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雲台書屋第二屆網絡原創文學大賽」作品
(本故事純屬虛構,若有雷同,純屬偶然。)
(未成年人請在成人指導下閱讀。)
這批知青到的地方是南疆省熱谷縣一個叫「紅旗農場」的國營大農場。農場門口放著四五張學生用的破爛課桌,知青們依次排隊登記,路生混在隊伍中,過了關。
路生和劉衛紅都分在三隊。此時天已黑定,路生被分到一個大通鋪的房間,身旁的一個昆明老知青跟他簡單介紹這個農場的情況,知青講著講著,自己先睡著了。
路生習慣性地把書包一甩,撂到床上,「啪!」書包裡掉出一本書——藍皮線裝,是本古書。路生這時才想起,這是今天早上「眼鏡」上繳給他的,當時他們在省圖書館保護各種圖書,從「工先」紅衛兵抄來的物品中奪得一本「毒草」,「宣揚封建迷信」的書。當時路生正忙著其它事,順手就塞進隨身書包裡了。現在看來,這書十分奇怪,搞不好是一件文物。
突然,一道電光從路生腦海閃過,不會是「那本書」吧?
那本書靜靜地躺在床上,紙張已經十分陳舊,書頁邊緣有斑斑駁駁的蟲眼及各種歲月侵蝕的痕跡,封面右角還有一灘水漬。書名叫《大空幻化正觀》,真是聞所未聞。
路生想起列車上「鴨舌帽」說的「再死一萬個都值得」的話,莫名地緊張起來,伸出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顫抖,過了好長時間才一把抓住了那本書。
翻開封面,扉頁上面蓋了幾個收藏章,都是些篆體文,路生也看不太懂。最奇怪的是書裡的字居然是毛筆手寫體。扉頁正中央是一個偈子:
「無上大道,策源聖邦。
大化中土,濁激清楊。
染風孔張,德隆譽芳。
瓣香先覺,景仰無量。」
路生從小受「革命教育」,古書讀得少,這些年又批「四舊」,而古書多屬「四舊」,更是難得一讀。現在看了幾句,一知半解,沒有了耐心,又往下翻。這一頁更古怪,同樣是手工描繪的一副人物畫像,造型奇特:這人形如骷髏,頭骨中央隆起,眉毛修長,遮住了半邊眼眶,那雙眼卻是目光如炬。身形如同皮包骨,雙手合十,兩腳足底倒翻向上,交叉後搭在了兩肩上——這怎麼可能?完全無視人體生理結構嘛。
翻到第二章時,又有一幅畫像,這次的人物姿勢相對平常得多,雙腳盤起,雙手置於雙腿上,只是手指有些古怪,拇指扣在中指上。
路生看著圖,依樣擺了擺,並不難做到。可是這有什麼意思呢?再細看,那圖畫中的人小腹部肚臍正下方約一寸的地方顯眼地畫著一個圓球,一半黑一半白。
路生條件反射地想像著自己的小腹部,那裡有一個黑白球……這一想不要緊,路生卻是嚇了一跳,就像無意中突然打開一個開關,啟動了一個自己完全不瞭解其性能的機器,使路生既感到手足無措又興奮不已——那個圓球慢慢轉動,越轉越快。起初路生以為隨著圓球的旋轉,由於「視覺暫留原理」,他將看到一個灰色的球體,但事實上那個球在高速旋轉到某個臨界速度時,瞬間就「躍遷」為無色透明的光球,並且開始發光。
球體發出的光芒向四周擴散開來,緩緩進入路生的四肢、頭頂,路生感到全身的疲憊和沮喪奇跡般消失,舒暢無比。那些光芒直透指尖髮梢,每到一處都感到充滿了力量,同時又充滿了安全感和滿足感,真想此生此世別無所求,就把這美妙的感覺凝固到永恆,遠離險惡的人群,遠離這繁雜的世界。
路生這一驚著實不輕,趕快俯身看旁邊的文字說明,依說明一一照做:剛才那裡的球體叫做「海底丹」,配合呼吸,旋轉的球緩緩上升至兩乳中心處,這是「心丹」;再上升到喉結處,這叫「喉丹」;往上引至眉心,這是「頂丹」;直到頭頂正中央,這叫「明體」。路生赫然看見離自己頭頂寸許處,雪白明亮地呈現出一個光體,乒乓球大小。當上升的光球碰到這個光體的時候,突然發生了更為奇怪的事,兩樣東西似乎都在瞬間相融了,像分離太久的情侶,緊緊相擁,強烈吸引,漸漸融化。正驚訝時,這團發光體融化後開始有清泉般的光體流淌而下,像聖潔的雪水,緩緩從頭頂往下流,流過脊椎,從脊椎分散到腹部、四肢。路生吃驚地發現自己的身體似乎成了透明的,清晰看見那些像樹枝分散到身體各部位的發光體,像是血管,卻又與自己具有的有關血管的常識相違背,最顯眼的,是那些帶狀光體的交叉點上,集結著一些更為光亮的小球體,橄欖大小。而心臟、肝膽、肺部等內臟更是一目瞭然。此時,路生剛才全身的綿熱,化作透徹骨髓的清涼,滌蕩內心的悲傷、恐懼、勞煩……一塵不染。
那雪水集中到眉心的「頂丹」時,奇跡發生了:一牆之隔的女生宿舍明白無礙地展現在路生的眼前——這是一間比他們的大通鋪小得多的房間,四個高低床,劉衛紅躺在上床,離門最近,她的眼睛在黑暗裡睜得大大的,眼神十分專注地聽著一個聲音講話,那個聲音在狹窄的空間裡異常清晰:
「你們別天真了,趁早打消那些上不沾天下不著地的想法吧。哪來的頭頂香蕉腳踩菠蘿、上街騎大象?全是牛B。」
屋子裡一陣哄笑,劉衛紅雙眼飽含眼淚。
「這地方窮得屙屎都不生蛆。我們剛來時,到一家赫夷人家去接受教育——商量點事兒,那人家先是男人出來跟我們講話,自己拿不定主意,又回屋叫媳婦出來,媳婦拿不定主意,又換男人出來。我們急了,就問他們怎麼不一起出來商量?你猜怎麼著?原來兩口子只有一條褲子,得換了穿著才能出來見人,另一人只能在家光屁股呆著。
知青也好不到哪去,前兩年有一隊知青被派到山上去找鐵礦大煉鋼銅鐵,走迷了路,又渴又餓。一個女的在路上流了產,媽呀!他們把流出來的東西烤著吃了。」
「哇!」的一聲,劉衛紅嘔吐起來。
「張麗,別瞎說,看把人小孩嚇得。」黑暗裡有人說話了。被叫做張麗的聲音並不理睬。繼續說:
「還有三個灘洲知姐(知青大姐)死得更冤。那天是星期六,閒著沒事兒,就準備去河對岸的同鄉知哥(知青大哥)那兒串串門樂一樂。你說怪不怪?那河本來是乾的,可偏偏就在她們走到小河正中央的時候,那山洪說來就來,嘩啦一下把仨全沖走了。
全隊百來號人和民兵連的一塊兒去找,先撈上來一個,鼻子嘴巴裡全是泥。第二個被沖在幾里外的河邊亂石灘上,衣服褲子被水裡亂石拔個精光,找到的時候已經生蛆了。
第三個怎麼也找不著,她父親接到通知從灘洲趕來,不見屍體不死心。沿河下游的幾個生產隊也幫忙找,可還是一無所獲,到了第十三天,老父親買好了回程的火車票,可就在晚上睡覺的時候,夢見了女兒披頭散髮地站在自己面前,哭著叫:『爸!我好冷。我在一座橋下,他們欺負我,我找不著回來的路呀!』
第二天,老父親堅持專門去沿河找橋搜索,終於在10里外的一座石橋的拱門洞裡找到了屍體,那知姐被死死夾在拱門的石縫裡,拖出來的時候有一隻手臂已經拖斷了……」
「張麗!你這是進行反革命煽動,破壞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偉大運動!」先前的那個聲音又嚴厲呵斥,張麗一聽這是政治問題,嚇得立即止聲。
房間裡陰森森的,劉衛紅流了一臉的淚,在被窩裡瑟瑟發抖。有一個年紀稍大的知姐起床幫她清理嘔吐物,過了一會兒就沉靜下來,漸漸響起了鼾聲。
路生此時覺得自己完全像個站在另一個世界冷眼看世間的高人,心懷悲憫又不為所動。
這時體內的那些光芒黯淡了許多,路生又集中精力依照《大空幻化正觀》的方法運轉了幾次,那種遍佈全身的光亮恢復到原有的強度,而且越演越烈,似乎進入了另外的空間。光亮使他全身充滿一種「填充」感,精力貫注四肢百骸,不禁意欲仰天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