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遭逢大變,卻又如此詭譎難測,叫楊惲不得不多費思量:此次冤獄是遭戴長樂陷害,自然不言而喻。問題是,在戴長樂領命之後追加第二道聖旨,不經審問,秘密監禁,還一反常態將一家人關在了一起,不知何意?另外,兩個負責監管的兵士除了一問三不知之外,態度倒是十分客氣,不光言語上和風細雨,茶湯飯水伺候得也很慇勤。
種種跡象表明,皇帝有意叫楊家躲過酷吏嚴刑,實際並無加害之意,至多是想給他點顏色看看,叫他以後謹言慎行、安守本分。可是既然有意維護,刑訊自己這個正主兒足矣,又何必這般電閃雷鳴地禍及家人?
想到家人,楊惲不由抬眼環顧一圈這間不算狹窄的「囚室」,將家人們各異的神態盡收眼底:素有殺伐決斷的妻子不出意外地閉目假寐;長子楊欣目光閃爍、強裝鎮定;次子楊彥面無表情、安坐如山;敦厚的長媳淚水漣漣,不斷摟緊懷中剛滿月的嬰兒。許是她勁兒使大了,讓熟睡的孩子感到很不舒服,嘹亮的嬰啼驟然響起,驚得楊夫人從恬然中醒來,急忙伸臂抱過孫兒,輕輕撫拍,低聲哼唱,使他重新沉入酣眠。
一通忙亂之後,寂靜再次降臨,楊惲的目光自然轉移到緊挨著夫人而坐的未央身上。只見那張精緻的小臉上寫滿恐懼,清亮的眸子裡水霧瀰漫,投向他的眼神既有信賴又有疑問,讓他一時間愧疚起來:
自己堂堂七尺男兒,最重的該是言出必行,倘若今日竟然不能保全友人的遺骨,他日到了九泉之下,自己有何面目去見她的父母?
「獄卒,速拿筆簡來!」
罷了,不管那個反手是雲、覆手為雨的皇帝陛下打的是什麼主意,他楊惲可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更看不上這些藏藏掖掖的勾當!刀俎臨頭,自為魚肉,要殺要剮只能聽天由命,但若不給個明明白白的說法,他就是死,也絕不甘心!
當楊惲這份塗抹了將近兩個時辰的上書終於擺上甘泉宮的案上時,已是當天的傍晚時分,正趕上劉詢為國事家事操勞了一天,沒有一丁點兒好心情的當兒。
第七章 最是無奈帝王家
這幾日君臣一直在廷議珠崖郡(今海南省所在地)瞫都、珠崖和玳瑁三縣造反之事。如往常一樣,「主戰派」和「主和派」將禁止大聲喧嘩的建始殿吵成一鍋粥。
平心而論,以目前大漢的武力,平定區區三個縣,不會費吹灰之力。在這一點上,劉詢相信所有食國家俸祿的朝臣都瞭如指掌,他也深知臣下對自己主戰的想法心知肚明,想當然地認為廷議結果準是一邊倒——武力征服。
可是事與願違,偏偏就有一部分人堅決主張優撫為主,說是叫化外之民感念上國聖恩,心悅誠服地主動歸附。這領頭的正是素有「太子黨」之稱的衛成候孫會宗,當然他的好友平通候楊惲、都成候韋玄成也沒少幫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