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烏桓人最津津樂道的傳說中,「烏蘭若」本就像戰神的代名詞一般。只是烏力屠手下的這些人不曾跟他出過兵,故而一向只聞其名未見其行,今日親眼見他於談笑中突然露此一手,方信傳言不虛,便有三兩個行事爽快的十分利索地奔出隊列,將弓箭腰刀扔在他馬前的地上,掉轉馬頭向柳城馳去。
領頭羊一出,隊伍中頓時一陣交頭接耳,接著就有七八個穿土黃色戎衣的騎衛見樣學樣離開圍場。
之後便是十幾人成群結隊而去,一盞茶功夫之後,對面原本人頭攢動的人群已減少大半。
烏蘭若冷眼看去,心中已有成算:在這些剩下的人當中,土黃色騎衛已寥寥無幾,其餘均是烏力屠最為倚重和信任的黑衣死士。
既知這些桀驁不馴的殺人屠夫此生除了侍奉一個主人之外,絕不會為他人的威脅或利誘所動,他也就不再勉強,高舉雕弓大聲號令:「凡奉我烏蘭若為主的勇士們聽著,你們若想建功立業,今日便是良機!對面這些人是非不明,善惡不分,貫以殺人為樂,凶殘成性,理當誅之。烏蘭若有言在先,等將這些頑固之徒盡數剿滅之後,我要論人頭行賞,數量居高者當為部落頭人,次之者可為氏族小帥,其餘無論多少均有封賞!為了你們的名字能響徹烏桓的每個角落,讓敵人的鮮血染紅你們手中的弓刀吧!」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何況在烏桓建制中,氏族成員沒有自己的姓氏,均以部落頭人或是氏族小帥此類勇健者的名字為姓,值此光宗耀祖之際,誰還惜命?
因此他這邊話音剛落下,震耳欲聾的喊殺聲立刻在鹿札上空此起彼伏地響起。所謂人在陣前,身不由己,不是殺人,便是被殺,因此各個心狠手黑,但求你死我活。惟見刀光共日影同輝,弓弦與勁風齊鳴,雪霧瀰漫,血肉橫飛。酣戰終了近黃昏,只殺得百鳥倉皇投林,走獸頃刻匿跡,刃上新血拭不盡,伏屍蹀躞馬難行。
卻說未央離開圍場,下意識地朝南縱馬狂奔數里之後,突然想起在昨晚的大搜捕中,她冒險把楊彥的頭顱藏在了一個隱秘的地方。如今她既然要走,怎能將他孤零零的留在鹿札?
不料就在她剛勒馬掉頭之際,卻見迎面有數騎疾馳而來。馬上的騎士頭頂均有紅纓飄揚,稍近便可看清來者身上都穿著鐵質魚鱗戰甲,竟是一小隊漢朝軍士。
未央看這領頭的正是蕭毅,不由心中一暖,又聽他說「末將護駕來遲,長公主受驚了」,委屈的眼淚頃刻湧上眼眶,想到正事連忙剎住,簡單命令道:「你們來得正好,我如今要回鹿札辦點小事,你們隨我一起走一趟!」
「殿下萬萬不可!此時鹿札情況不明,您以身犯險,絕非上策,不如等局勢穩定後再派人前來交涉?」卻說蕭毅正是聽了柳城線人所報,得知楊彥突然遇害,警覺未央可能處境危險,急忙率領十名近衛馬不停蹄地趕來鹿札,唯恐她已遭遇不測。如今見她安然無恙,心下才安,哪裡肯讓她再回去涉險?
「什麼情況不明,現在烏力屠已死,只剩下烏蘭若在料理烏桓私事,與我們全不相干,但去無妨!」若說未央在見到蕭毅等人之前還心有彷徨,想著再回鹿札不知能否全身而退,他們的及時出現倒替她解決了這個難題。
在他們說話的當兒,蕭毅已發覺左近有數名身著烏桓服飾的騎手若隱若現,雖然尚且難分敵友,無奈未央固執己見,早已一馬當先向北衝去,他也只好帶著扈從隨後跟上。
馬作的盧飛快,少頃鹿札在即。未央此時有了蕭毅等人在側,膽氣健壯,也不說遮掩行藏,大喇喇地直奔草場而去。
所幸她雖是夜間匆忙行事,記的地方還算準確,因此未用多久就取了東西放進懷裡,招呼蕭毅等人速速離開。
誰知還未等他們離開草場,便聽頭頂傳來一聲大喝:「阿凌,你給我站住!」
原來奉命「追逃」的漸回眼看未央突然中道停下,先是不解其意,後來看她與幾名漢朝兵將說了寥寥數語後便一同向來路奔回,唯恐變動突起,不利於烏桓,故而連忙吩咐其餘宿衛繼續跟蹤,自己快馬加鞭趕去向烏蘭若匯報這新的軍情。
烏蘭若聽說未央去了又回,心中大喜,再聽還有漢軍摻和其中,也覺事出意外,一時百思不得其解,不過有一點他十分明確:
既然她現在近在咫尺,不防把她就此留下,免得日後再多費手腳!
因此他一邊沿路砍殺一邊憑著直覺找去,果然在未央等人離開之前及時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未央一看烏蘭若忽然出現在操場的高地上,心中一驚,下意識地扭頭去看蕭毅的臉色,恰見他在拔劍的同時發號施令:「全體戒備,保護長公主安全撤離!」
蕭毅這邊剛一舉劍,居高臨下的烏蘭若也立即拔刀在手,呼喝一聲直衝而下,頃刻之間兩人就刀來劍往纏鬥在一起。
漸回等人和蕭毅的扈從看到主帥出手,自然不等吩咐便各自捉對兒廝殺起來。
因為擔心未央安危,蕭毅在纏鬥之餘不時去尋找她左奔右突的身影,卻見對方人手個個避她鋒芒,無人去找她的晦氣。
他再聯想一下她曾說鹿札的紛爭與他們全不相干,那就是說,面前這位與他有過杯酒之緣的烏桓貴族對未央毫無惡意,這場廝殺也許只是一場誤會!既然是誤會,那就不如擺開說明白了,省得大家在此徒勞勇力,不光耽誤了雙方的正事,還傷了彼此的和氣!
烏蘭若在刀劍相碰的鏗鏘聲中聽完蕭毅的解釋,手中彎刀依然不停劈砍挑削,一邊挑眉笑道:「我當然相信蕭將軍對我烏桓絕無惡意,但您說沒興趣插手我的家務事,這點我不敢苟同。你剛才親口說是奉皇命來接長公主還朝,試問這還不叫插手嗎?難道蕭將軍不知道,照我們烏桓兄死弟繼的規矩,你們的長公主自從做了烏桓夫人的那一日起,這輩子都是我烏桓的人了?烏蘭若雖然不才,照目前的情勢看,成為新的烏桓大人已是我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也就是說,惠平很快就要成為我的夫人了。依你所見,我身為一個男人,能讓別人把我的妻子帶走嗎?」
聽了烏蘭若這一席話,蕭毅頓時恍然大悟:原來他竟是這樣的意思!不過就算他說的完全符合烏桓之情理,但若未央執意不肯接受這樣野蠻的民俗,烏蘭若這種一廂情願的打算就是癡人說夢!
烏蘭若看到蕭毅在略略思索後並不撤劍,反倒出劍更加迅猛,他的第一個想法便是:難道自己的哪句話刺激到這位漢將的神經了?
一種可能性在頭腦裡一閃,他手中的刀不自覺加重了幾分力量,同時壓低聲音說道:「蕭將軍若想不辱使命,烏蘭若樂意成全你的忠勇之心。只不過……有一種劇毒名叫『烏央』,中者毒發時渾身如墜冰窟,寒涼徹骨,並且會持續三日三夜。妙的是無論你是鐵打的莽漢子還是水做的弱女子,中了此毒唯有身體痛苦難忍,頭腦卻是十分清醒,絕不昏暈!」
滿意地看著蕭毅眼中疑惑陡升,烏蘭若向遠處的未央一抬下巴,嘻嘻笑道:「她今晚便會毒發,除本人之外無人可以救她,你還要帶她走嗎?」
蕭毅聽他說得鄭重,當下難辨真假,而未央恰在此時突出了廝殺的人群,高喊一聲「我先行一步,你們盡快跟上」,邊喊邊縱馬向前竄去。
烏蘭若見未央乘機遁走,連忙猛喝漸回。在漸回心領神會地舉刀替他隔開蕭毅長劍的須臾間,他迅速挽弓搭箭,瞇眼瞄向那個紅色的身影。
蕭毅一看不好,急切間又甩不脫漸回如影隨形的刀鋒,只能大吼一聲「小心有箭」!
在蕭毅出言示警的同時,烏蘭若忽然想起許久前的那個夜晚,他曾經說過能在自己箭下活命的,她是第一人,也只有那一次!只是若她偏偏「忘了」……
果然,未央聽到蕭毅的警告並不稍停,只是將身形在馬背上略微伏低,頭也不回地繼續跑遠了!
碰上這麼一個對死字不敏感的女子,烏蘭若實在是無計可施。若說像先前那樣硬追上去,奈何鹿札酣戰如火如荼,他身為主帥輕易撤離,難免動搖軍心。若因此小事任性妄為,導致戰局失利,他們先前的努力豈不是白費?可是就此放她遠走,萬一她真的跑回漢朝一去不回……
就在他左右為難之際,恰恰瞥見幾個殺氣騰騰的黑衣死士縱馬奔來,他忽然心生一計,衝上去架住蕭毅的長劍,狡黠一笑道:「蕭將軍,既然公主負氣要走,我再難為你也沒有道理,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