩子拿著各式小板凳去認座位,興奮得遍地撒歡,鬼喊辣叫。
「哎呀!我有件緊急的事兒!」已經可見電影屏幕上有人用雙手模擬各種飛鳥、狗頭等形狀的投影的時候,劉衛紅說。
「就你事兒多!說!什麼事兒?」
「就是……就是……」劉衛紅滿臉通紅。
「哎呦!姑奶奶,你這是考驗我的革命意志呢吧?趕緊著點了卯找書要緊。」
「我真有事兒……你你……」劉衛紅抬眼看四周。
「快說!」路生有點不耐煩了。
「就是……急……你懂吧?」
「哎呦!我說什麼大不了的事兒,諾!這田埂邊就是甘蔗地,進去一下方便了不就得了。」
「黑乎乎的,我怕!」
「天還沒黑定呢,再說咱這不有電筒的嘛。」路生把電筒遞過去。
「我還是怕。」劉衛紅接過電筒,顫聲說。
「哎,我說妹妹,你不至於要我陪你進去吧,要不我替你尿得了。」
「臭流氓……」劉衛紅又好氣又好笑,拿手捶路生。
路生威逼利誘半天,劉衛紅終於鼓足勇氣進去了。一陣動靜後,就沒動靜了。路生心急火燎記掛著《大空幻化》,催道:
「我說你這是來大的呀?我還以為是小的。」
裡面沒有答話。
「姑奶奶,別玩兒了。快點!遲到了要批鬥扣工分的。」
依然沒有答話。
「再不出來蛇出來咬啦!」路生來狠的,「哎呀!哎呀!鑽我褲腿裡啦!」邊說邊做受驚頓足狀。
還是沒有答話。路生心裡毛了,一橫心,鑽進甘蔗地,眼前的一幕讓他驚呆了:劉衛紅雙腳蜷縮,褲子沒拉,側倒在滿地的甘蔗落葉上。
「劉衛紅!你怎麼了?」路生頓時心生悔意,不該說被蛇咬之類的話。情急中仔細觀察,只見屁股下面一灘還在擴散的尿液,並不見其它異常。再看劉衛紅表情安然,隱約聽見鼾聲已起,路生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劉衛紅這是累得睡著啦!「劉衛紅!醒醒!小姑奶奶,撒泡尿也睡得著……」路生命令自己閉緊眼睛,轉身背對劉衛紅,心裡反覆念叨「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劉衛紅睡意正酣,哪裡聽得見半點兒聲音?路生長這麼大,見過的女人都是裹得嚴嚴實實,穿著寬寬大大的,從來沒有這麼真切地見過女人的身體,此時猛一見到,而且正是要害部位,距離又如此近,路生甚至感到那裡散發著的體溫,這心裡的小兔子活蹦亂跳,快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眼見劉衛紅睡得死氣沉沉,一咬牙,閉眼、轉身,摸索著去為劉衛紅拉褲子。可手抖得厲害,摸索幾次也沒拉著,不禁睜眼定位。剛一睜眼,白花花的屁股奔來眼底,路生感覺自己的眼珠被拽了過去,不由自主向要害部位看去,只聽得腦袋「嗡」的一聲響,不禁「啊!」的一聲怪叫,驚見自己遍佈全身的萬千條細若髮絲的光流向小腹部「海底丹」迅速聚攏,瞬間匯成光球,高速旋轉,然後突然變成一股光柱,奔向會陰處,還沒等路生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光柱像脫韁的野馬,噴薄而出。極度的快感傳遍全身,天旋地轉中,隱約感到褲襠裡一灘濕漉漉的東西。路生頹然垂首,吃驚地發現剛才噴出的那團光附著在那灘濕漉漉的東西上面,氤氳繚繞片刻,慢慢在甘蔗林間升起。路生伸手去抓,光團絲毫不受影響,依然故我,自行飄擺。
就在這時,路生突然眼前一花,黑地裡幾根光柱劈空抓來,在甘蔗葉尖兒上一撮,掠起剛才噴出的那光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沿來路返回,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路生吃驚得手足無措,順勢看過去,甘蔗林在陣陣閃現的電影銀幕餘光照射下,枝葉交錯,形狀古怪,如鬼如魅。地裡的落葉、水氣、糞水被高溫烤炙、蒸騰後,此時正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味道。而這些土壤表層的雜物裡,躲著你根本無法預知的各種熱帶毒蟲。
突然,微風晃動處,隱約露出一個人形黑影來。
路生慌忙俯身,趕快替劉衛紅拉起褲子。這次他有種前所未有的解脫感,很順利就完成了。劉衛紅經這麼折騰,悠悠轉醒:「嘿……我這是怎麼了我?」
「噓!」路生趕緊摀住劉衛紅的嘴。
劉衛紅睡眼迷濛,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正要掙扎著拿開路生的手,忽見他另一隻手指著左前方,順勢看過去,不禁倒吸一口氣,硬生生把一聲驚叫悶在了路生的巴掌裡。
那個黑影似乎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他們的存在,兀自端坐不動,一言不發,詭異之極。
劉衛紅又習慣性地掐路生的手臂,路生強忍刺痛專注觀察。
突然,那個黑影雙手往前疾伸,十指尖猛地放出十道光柱,看上去像是長了長甲的厲鬼。口中唸唸有詞:「胎光延生,爽靈益祿,幽精絕死……」
路生頭皮發麻,在黑影發聲的遮蓋下,低聲問劉衛紅:「你看那些光,怎麼可能?」
「什麼光啊!你別故弄玄虛嚇唬我啊。」劉衛紅顫聲說。
「啊?指尖的光啊,你看不見?」
「不許嚇我!怪瘆人的。」
「看不見?」路生疑惑地偏頭髮楞,忽見黑影伸出的十根光柱在電影銀幕前停住,在十個指頭的揮動下,光柱也同步揮動,這樣,光柱就成了手指的延伸,當然,可能不止延伸這麼簡單。再看,光柱是在做抓撮動作,像在收集什麼。附在銀幕上一團團不起眼的小光團被光柱彙集起來,變成一個更大的光團。黑影繼續念叨:
「采新安故,添續不絕,精氣充塞,百邪不侵……」黑影邊念邊迅速收縮十根光柱,瞬間把從銀幕收集來的光球置於掌心。
路生怒火上竄,明白剛才自己噴出的那團光原來就是被這黑影「收」走的!年輕人血氣方剛,正要上前質問,又見黑影把光球在兩手掌間來回晃蕩,突然脖子一仰,「咕嚕」一聲吞進嘴裡,接著「咕嚕!咕嚕」連續做吞嚥狀。路生看那樣子既滑稽又詭異,正不知所措,又見黑影「卡噠!卡噠!」叩齒,伴隨著「吧嗒!吧嗒」的咂嘴聲,像在品咂美味食物的餘香。路生強忍住笑,又見黑影仰頭望天,咕噥道:
「屍狗、伏矢、雀陰、吞賊、非毒、除穢、臭肺七魄歸來兮!七魄歸來兮!」邊念邊雙手上舉,舉過腦門時,雙掌下翻,沿身體正面中線緩緩下移,在肚臍處停住了。嘴裡咕噥:「太陰散暉,垂光紫青。來入我魂,照我五形。七魄和柔,看察形源……」
「嘿!老賊!」路生突然躍起,大喝一聲。
「呀!」黑影一個激靈,顯然嚇得不輕。
「老賊!剛才是你偷了我的……我的……嗯?」路生不知該怎麼命名自己噴出的那團光。劉衛紅怯生生在路生身後站起,緊緊拉住路生的衣襟。
「你的『精氣』!哦!我說咋個會那大一老坨光坨,怪不得是年輕人躲在樹旮旯裡面……呵……呵呵……」黑影語氣猥瑣,路生憋得滿臉通紅,卻又不便解釋。不過從剛才受驚和現在說話來看,黑影之前確實不知道路生倆人的存在。
「他說我們躲在什麼樹旮旯,什麼『呵呵、呵呵』啊?」劉衛紅不知所以,疑惑地問。
路生不答話,拉劉衛紅跨步向前——這人是個乾癟老頭,腦門隆起,雙眼下凹,皮膚黝黑,嘴唇厚實,典型的當地赫夷人的樣子,只是臉上多了些說不清的詭異氣息。
「誒?等下!」老頭突然目露凶光,神情戒備,「小伙子!你咋個看得見這些光?」
「誰都看得見。這有什麼希罕!」路生對老頭的問話也警惕起來,因為剛才劉衛紅根本看不到那些光,可見自己身上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了,或許跟《大空幻化》有關?
「小伙子,你這個態度就不好啦!毛主席教導我們:『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陰謀詭計』,革命知青要光明正大說真話!」沒想到老頭出口成章,這倒讓路生更加警惕。
「我就是,就是能看見,向毛主席保證!怎麼啦?」路生挺胸凜然道。
「不可能!不可能!我修了40年,才得見呢。」老頭更戒備了。
「我是生下來就看得見,向毛主席保證!」路生堅持。
「生下來就……就看得見?」老頭滿腹狐疑,凹眼精光賊亮,「莫非?莫非……」老頭雙眼暴睜,突然「撲通!」跪下。
「幹嗎!你要幹嗎!?」路生嚇得倒退兩步,下意識雙手護襠。
「天巫!你是天巫!」老頭磕起頭來。
這突發的舉動讓路生不知所措,只好順著他的思路問:「天巫?天巫是什麼東西?」
「就是天巫了嘛。你們不興說?」老頭似乎對路生不知道這個概念十分吃驚。
「什麼叫『不興說』?」路生對當地土話還不能全聽懂。
「誒?我們赫夷人從小就聽老輩的老輩的老輩說,這個世界上有人能夠天生看得見人的魂魄,這種人就叫天巫塞!天巫可以呼風喚雨,為人治病,替人消災,還可以跟老天爺講話吶。舊社會的時候,天巫在我們寨子裡面是不興做工呢,一年到頭都有人進貢,吃都吃不完……你們不興說?」老頭態度誠懇、十分認真地解釋。
「不興!」路生對老頭那種帶有濃重赫夷人口音的當地漢語方言不是全懂,但也明白了七八分,估計這「巫」就是當地赫夷族群裡那種做些神秘儀式求雨、求福、治病的從事「神職」的人了。這種人在族群裡的地位僅次於部落首領「頭人」。文革以後雖然作為「牛鬼蛇神」、「封建迷信」幾經掃蕩,巫術幾近滅絕,但這裡地處邊疆,又是少數民族聚居地,還是會以極隱蔽的方式不時在民間冒頭。
「哦!怪B事了!我師父說內地這種事情多呢嘛。」老頭看來很固執,也很容易聽信別人。
「嗨嗨!你起來,你起來,『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磕什麼頭,簡直是封建社會那一套嘛!」路生雖然不知下一步要幹嗎,但這樣讓老頭跪著肯定是不妥的,俯身硬把老頭扶起來,老頭身材瘦小,更像是被路生揪起來的。「您高姓大名啊?」
「啊?你說哪樣?」老頭沒聽懂路生問話。
「您叫什麼名字?」
「哦,我叫巖刀。」
劉衛紅「噗哧!」笑了,因為當地漢語「巖」的發音是「挨」,所以這個名字聽起來就是「挨刀」。
「您剛才在幹嗎呢?」路生這次態度誠懇。
「報告天巫!我是在采氣!」老頭挺胸,雙手置於褲縫兩邊,估計是從電影裡小八路那裡學來的。
「別老『天巫』、『天巫』的叫,怪肉麻的,我叫楊路生,是農場三隊的知青。」路生憋住笑,認真說。
「好嘛!楊天巫。」
「叫小楊,叫小楊就行。」
「不敢……」
「叫小楊!要不我就……我就降災!降冰雹!」路生張牙舞爪以壯聲勢。
「好嘛!小楊。」巖刀面露恐懼,羞澀地試探性地叫一聲。
「您剛才說的采……」
「采氣!」
「采氣是什麼意思?」
「諾!你瞧。」巖刀抬手指向電影銀幕,「可有瞧見?」
「瞧見什麼?」
「哦!你可是真的天巫?咋會這種都瞧不見?」
這次路生看見了。露天電影銀幕下,黑壓壓一片人頭擠滿了場部曬穀場寬敞的空間,忽明忽暗間,隱約可見小孩們專注凝視,而知青們交頭接耳、毛手毛腳。黑暗的背景裡,突然見一些依稀漂浮的小光球,像萬千螢火蟲紛飛飄動。
「誒?我以前沒見過啊!」路生奇怪地說。
「這些是看電影這些人游出來的散魄。」巖刀說。
「什麼散魄?」
「哎!你怕是騙我!還說是天巫呢!」巖刀警惕道。
「誒?你這什麼邏輯?我看得見不等於我知道那是什麼啊,對不對?還有,天巫是你說的,我自己從來就沒說過,對不對?」
「哦!對呢對呢!散魄麼就是七魄散出來塞。」
「那七魄又是什麼?」
「喔喲!七魄都認不得!麼就是『屍狗』、『伏矢』、『雀陰』、『吞賊』、『非毒』、『除穢』、『臭肺』七個魄塞。」
「真有七魄這種東西?我原來以為『三魂七魄』只是個比喻的說法。」路生將信將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