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淚也湧了出來,我的一條手臂,我的大學,我的生活,我的因此而改變了的一切所造成的怨恨,在這一聲聲的對不起裡,漸漸的淡了,我想我現在可以對別人說我已經不在意了,真的不在意了。
從溫泉村回賓館的路上,穆冰忽然開口對我說到:「杜鵑兒,你現在幸福嗎?我是指真真正正的幸福!他對你好嗎?」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問這個問題,心裡想起鄭國近段時間的表現,我忽然覺得我其實沒有以前想像的那麼幸福。
「杜鵑兒,你可一定要幸福啊,你知道不知道,這麼多年來,我只要想起你就心痛如絞,我想如果你一直是幸福的,也許我的罪惡感會少很多。但如果你是不幸福的,我想我可以給你幸福,杜鵑兒,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我……一直……想和你在一起……」
我驚訝地回望過去,他的目光,很真誠,不像開玩笑的樣子。我忽然想到了陳琳,想到了她那幾年的愛情:「那麼,陳琳呢?」
他又說:「我和陳琳從來不是什麼男女朋友。」
我有點意外,陳琳一直對我說她的男朋友的一切一切,所以我自然以為他們是相互的,是彼此承認了的。
「一開始,她對我說她可以幫我勸你,讓你重拾生活的勇氣,讓你的生活盡可能過得好一些,後來我們也經常有郵件往來,但是話題只有一個——就是你。」
我的大腦嗖嗖飛轉,我想到當初陳琳莫名其妙地成為了我的好朋友,後來又對我百般照顧,給我介紹工作,強迫老闆漲工資。不管是我與李子銘戀愛還是我和鄭國戀愛時,她的表現永遠都是無條件的支持,我還記得她在我結婚前說我覺得把你嫁出去以後,我的心事終於可以了了……,知道我懷孕後,她的興奮與激動。難道這些都是假的,只是因為她答應了穆冰嗎?就像靈兒說的那樣,任何人對另一個人好都是有所求的,而陳琳求的就是穆冰能跟她交朋友?所以她必須利用我這樣一個橋樑?我還一直傻乎乎地感謝老天送了這麼一位親姐妹般的朋友給我。
我不願意相信。可是大腦卻很快調出了陳琳對我試探,她說我們不能毀了穆冰的將來,她說你還記得穆冰嗎?她說你恨穆冰嗎?她說你是不是還想著穆冰?她說穆冰要回來了……
每次當我提到她男朋友時,她的目光就開始閃爍,當時我以為那是害羞,現在想來,那是做賊心虛,她怕我知道她嘴裡的男朋友就是穆冰。
來日本之前她還對我說:原諒穆冰吧。
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穆冰,她為了穆冰成了我的好朋友,為了穆冰毫無理由地幫我,為了穆冰她不辭辛苦地勸說我原諒。
當穆冰的臉一點點在我眼前放大,我才終於從驚訝中回過神來,偏過臉躲開他的曖昧氣息:「那你應該知道我已經結婚了。」
穆冰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可陳琳她騙了我,她一直說你生活得很幸福,很幸福……可是,哪裡有幸福,你看,你出國來做檢查,他都不願意陪你過來,怎麼能說是幸福?」
我的笑有點薄涼:「那也不能說明我就不幸福,我老公他木訥,憨厚,不善於表達感情,可是他體貼,會疼人,能做一手好的飯菜。我覺得這樣的生活才是平平常常的幸福。」
穆冰的神色黯然了不少。
我笑了笑:「雖然你很優秀,可是不見得你的那種優秀就是我想要的,所以我們還是做朋友吧。陳琳不錯,她值得你把愛情交付過去。」
從日本回來的路程中,穆冰不再提及這個話題,我們就像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般,聊起我們的高中時期。
那時候,我們還是青蔥一般的年紀,每日裡除了上課,不必為任何事情發愁。
穆冰說:「你還記得學校後面那個冷飲店嗎?店門口有一株夾竹桃樹。別人都喜歡坐在店裡喝冷飲,唯有你,端著冷飲站在樹下面的蔭涼裡。值得我們跑出去喝冷飲的天氣都特別的炎熱,炎熱也代表了陽光很好,我坐在窗口,隔著窗戶,我甚至能看清楚你近乎透明的皮膚上那細細的絨毛!當時我就特別的奇怪,為什麼你不去冷飲店裡享受裡面的冷氣呢?這一直是我的心結,現在你來幫我解答一下好嗎?」
我細細地回憶,他說的確實是事實,只不過我並不是每天都去喝冷飲,我只在知道他去的時間裡才會去,可是每當買了冷飲想要坐下來時,就覺得自己有千般萬般的不好,比如說衣服是校服不好看,比如說頭髮上沒戴髮夾不好看,總之,我總能發現自己身上的缺點,所以就不敢在冷飲店裡坐下來,我怕他會發現我的不合時宜。所以只能在買了冷飲後,躲到外面夾竹桃樹的下面快速地喝完,然後離開。
少年時期的情事就是這麼的讓人捉摸不透,明明一兩句話就能清楚明白的事情,偏就在我們小心翼翼地試探猶豫中錯過了。
「你忘記了嗎?」穆冰的目光專注地落在我的臉上。
我點了點頭:「還真是不太記得了。」
「哦,那你還記得開學典禮吧?你是以全市第三名的成績考入我們學校的,校長讓你上台發言,你在台上說你不但要感謝你的家人老師,還要感謝那些名次不如你的同學,你說如果不是因為他們的謙讓,說不定你就不會是第三名了!呵呵,那番原本帶著諷刺意義的話,居然被你說得冠冕堂皇!還記得嗎?當時你穿了一襲紫色的裙子,像一朵盛開的紫羅蘭一般,站在台上,長長的頭髮在微風裡蕩著,上午的陽光從你的背後照過來,那些輕輕柔柔的髮絲就帶了金色的光芒……」
我當然記得,我還記得那天臨近上台之前,我的髮夾壞了,一頭長髮就那麼沒有拘束地散著,讓我在台上的時候,根本無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我一直在想,我現在的形象是不是瘋婆子一般,我還想著同學們是不是都在下面笑話我呢,所以我忽然就想諷刺一下他們,在他們還沒來得及笑話我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