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歌未央 影自娟娟魄自寒 長安回望總成傷(2)
    可笑的是,身為一國之君的他,當時找不出一個理由可以說服她留下,卻在把心愛的女人以兄長的名義送進另一個男人的懷裡,並且詔告天下使路人皆知後,瘋狂地想將她奪回,不惜以省親為借口興師動眾,只是想要把她召回長安!

    他本就知道,他和她之間的兒女情長,早在他親手給和親詔書加蓋璽印的一瞬間就結束了。曾經短暫而甜蜜的擁有,已是上天給他的恩賜。

    既然這天底下慧眼識珠的不僅他一個,不如就此甘心放手,讓她在異域的自由天地中任意馳騁吧!

    沉浸於無人可言講的矛盾與心痛中,劉奭渾然忘卻了今夕何年、身處何地,更勿論何人在側。他從來就是喜怒形於色的人,兩年的帝王生涯也沒能改變這與生俱來的弱點。

    無可奈何的落寞和痛失所愛的哀傷都清清楚楚寫在他臉上,使得久候的烏蘭若不得不打破這難忍的靜默,遲疑地叫道:「皇帝陛下……」

    這一聲雖輕,卻突兀得猶如石子落在死寂的湖面上,立刻驚醒了深思的劉奭。驚覺不該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態,他頃刻變回為那個溫雅淳厚的帝王和兄長,微笑著做出延遲的回應:「貴使這樣說,朕和太后就放心了!」心態一擺正,沒想到竟如釋重負:原來離了心,遠了人,就無須苦苦掙扎,更不必勉強收拾,只需順應天意即可。可見那小女子的悟性的確比他強,自己處處步她後塵,真是虛長近十歲!

    劉奭的神色轉變得如此之快,立即引起烏蘭若的滿腹疑云:

    這位不可貌相的漢朝皇帝這樣說話,明明言不由衷,是不是懷疑自己的說辭有假?

    難道他在柳城安插了眼線,所以熟知內情?

    那麼眼線會是誰呢?

    或者,根本和自己的說辭無關,而是和親另有隱情?

    那又是什麼樣的隱情?

    無數疑問爭先恐後湧上心頭,使得烏蘭若忍不住試探:「恕烏蘭若冒昧,不知陛下和太后原本不放心什麼?」

    「朕聽說長公主的車駕在途中曾遇劫匪侵擾,朕和太后一直擔心她是否受了驚嚇!」原本不放心什麼,已是埋在劉奭心底永不揭示的秘密,可是努力按壓下去的疑慮又重新冒出來,的確有這麼一件事是他一直想打聽清楚、並且可以名正言順地詢問的:

    據使節所說,未央在烏桓足不出戶,可是這根本與以前的她判若兩人!

    就算是和夫君新婚情濃(夫君二字猶如重錘擊打在他胸口),照她活潑好動的性子,若非受了極大的驚嚇,她怎麼可能深居簡出這麼久?

    想到那雄心勃勃的小姑娘剛剛離家就被異域的匪徒嚇得不敢出門,怎能不叫他心痛?

    「陛下多慮了!大典後烏蘭若應烏力屠大人邀請參加家宴,曾見過殿下一面。當時看長公主氣色很好,並無受驚之說。不過……」說著說著,烏蘭若突然心一動:何不趁機將話題引到阿凌身上,說不定能對她的真實身份有所瞭解!

    「不過什麼?」聽說未央未受驚,劉奭先鬆了一口氣,也立刻找到合適的理由說服了自己:所謂關心則亂,他早該想到現在北方天寒地凍,她不躲在屋裡取暖,還能故意跑出去受凍不成?可是烏蘭若話鋒一轉,又叫他不由自主緊張起來。

    「不過聽說長公主的侍從女官因忠心護主被劫匪掠走,或者已經不幸身死,想來真是忠勇可嘉!」烏蘭若不吝讚譽,卻也並非違心之說。

    「哦,這個侍從女官原是漪蘭殿的宮人,自請前去陪伴長公主的。說起來也怪了,長公主向來脾氣執拗,本是堅決不肯帶人去的,不知為何會接受她的自薦,也許算是兩人有緣。如今看來,她還真有些過人之處。難怪不光長公主對她青眼有加,就連她的舊主子也常說,若不是為了長公主,斷不捨得叫她走的。只因她遭了不幸,她的舊主子還傷心了許久!」人死為大,再說這宮人算是為未央而死,他如此褒獎也不為過!

    一想那美譽加身的人此時正在長安的大街上逍遙,烏蘭若不由促狹地暗笑:區區宮人能得到一國之君如此盛讚,另有後宮寵妃的眼淚陪葬,也算死得值了!這樣優厚的禮遇,恐怕只有死去的宮人才受得起。如今加在活人身上,不知會不會折殺了她?只是依然不懂她這個有主子緣的侍從女官為何要女扮男裝,而她的主子到了烏桓為何對此事隻字不提?

    烏蘭若這個不合時宜的暗笑只是一閃即逝,故而並沒有引起劉奭的注意,卻聽外面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匆匆行來,終在殿門外停下,少頃便聽到值勤的內監尖聲奏報:「恭喜皇上,漪蘭殿的傅娘娘剛剛產下小公主,母女平安。娘娘說想見皇上,要親口向皇上道喜!」

    奏報未畢,龍案後正襟危坐的劉奭已擊掌離座,欣喜道:「是嗎,傅夫人真的替朕生了一個女兒?真是太好了!爾等去告訴她,朕稍後就去看新朝的第一小公主!朕會親自替她賜名,還要給她一個最為尊貴的封號!」

    滿面春風地轉向烏蘭若,他毫不掩飾語氣中的急切,「貴使請回,三日後朕在永寧殿設宴,共慶太后壽誕和公主生辰,貴使切勿缺席!

    慶典之日轉瞬及至。西漢禮法最重孝義,故而這一日劉奭只在長壽殿陪伴不惑之年的王太后以及眾位皇親國戚,特委派回宮賀壽的淮陽王劉欽協同太子劉驁在永寧殿款待各屬國使節。

    吉時一到,兩處笙簫齊奏,鐘鼓同鳴,賀聲震天,行禮如儀。

    喜事但求人多熱鬧,身為烏桓副使的未央便得以列席永寧殿。雖說劉奭沒有駕臨使她深以為憾,但看著來自樓蘭、匈奴、烏孫、長沙國等的使節齊聚一堂,處處鳥語,只把大鴻臚寺派出的眾位翻譯忙得人仰馬翻,倒也十分可樂。

    在這些來自四面八方的使節中,當屬烏桓使節的樣貌及穿著最為引人注目。年僅七歲的太子劉驁久居宮中,第一次接觸到品貌如此風流的異族人,十分新奇喜愛,滿心想和他說上幾句話,卻既不知該說什麼,又不知這樣合不合規矩,更不敢自作主張,只好眼巴巴地看著烏蘭若的一舉一動,毫不掩飾滿眼的艷羨之色。

    好不容易等到皇叔劉欽敬完一圈酒回到上座,劉驁立刻迫不及待地將憋在心裡的話一股腦兒倒出來:「皇叔,驁兒有一事不明,想問問你。聽我母后說,漪蘭殿的傅夫人婉順恭謹,禮范後宮,又剛生了小公主,父皇要給她新晉一個昭儀封號,那麼究竟何為昭儀?」

    劉欽聽這小太子童言無忌,將後宮的話題拿到外人面前宣講,趕緊壓低聲音勸阻:「驁兒,這些話不宜在此議論,你回去後問問太傅就知道了。」

    倘若這些蠻夷中有通漢話的,他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劉驁說到底還是個孩子,有著所有孩子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執拗,再加自認為只要翻譯不說,除了皇叔之外無人聽懂自己的話,於是得意地一揚下巴:「就算皇叔不說,驁兒也知道。所謂昭儀,就是形容一個人的儀態非常美好,每到一處都能昭顯四座。據驁兒看,那個傅夫人的儀態,哪裡比得上烏桓使節的一半?真是白糟蹋了這個好名號!」

    此言一出,不僅對新晉的昭儀娘娘極端無禮,更是極大地侮辱了在座的烏桓使節,只驚得劉欽肚子裡的熱酒全部變成冷汗涔涔而出,顧不得君臣之道厲聲喝止:「驁兒休要再胡說!還想被你父皇責罰嗎?」

    第一次遭到皇叔如此疾言厲色的訓斥,劉驁才料到可能真的闖禍了,連忙識時務地抓過一把乾果堵住嘴巴,依然不捨地偷眼看向烏蘭若。

    烏蘭若的食案本就靠前,自然也將這些不敬之語聽在耳中。不過他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未央臉上,倒懶得去理會這些無法扯清的冒犯。

    自「昭儀」二字經小兒清亮的聲音說出,未央的耳中就開始不停地隆隆作響。慢慢的,小兒清亮的音色中融進了成年人的渾厚:「我這幾日一直在想著,要專門給你一個封號,既要與眾不同,又要典雅尊貴……我要將你的豐儀昭告天下,我要封你做我大漢的第一個昭儀娘娘,在婕妤之上,皇后之下,位比三公,爵同諸侯王,見到皇后只用行欠身禮……你可喜歡?」

    她可喜歡?

    她可喜歡?!

    她自然喜歡!

    自從在湘園見他了第一面的那一刻起,她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喜歡過!

    第一個昭儀娘娘……第一個昭儀娘娘……哈哈,大漢朝的第一個昭儀娘娘終於橫空出世,卻與她毫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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