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傑來到供銷社對李吉安說道：「李叔，我五年時間沒見你，有點兒想你了。聽說你當了主任，就不用跑外了吧？」
「還能想我？想我為什麼不寫信？我還以為你陞官發了大財，早把李叔忘腦後了。我照常跑外，只不過跑的次數少了一些，有些事兒我不去不行啊。上個月末我見到你舅了，他說你在工地幹得挺好，招工當了工人，還學了瓦工手藝，說是你遇到了一位好師傅，都是他給你辦的，你這個師傅很了不起啊。」
「我是遇到了一個好師傅，可我把活兒干砸了，把工作弄丟了，這事兒都沒敢告訴舅舅。」
李吉安聽了他的話吃了一驚：「怎麼弄成這樣？」
「我在那裡利用空閒干了點兒私活，給人蓋房子蓋倉庫，這一下惹出亂子了，市裡來了工作組，二話沒說就把我開除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
「現在回到青年點了，我尋思還干瓦工活。」
「怎麼幹？你自己幹哪？」
「我和大隊主任說了，姜主任同意搞一個瓦工隊，他說讓我挑頭兒，他給找活兒，拉出去掙錢。」
李吉安沉默一陣說道：「有機會我得見見你舅，看看怎麼解決你的工作問題。」
「見到我舅給我解釋一下，別讓他為我擔心。我還得求你，想借輛自行車，去龍灣辦點事兒。」
「行，門外靠牆放的那輛就是我的，你騎吧。」
俊傑買了禮物，騎上李吉安的車子直奔龍灣。
俊傑來到艷霞家，進了院子，看到這裡環境依舊，沒有什麼大的變化，觸景生情，當初的好多情景都在腦海裡閃現出來……德才老兩口都不在家，艷霞坐在鍋台邊削土豆皮，看樣子是在準備晚飯。俊傑把禮物放在鍋台上，說道：「艷霞，我回來了。」
艷霞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不緊不慢地削著土豆皮說道：「你來啦？就你一個人來的？沒把對像領來嗎？」
「你說的怎麼和玉萍一樣？這是沒有的事兒，我可以發誓。你們都是聽誰說我有對象啦？」
「你還要發誓呀？以前發的誓還少嗎？我這耳朵裡都灌滿了。當初我真傻，傻透腔了。」艷霞說著說著站起來，眼裡含著怒火，額頭上的疤痕也微微發紅，「你好好看看，我現在這個樣兒能配得上你嗎？你走吧，把你那些好聽的話說給城裡的那個姑娘聽吧。」
「艷霞，你怎麼啦？你聽我解釋呀。」
「你不知道我怎麼啦？我傻了，我瘋了，這還用問嗎？五年了，連個信兒也沒有，誰知道你幹了些什麼事兒。告訴你吳俊傑，山裡的姑娘也是人，生下來不是給誰耍著玩的。我不會再聽你的那些漂亮話了，你走，快點兒走！」
「你真的變心啦？」
「誰變心誰知道！靖東縣城裡的林婕長得漂亮，又有工作，不是挺好嗎？趕快去找她吧，快去吧。」
「誰說的？這是沒有的事兒！」俊傑急的嗓子要冒煙。
艷霞嘴角掠過一絲冷笑，「哼，我知道你不會認賬。行了，我只問你走不走，不走我就喊人了，你到底走不走？」
「好，我走，我走！」俊傑又氣又急，身上直打哆嗦，他知道一下子說不清楚這些事兒，只能回去另想辦法了。他轉身出來，推車出了院子，又聽見艷霞喊道：「你站住！把東西拿走！」
俊傑看見艷霞提著他買的禮物出了房門，立刻飛身上車離開了她的家。他邊走邊想：「她是怎麼知道林婕的？這些事兒又是怎麼傳過來的？對了，一定是周金旺！三哥呀三哥，你可把我害苦了，得了，還是厚著臉皮求玉萍吧，現在只有她能幫上這個忙了……真不愧是姐妹倆，說話腔調兒都一樣。」他琢磨著艷霞的話，覺得她並沒有絕情，如「五年了，連個信兒也沒有、誰變心誰知道，」這些話已經透露出她的內心想法，如果能澄清同林婕的關係，事情完全可以扭轉過來，說一千道一萬關鍵還是同玉萍談話後得出的結論，艷霞沒有出嫁！想起昨天夜裡聽了高鵬沒說不清楚的半截話就懷疑艷霞，真是又羞有愧……他走到那棵大榆樹前停下來站了好一會兒，想返回去找艷霞再談一談，想了一陣又覺得不妥，「還是去找玉萍吧，先回青年點再說。」
俊傑到供銷社還了李叔的車回到青年點時，站在門口的高鵬見了他便大喊一句：「吳哥回來啦！」
青年們紛紛跑出房們迎接他。
俊傑對李妍說道：「房子前邊收拾得這麼乾淨，屋裡就不能差了，這一天真是辛苦你們了。」
「都是按大哥吩咐做的，說不上辛苦。你洗洗臉，咱們準備開飯。」
「開飯囉！」高鵬又喊了一嗓子，並且點燃了鞭炮。
青年們端來飯菜擺了滿滿兩桌，俊傑看過之後笑道：「你們真行啊，弄出花樣了。來來來，都上炕，咱們吃吧。」
李妍道：「東西是好東西，就怕俺幾個沒做好，你多擔待點兒吧。」等青年們上了炕，她又對大家說道：「咱們動筷子之前，聽大哥講幾句好不好？」
青年們鼓掌。俊傑道：「講幾句可以，大伙要是餓著肚子聽就沒意思了，咱們先吃後講行不行？」
青年們的掌聲更響。
俊傑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雞肉，又說道：「咱們吃吧，青年點的日子我知道，沒多少油水，冷不丁吃好的吃急了就等於白吃，人還得受罪，都別著急，慢慢吃。」
青年們看著俊傑吃下第一口，立刻動起筷子，吃起來就完全忘記了大哥的教誨。十五分鐘後，高鵬說道：「吳哥，我忘了，酒瓶子還在被子底下捂著呢。」
俊傑笑道：「那就留著以後喝。你吃吧，今天挺辛苦的，多吃點兒。」
「別人喝不喝我不管，我怎麼也得敬吳哥一杯酒。」高鵬從被子底下拿出一瓶酒開了蓋，又找來杯子倒滿遞給俊傑，「吳哥，我敬你。」
俊傑接過酒杯喝了一小口，看著青年們狼吐虎嚥的樣子心裡陣陣發痛。
李妍對他說道：「大哥，這回該說幾句了吧？」
「你說講點兒什麼好？」
「就講你下鄉八年的感受吧。」
「那我就說兩句。」俊傑問大家，「你們說咱們下鄉苦不苦？」
高鵬道：「那還用說嗎？小不大點兒就離開家和父母，跑這兒山溝裡打石頭能不苦嗎？可咱們不干也不行呀。」
俊傑道：「是苦，這我也有體驗。我下鄉的時候還沒有青年點，住在私人家裡，不懂人家的規矩，不會幹農活，總看著別人的臉色，生怕人家瞧不起。可咱們總想著苦就不對了，那樣會使咱們的意志消沉，生活失去了興趣。咱們看看那些社員是怎麼過的日子，他們一生一世，一代又一代起早貪黑土裡刨食兒，什麼時候聽過他們說一個『苦』字？他們就不知道苦嗎？咱們心裡還能懷著招工回城的希望，他們的希望是什麼？他們的理想和前途又是什麼？」
俊傑呻口酒又道：「他們手把手地教咱們幹活，真心實意地幫咱們解決生活上的困難，咱們應該怎樣評價他們？我敢說，他們是世界上最勤勞樸實的人，最善良的人，也是最應該受到尊敬的人。咱們在遇到困難和傷心的時候想想他們，換位思考一下，那就會冷靜下來，心平氣和地應對現實。咱們還要團結起來，互相幫助，咱們離開了家，離開父母，在這樣的地方鬧彆扭，就等於雪上加霜，受到更大的傷害。我最後說幾句，咱們能夠聚在一起就是緣分，這種緣分就是一種財富，同樣的財富還有你們現在認為的苦難，這些財富會伴隨咱們一生，永遠用不完更不會丟失，這些財富會使咱們更加成熟，在以後的生活和勞動中堅強起來，我說完了。」
青年們都在認真聽，思考著，李妍道：「大哥說的好，我提個建議，請大哥當點長，領我們干吧。」
俊傑道：「這可不行。我說過，我保證遵守點裡的規矩，不搞造反奪權。我還有件事兒要和大家商量，大隊主任叫我挑頭兒組織瓦工隊，你們要是願意跟我干，明天開始就不用上山打石頭了，好好休息，開春跟我出去掙錢，我保證你們掙的錢比打石頭掙的多。」
青年們「嗷」地一聲，鼓起掌來，又把俊傑嚇了一跳，他笑道：「你們這是什麼毛病？一驚一咋的真讓人受不了，以後咱們到公共場合人多的地方可不能這樣。」
李妍問道：「俺這些女的也能去嗎？」
「可以呀，你們可以倒灰遞磚，同樣可以砌磚抹灰。我在工地就看見過幾個女瓦工，她們幹的不比男的差，我覺得她們幹活更細緻，質量好。咱們要是離開本地，你們可以去做飯管衛生，能幹的活很多。我有個建議，不管咱們在哪兒干，你們最好留一個人看家，養點兒雞鴨，改善咱們的生活。」
「有大哥這些話俺就放心了，」李妍又對大家說道：「咱們明天不上山了，今晚就好好玩一玩，把菜拿出去熱一下再吃吧，我提議讓大哥唱首歌好不好？」
俊傑道：「你怎麼老是給我出難題？我不會唱歌，唱一句就能把你們嚇跑了，那可是麻煩事兒。」
「大哥，我可聽說你在這個青年點唱過歌，唱的還挺好。」
高鵬道：「吳哥，你就唱一句，把她們嚇跑了，咱們還能吃一頓。」
一個女青年說道：「小高鵬你別臭美，你跑我也不跑。」
另一個叫王麗的女青年說道：「你別太狂了，大哥不是你自己的大哥，別以為什麼事兒都向著你。對了，大哥不唱就叫高鵬唱，他嗓子可好了，大家鼓掌。」
她的號召立刻得到了青年們的響應，大呼叫好，並且鼓了掌。
俊傑笑著對高鵬說道：「你這是引火燒身，我也保護不了你了，你唱吧。」
高鵬撓撓頭說道：「我就會點兒樣板戲，楊子榮唱的那個……」
王麗道：「那個『打虎上山』吧？」
「不是不是，在臥虎山唱的那首歌。」
李妍道：「什麼臥虎山？是威虎山！『同飲慶功酒』的那段吧？」
「對對對，這回對了。你們這是逼鴨子上架，我要唱了，我把你們嚇跑得了。」
王麗道：「哎呀，你就唱吧，這麼費勁兒，快點兒！」
高鵬道：「唱就唱。
「 今日同飲慶功酒，
壯志未酬誓不休。
來日方長顯身手，
甘灑熱血寫春秋！」
俊傑小聲對李妍說道：「你領他們好好玩兒，我出去一趟。」
他下地出了房門，去廁所回來卻沒有進屋，站在門外聽著裡邊說笑聲，心裡卻在想著理由準備去找玉萍，沒注意有人來到他身旁說道：「吳俊傑，你怎麼站在外頭？」
俊傑看見是肖連榮，馬上說道：「是你呀，肖副主任，你怎麼來啦？有什麼指示到屋裡講吧。」
「什麼指示？我找你有點私事兒。屋裡那麼熱鬧，我就不進去了，免得攪了他們的興。我聽說你學了瓦工手藝，想請你幫忙砌牆，可這天太冷了，有點兒說不出口，也不知道你有沒有空兒？」
俊傑因為有求於玉萍，肖連榮正好送來了機會，所以對他有了點兒熱情，說道：「行，你的房子我看過了，不算什麼大事兒。什麼時候干？」
「明天。水泥鹽鹵都準備好了，你看還差什麼？」
「我只是大概看了一下，具體的還是明天到現場再說吧，你先給我借把手錘和灰鏟。找了幾個瓦個匠？」
「我找了王鬍子、李廣生和林安泰，這三個人你以前都認識，加上你四個大工夠不夠？」
「四個人差不多，找沒找小工？要是沒找，這屋子裡可有一幫。」
「小工我還沒找，可這屋裡的青年……」肖連榮猶豫起來。
「你放心，我領他們干沒問題。姜主任沒告訴你嗎？咱們大隊要成立瓦工隊，這屋裡的人都是小工，在你那裡就算是演習了，你要是沒找小工，就從這裡面挑幾個。」
「那好，你說了算。你看能用幾個，明天你就領幾個，告訴他們戴帽子和手套。我還得去借灰鏟和跳板，咱們明天再嘮。」
俊傑送走肖連榮回到屋裡。青年們餘興未盡，還在盡情地吃著鬧著……俊傑在心裡為他們祝福，祝願他們好好度過嚴冬，祝願他們的父母少點兒牽掛，祝願一切快點兒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