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行幻海 第1卷 第二章 邊貿黑市(上)
    參加「雲台書屋第二屆網絡原創文學大賽」作品

    (本故事純屬虛構,若有雷同,純屬偶然。)

    (未成年人請在成人指導下閱讀。)

    「噹!噹!當!」,農場的鐘聲響了,「上工囉!上工囉!」,路生睜開眼,驚覺天已大亮。

    第二天路生整天都沉浸在對《大空幻化》的震驚中,自己只是略習表皮,就發生如此神跡,那要是全書掌握,那還了得。儘管自己昨天一晚沒睡,但很奇怪反而覺得精力充沛,所以時間過得飛快,匆匆就到了下工時分,此時已近黃昏。

    聽上一批知青說,這個農場屬農墾局,因為這裡屬內陸河谷熱帶氣候,自然條件好,所以以甘蔗種植為主,其餘種水稻、玉米、紅薯等。農場約有二三千人,人員由三部份組成:一部份是前些年到現在從全國各地不斷送來的「下放幹部」,都是些犯了路線錯誤的「封資修」、「黑五類」、「右派」;一部份是知青,北京、上海、成都、昆明,五湖四海;第三部份是當地農民。「是些很奇怪的民族」,那個昆明老知青對路生說,他們說自己是「赫夷」,衣服重彩繡花,身上飾滿各種叮噹作響的金屬片,腰間常別一篾籮,下田上山時常常捉些鱔魚、青蛙之類的古怪東西放在裡邊,回家做菜吃。女人頭上的帽更怪,薄薄一層篾織品,像一個盤子,也不知他們怎麼戴得穩。男人們幾乎人人都在腰間掛一柄禿尖的「戶撒刀」,讓人覺得他們隨時都可能動手殺人。為了讓知青們便於「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這些當地人被分編在各個隊中。

    「廣闊天地是我家,冰山雪嶺要開花。不做燕雀居簷下,誓做雄鷹戰天涯。」一個小學生在遠處高聲背誦著課文,蹦蹦跳跳從正在洗臉的路生身旁經過,小書包辟啪辟啪拍打在小屁股上。緊接著小孩身後是劉衛紅蹦蹦跳跳來了。經過一天的暴曬,劉衛紅本來紅撲撲的臉上起了一層硬皮,紅裡透黑,隱隱露出些雀斑來。

    「你臉上怎麼有些蒼蠅屎?」路生說。

    劉衛紅一愣,很快反應過來被路生戲弄,舉起拳頭向路生身上亂打。「你說話怎麼那麼難聽,我不理你了。」噘嘴、扭頭做生氣狀。

    路生躡手躡腳繞到劉衛紅左邊,伸手拍劉衛紅的右肩,劉衛紅把頭猛地向右一甩撲了個空,正要真生氣,聽路生問: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哦,看讓你這一瞎攪和,我倒忘了。」劉衛紅一雙生氣的眼睛碰到路生英氣逼人的大眼睛,頓時心軟了。

    「誰欺負你了?」

    「不是。」

    「那就好。」

    「你把耳朵湊過來。」

    「別弄得那麼神秘啊。」

    「你湊過來啊!我跟你說,我聽說到了晚上,鎮上有個黑市,東西又多又便宜,要什麼有什麼,去不去看看?」

    「你反了你了,那是投機倒把,56年『三反五反』就有反投機倒把,為這事被批鬥的、弄死的多了去了,現在還正割『資本主義的尾巴』呢。我說妹妹,你不要小命兒可哥哥還上有七旬老母,下有……還將有兒女三四,我倒霉不要緊,可別累了這五六條命。」路生邊說邊誇張地做著表情。

    「呸!也不害臊,哪來的五六條命。一句話,去還不去?」

    「你真的不怕?」

    「怕啊,所以才來叫你啊。像你這樣高大威猛,又機警過人的人陪在身邊,有什麼困難不可以克服呢?」劉衛紅邊說邊做了一個《紅燈記》裡李鐵梅高舉紅燈的革命姿勢,然後繃不住自己先笑了。

    路生本來就十分好奇,聽她這麼一說,知道是開玩笑,但心裡仍然很受用,豪氣頓生:

    「好!那就走吧。你是騎孔雀呢還是騎大象?」

    劉衛紅又是一愣,想起這是昨天火車上自己的一句傻話,現在被路生重提,又是氣惱又是傷心,眼淚無聲地掉下來。幸虧路生從小在女孩堆裡被寵慣了,哄起女孩來得心應手,隨便使出幾招,又逗得劉衛紅咯咯笑。

    一路上不斷有當地赫夷少女和他倆擦肩而過,少女們三五成群,花枝招展。她們肩挑小篾籮,頭戴碟形斗笠,上衣短小,露出纖細柔韌的腰,搖搖擺擺如風中柳枝。下身的短裙不及膝蓋,修長的大腿暴露在外。在鳳凰花燦爛的鮮紅色和野芭蕉林暗綠色背景的襯托下,彷彿已入異境。

    少女們唧唧喳喳奔向河邊,趟進水裡,步伐變得慢了下來,每往深處探一步,就往上拉一截裙子,水沒到哪裡,裙子就挽到哪裡,當水齊腰的時候,路生驚呆了,她們並不穿內衣褲,所以十分連貫地把上衣也向上挽,與裙子連成一體。當河水已經淹沒到她們脖頸,衣服已經放無可放的時候,那些少女卻奇跡般地把衣裙繞了幾繞,盤在了頭上的髮髻上。路生驚得雙眼圓睜。

    這時少女們卻早已投身水中,緩緩游動,宛若盛開的蓮花。河水清澈見底,少女們雪白的身軀清晰可見,被晃動的水流折射,線條變得捉摸不定,越發讓路生目眩神迷。

    「羞不羞!」劉衛紅伸出手指在路生臉上刮了一下,路生如夢初醒。那群少女聞聲回頭,嘻嘻哈哈用手指著路生笑。路生滿臉通紅,窘得無地自容,幸虧劉衛紅為他解了圍:

    「對不起啊,你們慢慢玩兒啊。」拉起路生的手,一路小跑,離開了河邊。

    快到鎮上的時候,殘陽如血,已近黃昏。陽光透過潮濕的空氣,被茂密的植物分割成無數妙不可言的線條,仿入幻景。路生被這景象弄得神魂顛倒,興致大發,開口唱起《沙家濱》裡的唱腔:

    「要學那泰山頂上……昂,昂,昂,昂,昂……一青松……哪……啊……」邊唱邊學郭建光做挺拔狀,手捏二指指天。

    「要學那泰山頂上一青松,」野芭蕉叢中突然冒出一個聲音接茬,「挺然屹立傲蒼穹,八千里風暴吹不倒,九千個雷霆也難轟……」隨著聲音漸行漸近,「叮叮噹……叮叮噹……」一個當地赫夷少女拖著雙夾趾拖鞋,「皮噠皮噠」地迎面走來,那叮噹作響的聲音顯然就是來自她身上的金屬飾物。這少女頭臉打理得十分光潔,顧盼生姿。手裡拿把篾扇,忽快忽慢地扇著。走到路生他們身旁時,少女笑盈盈地上下打量路生,擠眉弄眼。一邊打量一邊「嘖!嘖!」發聲,忽然伸出手來在路生臉上扭了一把。路生猝不及防,伸手去拍那少女的手,卻見那把篾扇撲面而來遮住了眼睛,伸出的手拍了個空。

    「嘖!嘖!小伙子一根蔥子弟嘛!」那少女話一講完,自己用篾扇捂了嘴咯咯笑。

    路生窘得滿臉通紅,不知所措。劉衛紅更是怯生生地靠緊路生。

    那少女望向劉衛紅:

    「哦喲!小知妹,才來就學會釣蛋啦?」說完轉身向前走了,身後甩出一串咯咯咯的笑聲,放浪無忌。

    劉衛紅的臉漲成醬紫色,剛才那兩句當地方言,「一根蔥子弟」是誇小伙子長得帥,而「釣蛋」則是俚語找對象談戀愛的意思。路生和劉衛紅雖然不能全懂那少女的土話,卻已經從她的眼神中猜出七八分,兩人都深感尷尬。

    「糟糕!」路生大叫一聲,兩隻手停在胸口不動了。

    「怎麼啦?」劉衛紅問。

    「我身上的一樣重要東西不見了。」

    「錢包?」

    「錢包倒是小事,也就幾塊錢。還有……還有一本書。」路生昨晚照著《大空幻化正觀》演練了一宿,隱約感到這裡蘊藏著巨大寶藏,欣喜若狂之際,也感到了無名的恐慌,尤其想起火車上那兩個蒙面人「比日本人的金庫還牛」的話,他就不寒而慄。這種強烈的意識使他不得不小心翼翼收好這本散發著神秘詭異光芒的書。但初來乍到,怎麼也找不到安全的藏書處,只好隨時帶在身上,以求萬全。哪知竟在這裡丟了,這無異於晴天霹靂。

    「那女的是個小偷!」劉衛紅恍然大悟:「怪不得剛才跟咱倆打半天岔呢。」

    「快!快!快!快追!」路生氣急敗壞。

    「什麼書有這麼重要?」劉衛紅被路生的表情嚇壞了,顫聲問。

    「小孩子不懂,快追!」路生敷衍。

    倆人一路小跑,追到了一個小鎮上,眼看離那少女不遠的時候,她又七拐八彎地消失在那些毫無建制章法的狹窄小巷口。跑了一陣,倆人腳步放慢,大口大口喘粗氣。

    舉目四望,天已透黑。路燈昏暗地掛在一顆原木上,吸引了一群吱吱呀呀的昆蟲繞燈紛飛,密密麻麻形成了一個大圓團,像是特製的燈罩,不時有乒乒乓乓的聲音傳來,接著就是一隻昆蟲撞暈在燈泡上,落地、掙扎。

    街旁那些土木結構的木屋鋪面早已關了門,臨街窗台旁三三兩兩地斜靠著些長髮披肩的大男孩,煙頭在黑暗裡忽明忽暗,斷斷續續照亮出一張張猙獰面孔。最為凶險的是有幾個鬼鬼祟祟的人躲在屋簷下暗處跟著路生他們悄無聲息地走,路生意識到的時候,就停下,那些暗處的人影也停下。劉衛紅嚇得瑟瑟發抖,把一雙汗津津的手捏在路生手臂上,越走越使勁掐,路生被捏得生疼,「絲絲」吸氣,伸手掰開劉衛紅的手指,可不一會兒,劉衛紅就照樣使勁掐。路生專注地注視著那些綽綽鬼影,只好忍痛由她掐。

    路生掛念著那本被赫夷少女偷去的書,心裡十分焦急,甚至就在這些黑影中,已經看見那少女的身影,但定睛一看,卻又不是,「這些赫夷人看上去都他媽一個樣兒」,路生心裡惡毒咒罵。

    剛到街口岔道時,那群鬼影攸地消失了。正要鬆一口氣,正面突然不知從哪裡冒出四五個穿得一模一樣的赫夷少女,簡直跟多胞胎一樣。他們突然圍住路生倆人,伸手來掐路生的臉,嘴裡還唸唸叨叨「真的塞,一根蔥的子弟塞」。路生伸手擋架,卻遭致旁邊那幾個少女更放肆的調戲。路生正要發火,這群少女像是事先約好的一樣,沒有任何預兆突然掉頭散了。

    「別理這些女流氓!肯定是剛才那女的派來堵咱倆的。」劉衛紅說。

    「他媽的,這還是不是祖國河山一片紅啦?!」路生破口大罵,卻根本沒人理睬。

    正前方終於又出現一盞路燈,燈下有一老婦人用木匣子攤著幾包奇怪的香煙在賣。路生俯身向老婦人打聽路:

    「老奶奶,黑市怎麼走?」

    老婦人抬起茫然的眼睛,路生加大音量。

    「我有錢,有錢,你聽得懂我的話嗎?我要買東西……別處買不到的東西……」

    老婦人伸出瘦骨嶙峋的手,順手一指。路生向那方向望去,黑乎乎一片,什麼也看不見,只好點頭稱謝,拉著劉衛紅走去。

    走了幾步,小鎮已經在身後,突然聽見左前方有節奏地叮噹作響,路生喜出望外,扭頭望去,那個赫夷少女正一步三搖、自得其樂地扇著扇子往鐵軌上走。路生叫:

    「喂!還我的書來!」

    少女頭也不回,突然加速,輕靈地三跳兩跳,往鐵軌路基下衝去,一會兒就鑽進了路邊的野芭蕉林裡去。

    路生拉著劉衛紅奔過去。林子裡陰涼潮濕,野芭蕉恣肆瘋長,十分茂密。雖然日落不久,那些枝葉上已經凝聚了一層厚厚的水珠,一會兒就把路生和劉衛紅的衣褲打濕了一大片。

    走了幾步,突然間豁然開朗,一片有足球場那麼大的開闊地段赫然呈現在路生兩人面前。那裡燈火明亮,擺滿各種攤點,黑壓壓一片人頭,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竟然是一個大型集貿市場。手推車、自行車、大篾籮、塑料布隨形就勢一擺,組成四列縱隊,置放成列,井然有序。最為巧奪天工的是,四周高高聳起的熱帶叢林,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將集貿市場圍閉而就,恰似人工圍牆。如果不是親臨其境,路生簡直不敢相信這濃密的熱帶叢林會別有洞天。

    劉衛紅蹦跳著拍手歡叫:「烏拉!烏拉!」

    路生向這黑市四面望去,南邊靜靜地臥著一列火車,像辛苦了一天的老牛,喘息著一生的疲憊與滄桑。

    「你是不是覺得這鐵軌比咱們的要窄些?」劉衛紅問。

    「是啊,你怎麼知道?」

    「我來南疆之前研究過這裡的地理風情。」

    「怪不得。」路生這才想起劉衛紅是自己爭取「廣闊天地煉紅心」的,肯定是有備而來。而自己是誤打誤撞逃亡到這裡的,當然對這裡知之甚少。

    「這條鐵軌是1860年法國人出錢,中國人出力修的。當時南疆想鬧獨立王國,不讓內地中央政府的火車進來,所以把鐵軌修成了1米寬的規格。」劉衛紅如數家珍。

    「小丫頭,知道的不少。」

    路生抬眼望去,不遠處就有一座鋼架橋,橋頭的芭蕉林不斷有人從黑暗中冒出來,魚貫進入黑市。與當地頭戴碟形斗笠的赫夷婦女不同的是,那些鄰國婦女頭戴錐形斗笠,推著板車、自行車,奇跡般地馱著碩大的篾籮,籮內裝有荔枝、香蕉等特產過境,同時那出口處有相反方向的人流悄然隱沒在深色背景裡,車上是些中國產的蔬菜、日用化工品。「大概是那些荔枝換的吧?」路生想。那些鄰國婦女穿著的緊身筒裙似乎絲毫也不妨礙她們的行走,她們大都低埋著頭,斗笠下的面孔十分堅毅,汗水使她們高高隆起的額頭閃閃發光。人人都很沉默,車輛往來避讓十分默契、交通井然。她們托載的貨物起碼也有一百來公斤重,在路生看來那幾乎是不可能推動的。

    進入集市,人氣撲鼻。汗味、口氣、屁臭被40多度的氣溫加熱後,蒸騰瀰漫,熏得路生和劉衛紅呼吸窘迫。

    儘管如此,劉衛紅還是情致高漲,東張西望。路生雖然也是十分驚奇,但心裡惦記著那個赫夷少女和那本奇書,心急火燎地只管留心往人堆裡尋人,弄得劉衛紅不免有些掃興。

    從裝束看,這些小商販大多數由赫夷人、漢人和鄰國異族人組成。鄰國攤販的貨價上多為牛角、橡木工藝品,做工精緻,琳琅滿目,十分誘人。劉衛紅每見到一樣東西都大呼小叫驚歎一陣,攤販們用生澀的普通話鼓動她買,而實際上每一樣東西都被她放回了原位。一個賣米線的大嫂邊賣邊用手擤鼻涕,擤完後往地上一甩,順便在衣角上抹淨,再往筐裡抓米線。身後背衫裡的小兒酣然入睡,頭側靠在那大嫂的肩背上,鼻涕結成了痂,綠幽幽地像條蚯蚓。

    往集貿深處走,幾個鄰國小販攤位的貨物引起了路生的注意,那是些質量非常好的匕首、打火機、肉類罐頭。路生拿到手上仔細看,上面印有俄文,想必這些東西是蘇援物資。

    赫夷人的攤子多是些牛肝菌、山筍以及各種奇形怪狀、聞所未聞的也不知是吃的還是另有它用的植物。引起路生興趣的是那種手柄上鑲著五顏六色塑料的長短刀,刀尖是禿頭的,想必就是老知青提過的那種「戶撒刀」。路生拿起一把,雙手握柄,學電影上日軍小隊長「八格牙路」向虛擬的人頭劈下,然後又把刀放回攤子上。劉衛紅咯咯笑。

    漢人的攤位上放滿了解放軍專用的膠鞋和整盒裝的虎頭牌清涼油、用橡皮筋綁好的十把一扎的牙刷、牙膏、香皂。聽小販說,這些東西在這裡很吃香,「那邊」特別缺這個。

    正看得眼花繚亂,路生見一個男青年向這邊走過來。儘管這裡人山人海,但路生只看一眼,注意力就被吸引了過去。這人年紀比自己約莫大幾歲,也就二十五六歲吧,個子不高,但身形魁梧,走起路來肩膀前傾,使他看上去覆蓋了一大片空間。最為奇怪的是,他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掩蓋不住的雄獅般的氣息,在亂哄哄的人群堆裡卓然獨立。

    劉衛紅見路生盯著人看,也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那人顯然感到了這兩道目光,遠遠地朝他倆瞥了一眼。不知為什麼,路生感到雙眼一陣火辣辣的灼痛,一股暖流傳遍全身,親切、溫暖而又令人不安。劉衛紅腳一軟,趕緊一把抓住路生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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