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未央在伙房慢條斯理地打點好四樣吃食,又練了一會兒劍,估摸著密談已經結束,她才帶著食物重返大帳。
到了帳外她下意識放輕腳步,恰恰聽到一個夜梟一般粗嘎的聲音在說「……我手下的兄弟一個接一個離奇失蹤,我怎麼能不急?我實在是想不通,大人為什麼要改變主意?」
烏力屠的聲音很低沉,聽起來不夠真切,依稀是「……你覺著……兄弟……除掉……可能……倒戈……」
未央聽得支離破碎,一時摸不著頭腦,正想繼續竊聽下去,腦子裡突然電光石火般閃現出烏蘭若的警告「大帳裡遍佈眼線,你隨時都在別人的監視之下,因此切記安分守己,莫要隨意走動」,趕緊退後一步,深呼吸,穩定一下情緒,細聲稟告:「大人,夜宵好了,要不要現在送進去?」
烏力屠並未回答,倒是那個黑衣人應聲走出來,衝她點頭說「你進去吧」,腳步不停地去遠了。
未央將夜宵擺在烏力屠面前,先替他斟上酒,然後照以往的習慣給他一一介紹吃食的原料、做法和口味。
烏力屠明顯心事重重,並不像以往那樣在她做介紹時各樣取一點品嚐,只是不住口地喝悶酒,眼神愣愣地不知落在哪裡。
未央介紹完吃食,並無他事可做,看烏力屠悶聲不語,自己干坐無趣,試探著勸說:「大人,空肚子喝悶酒有傷身體。要不你先吃點菜,阿凌也陪你喝幾杯,再行個好玩兒的令,您覺著怎麼樣?」
沉思中的烏力屠聽到說話聲,抬頭茫然四顧,眼神依然空洞無物,嘴唇翕動幾下,溢出一聲飄忽的問詢:「你要做什麼?」
敢情她剛才說了半天都是白浪費唾沫星子!
可他問話她又不能不答,未央只好提高聲音將方纔的話又重複一遍。
烏力屠聽了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隨即搖頭:「不用,我記得蘭若說過你不喝酒的。你要真有心,舞一套『桃花仙』給我看看吧!」
「桃花仙」三字讓未央一怔,察覺到烏力屠疑問的目光射了過來,她連忙解釋:「大人有所不知,這首『桃花仙』是古琴歌,需要有人司琴才好演舞。如今沒有琴韻,舞劍唱歌都不相宜!不如換一曲《邊城子》如何?」
對她的解釋和提議,烏力屠既不搖頭也不點頭,只是繼續低頭喝悶酒。
未央猜度不出烏力屠是什麼意思,索性自作主張拔劍起舞,邊舞邊唱「邊城子,雪衣郎,豐色驚飛鳥,光風耀玉堂。十五殺強人,十六戰南疆,十七遊俠兒,十八美名揚。起手刀無影,回眸箭飛芒,去躍紫燕騮……」
她正舞得沒情沒緒,卻見烏力屠將酒碗往地上一扔,「倏」地站起來,皺眉道:「你不用唱了!我剛想起來,夫人曾派人請我過去,剛才一攪和給忘了!這會兒了,估計她早該等急了!」邊說邊快步走了出去。
他前腳一走,未央全身繃緊的神經瞬間放鬆下來,這才覺得全身疲累,恨不能立刻去躺下。
但烏力屠沒說今晚是否回來,她不能就去安寢,只好以手支頤,靠在案上閉目假寐,一邊暗自思忖:烏蘭若要她這兩天小心提防,到底要提防什麼呢?
她正想得毫無頭緒,突然有破空之聲隱約傳來。她情知有異,未及睜眼先警覺地側身躲閃,同時迅速抓起手邊的寶劍,「刷」地一聲長劍出鞘,飛燕般掠向帳外,頃刻和一個黑衣人纏鬥在一起。
烏力屠稍後回來,正看到兩人鬥得如火如荼。未央其時雖落下風,卻招招都是同歸於盡的拚命打法,竟有好幾次險些刺中那人。
那人許是沒料到對手是這樣的拚命三「娘」,儘管刀法、體力都明顯優於她,卻被逼得疲於應付,竟沒看到有第三個人到場。
未央瞥見烏力屠赤手空拳地站在原地不動,一邊繼續劈砍崩撩,一邊急聲叫道「大人請入帳,這裡危險」。
那黑衣人聽到「大人」二字渾身不自覺地一抖,好似對烏力屠十分忌憚,立刻作勢收刀,打算速退。
未央正鬥得興起,哪裡肯放他就走!趁他怔忪之際,她便猱身欺上,一劍刺進他肩窩,狠命一攪,然後迅速撤劍,直劍再刺。
那人吃了這一劍,無心戀戰,飛身上馬,狂奔而去。
未央也不追趕,得意地挽一個劍花,還劍入鞘,冷笑一聲:「我怎麼忘了?這黑衣人本就是大人的死士,見了主人怎敢造次!」
看烏力屠默不作聲,她似乎存心要激怒他,進一步調笑:「阿凌還以為大人要在那邊歇息呢!怎麼,那個女人沒留您?」
烏力屠的心情正壞到極點,聽她語帶揶揄,沉著臉上前,伸手抓住她的右臂,像是要對她施以懲戒。
誰知他剛一碰到未央的手臂,她便連聲呼「痛」, 嘴裡「吁吁」有聲,好似痛苦難忍。
原來在未央刺中對手之時,對手揮刀自衛,藉機劃向她持劍的右手,在她的小臂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當時她慶幸得手,竟未覺查到受傷,此時被烏力屠重手一握,立即叫痛不迭,簡直如撕心裂肺一般。進了大帳不過眨眼功夫,她的眼淚便「嘩嘩」地淌了滿臉。
她在那裡哭得不顧形象,烏力屠早已走到一邊,須臾拿出兩個顏色各異的小布口袋,先從白色的袋子裡取出一塊黑乎乎的東西,扔到嘴裡「嘎巴嘎巴」嚼了半天,最後吐出一大團黏膠般的糊狀物,粗枝大葉地胡亂抹在她的傷口上。
要說這藥還真靈驗,剛剛塗上她便不再有痛感,確實不同凡響。
烏力屠看她腮邊淚痕未乾就開始笑嘻嘻地說奉承話,心中一動,沉聲囑咐:「坐在這裡不要動,也不許碰袋子,我去取點東西就來。」
過了好大一陣子,他才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捧著一個水碗進來,從黑色袋子裡倒出幾粒艷紅色的豆狀物,放進碗裡。那幾粒紅豆一遇水便開始上下翻滾,不斷地冒著泡泡,漸漸將半碗水化成濃湯,後又成糨糊,最後凝固成一小塊白色膏狀物。
未央照吩咐洗掉傷口上的黑糊後,烏力屠便用手指捏起那塊白色膏體,在她的傷口上輕輕划動,說話的語氣溫柔低沉,聽起來十分陌生:「這麼美麗的手臂,要是留下一條長長的疤痕,該多麼遺憾!這『紅玉果』雖來之不易,也只有用在你身上才算用對了地方。」
聽他冷不丁用這樣的口氣說這樣的贊語,未央的心臟幾乎要跳到嗓子眼兒,咬了半天嘴唇才鼓足勇氣囁嚅道:「多謝大人的良藥,阿凌會牢記您對我的好!阿凌可以給自己上藥,就不辛苦您了!」
烏力屠卻似沒聽見她的話,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手指「無意」碰觸她傷口周邊皮膚的次數越來越多。直到最後他突然毫無預警地一低頭,將灼熱的嘴唇貼在她的手腕上,重重親了一下。
未央見他如此,簡直比見到黑衣死士還要驚怕,尖叫到了嗓子眼兒,卻在審時度勢之後不得不憋了回去,只在心裡暗暗寬慰自己:也許他只是酒入愁腸,有些醉了才會如此反常。只要他的行為僅限於此,她就沒有必要翻臉。
可惜烏力屠的想法並不以她的意志為轉移,反而更緊地抓住她手臂,手上猛一使勁,使她一頭撞進他的懷裡。還未等她的喊叫出口,他已抱著她從地上站起來,一邊走一邊嘟嘟噥噥:「阿凌,你知不知道,自從那一天你說她是假冒的公主,我就不在她那裡留宿了。自從知道你才是真的惠平公主,我看別的什麼女人都不順眼了。我一個人獨寢了快半年,專為等你心甘情願地來侍候我。誰知你這麼不解風情,還要我費盡心思先討好你!你可真是太叫我失望啦!不過呢,只要你肯乖乖聽話,不玩花樣,我保證讓你過一個終生難忘的銷魂夜……不,不對,是從今晚開始,讓你往後夜夜銷魂!」
未央既然認定他是醉後失態,急於讓他清醒,只管沒輕沒重地揪扯他垂在胸前的髮辮,一邊裝出平生最可憐的樣子小聲求懇:「大人,阿凌剛剛受了傷,流了很多血,現在頭暈眼花的,恐怕侍候不好您,請您再等幾天吧!」
未央大力拉扯烏力屠的髮辮,他卻彷彿絲毫不覺得疼痛,只就勢低頭去親她的手,嘴裡含含糊糊地咕噥:「你連我的黑衣死士都敢打跑,這樣一個女中豪傑,難道還害怕流這點血?你剛才不是說要記得我的好,我看你不用記得,現欠現還最好!」說到就將她往榻上一按,沉重的軀體立即壓了上去。
未央右臂受創,許是用藥的緣故,此時又酥又麻,一點勁兒都使不上。左手被他按在身下,無論如何抽不出來,情急之下,她哪裡還想得出推托之詞?只色厲內荏地尖叫:「烏力屠,你要還算男人,就不要強迫女人做她不願意的事情!我是大漢公主,不是你可以隨便對待的奴隸。你若今日為我正名,今日就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你若心裡只當我是侍奴,恕阿凌身份低微,不配為高貴的烏桓大人侍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