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歌未央 影自娟娟魄自寒 炙手可熱勢絕倫
    未央這般辛辛苦苦地糾結了大半天,私心裡自然是希望能從蕭毅口中聽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良策,結果得到的卻依然只是他一個無可奈何的攤手。

    你說叫他何言以對?

    這些天他一直在反覆思量,自然十分明白此計劃欠缺多多,可行性並不大。但若對未央徹底隱瞞不說,顯見自己既自私又怯懦,還不如人家番邦的師兄懂得捨己為人;若勉為其難助她達成心願,他又拿什麼來保證把此事瞞得滴水不漏,讓彼此做出的犧牲不至於付諸東流?

    看蕭毅無言以對,未央自然猜到他在矛盾什麼,索性橫下一條心,替他更是替自己做出了最艱難的取捨:「你以為這彌天大謊能瞞過誰?須知凡是陰謀詭計,向來都是瞞得了一時,瞞不過一世!若日後有一人走漏風聲,叫我到哪裡去找立足之地?我現如今是堂堂的大漢長公主,又親手誅殺了對大漢久有不臣之心的烏力屠,一回長安便可榮寵加身、安享富貴,有什麼必要去冒險做這賠本的買賣?」

    言至於此,她又眼珠一轉,低低笑道,「就像方纔那位婦人,你就這麼放心讓她出去『無意』走漏風聲?還是……嗯?」

    蕭毅自然知道她這「嗯」的意義,悶聲說:「她天生聾啞,也從不識字,不會妨礙計劃。」

    聽他如此說,未央立刻了然一笑:「哦,我就說嘛!若這個餿主意真是烏蘭若出的,他又怎會不教你怎樣做才叫不留活口?看來普天之下只有他那樣視人命如草芥的蠻夷才懶得去做哪怕一點點的變通。你和他不同,還是少與他打交道為妙。」

    既然決定放棄這不可行性計劃,未央便不再浪費心神,當即決定次日離營回京,先將楊彥的棺木送回華陰縣入祖墳,之後再西去長安為其告請旌表。

    翌日清晨,目送二十名漢兵護著棺木先行之後,與蕭毅並轡而行的未央忽然輕聲問道:「你從哪裡看出那個趕車人是我?」

    聽此一問,蕭毅稍稍一怔——她到底還是問了和烏蘭若一樣的問題,讓他不得不將心中深處的愧疚重新翻起:若非自己多事將心中的疑慮告知楊彥,他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布衣此時應該還在陽樂縣安享太平,又怎可能捲入這場陰謀仇殺,直至糊里糊塗丟了性命?扭頭看看未央依然望向前方的側臉,他儘管滿懷愧疚,卻是悔之晚矣,只能簡單回答:「佩劍!」

    春雪一夜花千樹,千門萬戶換桃符。大漢初元四年的新春畢竟與他時不同。只因在這一年的正月初六,為穩固社稷而自請遠嫁和親的惠平長公主從酷寒的烏桓輾轉還朝。天子感其忠勇,特旨留她暫住未央宮含章殿,只等出了正月再另擇福地營建公主府。

    大節下行行歇業,戶戶守歲拜年、遊園賞燈,帝都處處歌舞昇平、春和景明。然而無論是權威勢重的京官朝臣還是蓬門小戶的市井百姓,大家茶餘飯後無事閒聊,往往沒談上三句話,必會繞到皇上對這位和親公主的空前榮寵上。

    據說當遼西郡所發的關於和親公主不日還朝的邸報在歲末送達未央宮時,正為珠崖戰事一籌莫展的皇上頓時愁容盡消,一疊聲地吩咐宗正選派妥當的人趕往華陰迎候惠平長公主。

    待到和親公主的車駕抵京之日, 一大早就有宗正府吏及京輔都尉丞奉命打掃街道,自皇城門至未央宮的甬道均用紅氈鋪地,甬道兩側每隔三米便有一名鞍韉鮮明的羽林騎侍立。當多少人翹首以待的和親公主終於出現在視線內,大家才驚訝地發現,這位和親公主的行為做派的確與眾不同:明明是身份貴重的皇族嬌女,偏要穿著普通軍士的甲冑;現放著御賜的鳳駕不用,倒寧願忍受馬鞍上的顛簸;更惹人瞠目的是,當公主的坐騎剛一踏上紅氈的盡頭,身著紺服紫綬的一國之君立即從另一頭的華蓋下立起,快步迎上,待到跟前便伸手將她扶下馬背,絲毫不覺失儀。

    在和親公主奉旨入住含章殿的第二日,皇上便在朝陽殿大擺筵席,宴請後宮妃嬪及皇親國戚一齊來為她接風洗塵。這盛宴剛一開始,皇上便再次語驚四座,定要公主走上丹墀坐到他的右手邊。此言一出,且不說左手邊的王皇后尷尬無措,就連其他賓客也都如坐針氈——這叫什麼事兒?!

    好不容易等到正月過完,和親公主遷出未央宮,移居「未園」。實際上,這未園正是當年號稱堪比上林苑的「湘園」。只因原主楊惲獲罪而死,皇上認為原名不詳,特命宗正府和教育學官共同商討合適的吉字好為佳苑重新題名。宗正府吏和一大群學經師們忙碌數日,先後草擬了諸如清、毓、怡、南、逸、惠、和等數十字,均被皇上一一否決。最後還是和親公主看不過大家為了個園名忙得人仰馬翻,說既然沒有令人滿意的,何妨就用『未』字?猶如一語驚醒夢中人,皇上對她的提議連連稱道,說這個「未」字頗有深意,蘊涵無窮義理,確是絕妙好字!

    園名之事既了,為這些瑣屑小事忙碌了一個多月的三公九卿都以為可以鬆口氣了。豈料剛入春寒料峭的二月,皇上又突然賞賜百金給在自家呆得好好的大司農陳立募,叫他盡快另買居處,因為和親公主看好他家所在的那道名叫「九曲巷」的裡弄既清淨名字又雅致,所以央求皇上把那座府邸賜給她做公主府,這樣還能為國庫節省不少人力物力財力。當然,若追溯到二十多年前,無人不知這座府邸的主人便是名噪一時的冠陽候霍雲。

    所以說從頭年臘月底到次年二月中這將近兩個多月,在一國之君毫無原則的縱容嬌慣下,這位和親公主真可謂是萬千寵愛集一身,炙手可熱勢絕倫。

    不過這些又算得了什麼呢?

    二月將盡時,滿京城已是春花春柳看不盡,文人墨客會友頻,人人皆道志得意滿的惠平長公主卻正在甘泉宮訴說著自己的委屈:「惠平九死一生回到長安,原本想著日子不知有多好過,誰知道皇兄只用一個小小的未園和公主府就打發了我!皇兄你自己說,你對惠平是不是太小氣了?」

    被未央這麼含嬌帶嗔地一抱怨,劉奭一時也弄不清她是想聽幾句好話說不出口還是真的看好了什麼稀罕東西,反正自己向來猜不透她的心思,索性像以前一樣直接說道:「惠平想要什麼就直說,皇兄答應你便是!」

    未央聽劉奭答得如此爽快,先嗔怪地望他一眼,看到他含笑的眼神裡滿是「這普天之下,除你之外,絕沒有他人能讓我如此許諾」,心裡一甜,眼中笑波流轉,試探一句:「那我可就說了?!」故意欲言又止,偷眼看劉奭完全是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便狡黠一笑繼續說道,「我聽說但凡公主皆有封地,何以我除了一個園林和一座府邸之外就別無長物?敢情我這個公主是假的,所以那些規程在我這裡全不作數!」

    「誰說不作數的?只是這事不能著急,你得先讓皇兄好好考慮一下。你也知道,為公主選封地,富庶是一方面,名字秀雅也很重要嘛!倘若我把富產黑金(石油)的高奴賜給你,你從此改叫高奴公主,你可樂意?反正你現在既有地方住又有錢花,急著要封地做什麼?還是等等吧!」就算沒料到未央會提這樣的要求,劉奭的回答卻顯得胸有成竹:難道這事還須她操心?

    未央聽劉奭說得合情合理,一時倒無言以對,不過在心裡暗暗打了一會兒算盤,忽然眼珠一轉,一把拉住他握著硃筆的手撒嬌道:「我不等,也不要皇兄多費神,不如讓老天來選吧!」 湊上去在劉奭耳邊竊竊私語幾句,然後瞪大眼睛等他定奪。

    聽完未央的悄悄話,又看她一副生怕被拒絕的小兒女之態,劉奭不禁莞爾:「倒是新奇有趣,就依你!」揚聲叫殿外的內侍去通傳大司馬史高速送一副雕弓和大漢堪輿圖到甘泉宮來。

    當一頭霧水的史高照吩咐帶著地圖和雕弓到了甘泉宮,一眼看到和親公主正與皇上笑語妍妍,心裡先就不悅。再聽皇上這麼十萬火急地把他召來,不為軍國大事卻只是給和親公主選封地,選擇的方法還如此離奇,腦袋裡的霧水立即變成黑金熊熊燃燒,不管不顧地高聲直諫:「皇上,國家社稷豈能這般兒戲?倘若她射中長安,豈不是連這皇城都要賞賜給她?」

    與史高的橫眉怒對相反,未央雖然心中暗道:想我霍氏先祖為大漢朝浴血奮戰之時,你史家人還不知躲在哪個角落忝享太平。如今我要一塊封地連皇上都認為名正言順,你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指手畫腳?她表面上卻故作不知他的怒氣從何而來,未等劉奭發話就起身笑道:「哎呦,這一大早的,是誰惹著大司馬大將軍了,叫您老人家發這麼大火呢?難不成惠平有什麼地方得罪過您?若果真有此事,惠平給您賠個不是吧!不過你在陛下寢宮這般大呼小叫,是不是可以定個驚駕之罪呢?」偷眼看看劉奭在旁但笑不語,又說,「其實史將軍多慮了!若惠平真的不巧射中長安,憑皇兄對我這麼好,惠平又豈能和他相爭?當然是自認倒霉,從此不提封地之事。若是如此,您老人家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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