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域 第1卷 第四章(1)
    1987年10月19日   星期一

    凌晨  零點20分

    周圍很黑,也很靜。夜到了這個時候就有點可怕了。

    於小蕙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靜靜地諦聽著。

    單人床那邊傳來輕微的呼吸聲,那是看守她的一個女人。她在臨睡前把於小蕙趕到地板上去,並隨手扔給她一條毯子,她說:“你老老實實地睡覺,別自找霉頭!”她看著於小蕙裹著毯子在牆邊躺下,便熄燈躺在床上。

    於小蕙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地躺了兩個小時之後,求生的欲望再次湧上心頭。她咬著嘴唇克制著這種難以忍受的欲望,不讓眼淚流下來。

    在這一整天的時間裡,她多次陷入到一種朦朧的幻覺之中。每當這個時候,她就象滑入到水中,象魚一樣在水中漂浮著。這時她就會失去恐懼感,心裡空蕩蕩地想,死就死吧,死很輕松,很愜意,那是一種撒手而去的感覺。她真的不想再擔驚受怕了。然而,等她清醒過來的時候,生的欲望又變得那麼強烈。她總是想到她的弟弟,他是她的驕傲。她開始惦念弟弟是否收到了她寄的錢,她願意看到弟弟在信裡對她說:“好姐姐,謝謝你了,你幫了我的大忙。”

    她想活著離開這裡。

    她小心地打量著周圍。房間裡很黑,唯有窗簾邊上照進一線月光,隱約勾勒出房間裡的景物。她悄悄地坐起來。房間裡的家具不多,並不擋她的道。房門關著,但她知道門沒有鎖,她的記憶裡沒有鎖門的印象。走廊裡的門是否鎖了她就不知道了,她現在只能走一步說一步了。

    現在,她必須首先找到一雙鞋。她的中跟皮鞋被他們用菜刀劈開了,他們檢查得可真夠徹底的。最後,他們把衣服還給她,卻沒有給她鞋。

    她輕輕地掀開毯子,向單人床那邊爬過去。她記得那個女人穿著一雙淺幫的網球鞋。她很奇怪這麼一個女人怎麼會穿一雙網球鞋,但這種鞋對她能否逃命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她想,她總不至於穿著鞋睡覺吧。

    她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他們沒有找到那個戒指。直覺告訴她,她藏在粉蜜瓶裡的戒指已被另外的人拿走了。下午六點多鍾的時候,她剛被允許穿上衣服,一個女人給她送來開水和盒飯,她一點一點地吃著。有人在外面的走廊裡走來走去,腳步顯得很匆忙。一會兒,一個男人走進來,惡狠狠地盯著她問:“喂,你是不是把戒指放在雪花膏瓶子裡了?”她不知所措地點點頭。半夜的時候,她終於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她已經沒有存在的價值了。恐懼在一瞬間攫住了她的心。

    於小蕙一寸一寸地摸著地面,她逐漸摸到了床跟前。這時,她摸到了一只鞋,很快她又找到了第二只。她全身哆嗦著把鞋套在腳上。

    床上的女人很安靜,發出輕微的呼吸聲。於小蕙慢慢地向門口爬去。她觸到了房門,上下摸索著,小心翼翼地拉開門。她抬起頭時,幾乎嚇得尖叫起來。

    一張窄窄的行軍床幾乎完全堵住了房門,一個男人仰頭躺在床上,半睜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她。廁所裡的燈沒有關,昏黃的燈光透過玻璃上的舊報紙,在他的臉上蒙上一層土黃色。

    於小蕙總算平靜下來,只覺得汗珠子順著臉頰滴落下來。她側著身子從行軍床邊上擠過去。行軍床的邊上還有一扇門,虛掩著,裡面沒有燈光。她不知道裡面有沒有人,只是慢慢地從門口爬過去。

    她摸到了公寓的門,一點一點地向上摸。當她摸到一個粗大的鐵門栓,上面還吊著一把大鎖的時候,她絕望得幾乎昏過去。但她後來發現鎖並沒有鎖上,只是吊在上面的時候,才多少松了一口氣。她哆嗦著摘下大鎖。但門栓有些緊,她拉出門栓的時候,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她一次又一次地停下來,恐懼地聽著周圍的動靜。她的全身冷汗淋淋,汗水順著腋下流到胸前,並聚集在**上,使她癢得要命。她不得不停下來揉揉胸脯,讓衣服吸去汗水。

    門栓終於被拉開了。但她此時已累得精疲力盡,她跪在地上,把臉埋在兩腿之間,雙手緊緊地抱住頭,意圖竭力克制住全身的顫抖。她快要哭出來了。

    她繼續向上摸,摸到了司必靈鎖。她站起來,用雙手去擰鎖鈕。就在這時,她聽到身後有人哼了一聲,她猛地轉過身來,恐懼地睜大了眼睛。行軍床上的人沉重地翻了個身,又沉沉地睡去。她的心髒就象打鼓一樣咚咚地跳著,嗓子眼緊得就象勒上了繩索,好一會兒才松懈下來。她重新轉回身,閉住呼吸,擰開門鎖。她輕輕地拉開門,一陣冷風從門外吹進來,使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

    門外面漆黑一片,但她已顧不了許多了,側著身子一點一點地擠出去。她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把門關緊,還是就這樣虛掩著。她輕輕關上門,鎖舌在門上碰了一下,她感覺到鎖舌在往裡縮,她又拉了一下,誰知那鎖舌竟卡噠一聲彈進鎖孔裡,響得就象打槍一樣。她知道不能再猶豫了,急忙轉身,盡量放輕腳步向樓下跑去。

    她摸索著跌跌撞撞地向樓下跑,快到一樓的時候,她聽到樓上傳來很響的開門聲和喊叫聲。她沖下最後幾級台階,猛地撞開樓門,向外面的黑暗中狂奔而去。

    外面的夜很潮濕,一棟棟樓房就象山一樣聳立在周圍。白蒙蒙的月隱約照亮了樓房之間的水泥小路。

    於小蕙順著水泥小路猛跑。她真希望能碰上幾個下夜班的人,但路上一個人影也沒有。她拐過樓角時,聽到後面的樓門被人用力撞開來。

    她跑到了街上,但街上既沒有人也沒有車,一盞盞的路燈把周圍照得通亮。她回頭看了一下,遠遠的有三個人向她追過來。她感到一陣絕望,她快要跑不動了,呼吸急促得就象一只要死的雞。最要命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該往哪裡跑,只是象只沒頭的蒼蠅一樣到處瞎撞。

    她再次回頭時,看見追她的人已經很近了。他們壓低了嗓門叫她站住,他們罵她是不要臉的小婊子。她感到奇怪的是,追她的人只剩下兩個了,那一個不知到哪兒去了。

    路的那頭亮著兩盞紅燈,於小蕙希望那是一輛汽車,她希望汽車上的人能保護她。但她很快就失望了,掛在鐵架子上的兩盞紅燈,照耀著下面黑漆漆的井口,旁邊的一堆污泥散發著臭氣。就在這時,前面的黑暗之中沖出一個人來,攔住了她的去路。她明白了,這就是那第三個人。她軟弱地蹲下去,劇烈地喘息著。

    後面的人追上來,站在她的身邊,也在喘著粗氣。他們惡狠狠地罵道:“臭婊子,我看你往哪兒跑!你跑呀,你跑呀!”

    於小蕙絕望得氣力全無,閉著眼睛蜷縮在地上。被濕發遮住的臉,在路燈下就象紙一樣的蒼白。她被人從地上拖起來,一邊一個抓著她的胳膊,拖著她往前走。在她紛亂的意識裡,她知道她要是這樣被帶回去就必死無疑。他們殺人連眼都不眨一下,何敏就是這樣死的,眼下就要輪到她了,她在吃晚飯前就已成為多余的人了。可是她真的不想死,她才二十多歲呀,好日子還在後頭呢,她還有一個多麼好的弟弟呀,他肯定還會需要她的幫助的,她真的不想死。恐懼使她拚命地動著腦筋。

    走在她後面的人顯然氣得要死,一路不停地罵著,每罵一句就在她的屁股上踹一腳,每次都使她向前踉蹌幾步。但兩邊的人緊緊地抓著她,不讓她栽倒。她右邊的人也動了邪念,騰出一只手去捏她的屁股。對於這些,於小蕙一點感覺也沒有,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前面的那兩盞紅燈。她曾經把那兩盞紅燈當作汽車,結果卻不是。那兩盞紅燈就在她前面不遠的地方亮著,就象她的兩只紅眼睛。

    她後面的人又踹了她一腳,這一腳卻踹在右邊那個人的手上。他松開於小蕙,揉著手罵道:“你他媽的瞎了眼!”接下來只是一瞬間的事,於小蕙只覺得眼前一亮,舉起右手在左邊的人臉上狠狠地抓了一把。那人喊叫了一聲便松開了手,於小蕙把他一推,撒腿向那兩盞紅燈跑去。她一邊跑著一邊睜大眼睛看著紅燈的下面。正如她所想的那樣,紅燈的下面是一個下水道的豎井。井口敞開著,旁邊堆著一灘散發著臭氣的污泥。

    她瘋了似的沖到井口旁邊,什麼也來不及多想,閉著眼睛便跳了下去。

    ————

    凌晨  零點25分

    在那一瞬間裡,危險就象警鈴一樣在他的頭腦裡鳴響著。沙傳泰一步三級地沖上樓梯,一口氣沖到三樓。

    他在家門口停下來,竭力抑制住劇烈的喘息。他掏出鑰匙輕輕地打開門,他一進去就聽到妹妹的房間裡有一個男人的哼笑聲。

    他發了瘋似的用力撞開房門,只見一個粗壯的男人赤裸著上身,站在妹妹的床前,正在彎腰脫褲子。

    那人聽到動靜,猛地轉過身來。沙傳泰這才看清楚,他妹妹正**地躺在床上,雙手被捆在床頭的欄桿上。她嘴裡被塞著一條毛巾,兩條腿被大大地分開來。

    沙傳泰瞪起凶惡的眼睛撲過去,一記沉重的上勾拳打在那人的下巴上,接著又一拳打中他的上腹。那人低嚎了一聲摔倒在床沿上。他掙扎著爬起來,雙手一撐床邊低頭向沙傳泰撞過來。但他脫了一半褲子妨礙了他,沙傳泰左手托開他的頭,右手食指象一根鐵棍似的戳在他的耳後,那人哼了一聲,象個口袋似的癱倒在地上,昏死過去。

    沙傳泰轉回身去,他的妹妹正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他拉掉她嘴裡的毛巾,解開繩子,替她把兩腿並在一起,抖開毛巾被蓋在她的身上。

    傳靜意外地平靜,她沒有哭也沒有喊叫,只是怔怔地看著他。她把雙手抱在胸前,身上瑟瑟地抖著,眼睛裡一片空茫。

    沙傳泰跪在她的身旁,僵硬的手有些顫抖地撫摸她的頭發,心裡愧疚得就象刀割一樣疼。

    傳靜極輕地說:“哥,摟著我。”

    沙傳泰便把她摟在懷裡。她在他的懷裡就象一棵柔弱的小草一樣無力。許久,他才感到妹妹平靜了一些。他把她輕輕放下,臉貼著臉在她耳邊輕聲說:“好妹妹,別怕,好好躺著。我一會就來,我先把那個家伙弄走。”

    他把那人拖到廚房裡,把他脫下來的衣服扔在他的身旁。他關上廚房門,用臉盆接了半盆涼水,猛地潑在他的臉上。那人呻吟著醒過來。沙傳泰踢了他一腳,低聲喝道:“起來,把衣服穿上,快點!”

    那人穿衣服的時候,沙傳泰問:“誰叫你來的?”那人剛剛有些猶豫,沙傳泰猛地抓住他的手指用力一擰,那人立刻張大嘴跪了下來,結結巴巴地說:“我,我說,是馮老板,是馮老板叫我來的。”

    “來干嗎?”

    “叫我來干……她,說干了有賞。他,他說,要給你點顏色看看。這是真話。”

    “你干了?”沙傳泰陰沉地問。

    “沒有,沒有。”他急忙說。“我真的沒干,我再也不敢來了,求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來了。”

    沙傳泰冷冷地盯著他,片刻,他說:“走吧。”那人連忙站起來就走。沙傳泰一腳把他踹倒在地上,“你他媽的急什麼!急著去干嗎?你老老實實地跟著我走,聽見沒有!”

    他們一前一後地下樓,沿著樓後的水泥路向北走。

    此時已是後半夜了,周圍一片寂靜。若有若無的夜風從背後吹來,就象有人跟在他們的身後一樣。那人越發心驚膽戰起來,不時回頭張望,或者偷窺沙傳泰的神色,只是不敢開口說話。

    十幾分鍾後,他們在一個垃圾站旁邊停下來。那人緊張起來,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光,小心地窺測著周圍。

    沙傳泰不動聲色地問:“看出這裡是什麼地方了嗎?”

    那人呀了一聲,急忙看著周圍。只是瞬間的事情,沙傳泰乘他回頭的時候,猛地抬起膝蓋撞進他的兩腿之間。那人頓時彎下腰去,嘴裡發出絲絲的聲音,隨即癱倒在地上。沙傳泰隨即蹲下去,用膝蓋頂住他的後背。他把那人的臉扳向左側,他的左手從他的脖子底下穿過去,勾住他的後腦。右手則緊緊地抓住他的下巴。他猛地一用力,把那人的頭向後一擰,只聽他的頸椎一聲脆響,臉已經完全轉到了後背。他的腿急促地抽搐了幾下,便再也不動了。

    沙傳泰站起來,看了看周圍。周圍很安靜,只有從遠處的牆根下傳來斷續的蟲鳴聲。他把屍體托起來,塞進垃圾站的鐵窗口。他聽到屍體沉重地落到水泥地上的聲音。他知道每天傾倒的垃圾會很快把屍體埋起來。至少要到兩三天以後再次清運垃圾的時候才會發現屍體。

    沙傳泰抬頭看了看天,他感到心裡很平靜,似乎多少出了口惡氣。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二次殺人了。他很驚訝自己竟會如此平靜。

    他回到家裡,妹妹並沒有睡覺。她睜著又黑又大的眼睛看著天花板。他有些不安地站在妹妹的床邊,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傳靜的目光移到他的臉上,“哥,那個人呢?”

    “我把他打發走了。你放心吧,他不會再來了。”

    傳靜怔怔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我知道你肯定會把他打發走的。他再也不會來了。”

    沙傳泰對妹妹的表情更加擔心了,“阿靜,你沒事吧?”他在床邊蹲下來,輕聲問。

    阿靜搖搖頭,“我不知道。”她的眼睛裡漸漸盈滿了淚水,“我真的不知道。我心裡好亂,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哥,你是不是把那個人給殺了?”

    “阿靜,你不要去管他了。他是怎麼進來的?”

    “我也不知道。那時候我剛關了電視,躺在床上看書。我聽到走廊裡有響聲,一扭頭就看見那個人站在門口。我嚇了一跳。他跑過來捂我的嘴,我掙不過他,就被他捆住了手,堵住了嘴。其實我沒想過要喊,我嚇得喊不出聲來。後來他就脫我的褲子,摸我,捏我,他真惡心,嘻著臉連口水都快流下來了。他干嗎要這樣,這麼下流粗俗。其實他要是文明一點,我可以讓他……”傳靜突然住了口,閉上眼睛把頭轉向床裡面。

    沙傳泰突然明白了妹妹的意思。她是一個正當青春年華的女孩子,她是在完全成熟以後,知道自己很美,並且開始憧憬未來的時候癱瘓的。她的青春正象清澈的溪水歡快奔流、潺潺輕歌的時候被突然截斷的。她生命裡的陽光是在正紅艷明媚的時候突然消失的。那是非常殘酷的一種經歷,非常痛苦的一種經歷。沙傳泰的心再次象刀割一樣疼痛起來。已經好多年了,本該是她最美好的時光,都消耗在輪椅上、床鋪上,獨自一人看著窗外的太陽和月亮、風霜和雨雪、行人和車輛,她只能和麻雀對話,和風兒往來。那是一種無人可以排遣的寂默和孤獨。她本該是一個被人珍愛的好女孩兒呀。

    他輕輕地捧住她的臉,讓她轉向自己,“阿靜,”他輕聲說:“我明白你的心情,是哥哥害了你。”

    “不,”傳靜急忙說:“哥,我沒有怪你。我一點也不怪你。爸爸媽媽去世後,是你照顧了我,你什麼都先給我,處處想著我,我怎麼會怪你呢。我只是命該如此,我誰都不怪。倒是我拖累了你,讓你到現在還是一個人。你都是為了我,我知道。”眼淚從她的臉上流下來,她摟住哥哥的脖子抽泣著,“哥哥,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

    “我知道的,哥哥再遲鈍也能感覺到,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他也說不下去了。

    “哥,你不要哭,你是男的,你要是也哭,我就更受不了了。哥,我愛你,不是把你當作哥哥來愛的,是當作朋友,當作情人的,你知道嗎?”

    沙傳泰輕輕地點點頭。

    傳靜立刻摟緊他的脖子,在他的臉上吻著,“你真的知道,你真的知道嗎?哥,你親親我。”

    沙傳泰捧住她的臉,深深地吻著。恍然中感到自己多麼需要一個女人走進他的情感領域,那裡面早已空曠得象荒野一樣了。

    ————

    凌晨  1點5分

    有一陣她失去了知覺。

    冰冷的污水浸沒了她的身體,使她漸漸清醒。她感到身上和手上的疼痛,和一陣陣逼人的惡臭。她從泥水中抬起手摸了摸周圍,她摸到了身後膩滑的井壁。她想起來她不顧死活地跳進井裡的經過。

    她的手好疼,她是抓著井沿跳下來的,她的手指幾乎被堅硬的鐵井沿拉掉。井底的污水使她一陣陣地反胃。井下漆黑一片。

    井上的喊聲使她吃了一驚,她猛地想起來她還處在危險之中。她聽到井上的人在商量怎麼下來。她慌了,掙扎著從污泥中站起來,四面摸索著,終於摸到半人多高的水泥涵管。她不顧一切地爬了進去。

    求生的欲望使於小蕙身上的動物本能顯現出來,她的人性和理智讓位給動物的求生欲望。她根本沒有想過這一切舉動會帶來什麼後果,她只不過是盡一切力量延緩生命,前面是否是另一個絕境,她已顧不上去想了。

    她象個幽靈似的向前爬去。惡臭的污水從她的身下流過,上面也有污水滴落在她的背上和頭上。眼前一絲光也看不見,伸手摸到的都是油膩的井壁,和粘稠得象油泥一樣的污水,臭氣嗆得她喘不過氣來,也睜不開眼。她忍不住哭了起來,淚水象小溪一樣順著她的鼻尖流了下來。但是她不敢用手擦,她手上厚厚的污泥已象手套一樣甩不掉了。

    一只沉重的老鼠沿著她的手臂爬上來,一直爬到她的脊背上。她恐懼地趴倒在泥水裡,尖聲地喊叫。污水淹過她的下巴,流進她的嘴裡。她吐著,拚命地甩著頭,更加恐懼更加瘋狂地向前爬去。

    不知爬了多久,她的雙手突然落空,她來不及喊一聲便一頭栽進泥水裡,泥污立刻把她淹沒了。她在棉絮般的污泥裡拚命掙扎著站起來,用沾滿污泥的手在臉上抹著,吐著嘴裡的泥水。她好一會兒才明白,她掉進另一個豎井裡。她張大嘴仰頭向上望著,但她什麼也看不見,上下都是漆黑的,一絲光也沒有。她很想上去,但她不知道那些人會不會找到這裡來,並在上面守著。她遲疑了許久,終於低頭摸索著向另一個涵管裡爬去。

    一個什麼東西飄過來,撞在她的胳膊上。她摸了一下,是一個毛茸茸的東西,浸滿了泥水。她猛地明白這是一只已死了許久的貓或狗之類的動物,身體已經膨脹起來了。她高聲尖叫起來,把它往身後撥拉。但那死動物卻卡在她的兩腿之間。她拚命地抬高身體分開兩腿,那只死動物終於順水流去了。

    她第二次跌進泥水裡的時候,已經精疲力盡,她深深地栽進泥水裡,泥水嗆進嘴裡被咽了下去。她終於站起來之後拚命地嘔吐起來,她一把一把地抹著嘴邊的污物。她再也不能在這裡呆下去了,再呆下去她會發瘋的。

    她哭著不顧一切地在身邊摸索著,終於摸到了釘在井壁上的鐵梯子,她一下一下地向上爬去。到了井口,她用肩膀頂開井蓋。一線燈光照了進來,清涼的空氣使她清醒了許多。

    外面很安靜,沒有汽車聲,也沒有腳步聲。她把井蓋挪開,伸出頭向外張望。周圍一個人也沒有,不遠處的一盞路燈照亮了一小段路面。路邊都是郁郁蒼蒼的大樹。

    於小蕙終於爬出污水井。到這個時候,她的力氣幾乎完全耗盡了。泥水順著她的頭發滴落下來,順著她的身體流下來,很快便在腳下匯出一小片泥水。她放棄了擰一擰衣服的打算,她拖著腳步走到路邊,沿著牆邊的陰影往前走。她害怕遇見人,她知道自己看上去就象一個剛從地獄裡跑出來的魔鬼。此外,她對自己的安全也沒有把握,說到底,她並沒有爬出多遠。她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正在附近找她呢。她真的象鬼一樣小心地打量著周圍。

    她拐進一條小街,她覺得這裡更安全一些。小街裡沒有樹,兩邊都是長長的圍牆。她貼著圍牆往前走。

    前面是一條丁字街。她聽見那邊的街裡傳來一陣汽車聲,還沒等她決定怎麼辦的時候,汽車便轉了過來。汽車耀眼的燈光象明亮的掃帚一樣橫掃了過來。有一瞬間,燈光照得她兩眼發花。燈光從她身上掃了過去,但汽車拐了一下,重新把燈光掃過來。車停了,燈光就象一把罩子一樣把她罩在牆上。

    於小蕙恐懼到了極點,她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車門開了,她驚慌地看見車上下來一個人向她走過來。她看出來了,那是一個警察。她也看清楚了,那是一輛警車,藍白色,車頂上有很大的警燈。

    警察走到她跟前看了一會兒,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說:“你怎麼回事,這一身是怎麼弄的?”他立刻又松了手,他手上已沾滿了粘唧唧的污泥。他回頭對車裡的人喊:“這個人大概是從糞坑裡爬出來的,她身上臭極了。”

    另外一個警察也下車走過來,驚奇地看著她,“喂,你這是怎麼弄的?”

    於小蕙靠在牆上,盡量小心地動著嘴唇,她臉上的泥水正順著她的嘴角往下流。她說:“水,水,給我弄點水來。”

    先下車的警察明白了,他用干淨的那只手解下手銬,示意她伸出一只手,讓他用手銬銬住。他說:“好了,你好好地跟我走吧,我帶你找地方去洗洗。嗨,老王,別愣著了,你開車跟在我後面。”他拉著於小蕙往前走去。

    他們在一條小巷裡找到一個有自來水的公用廁所。他們直接把她帶進男廁所。裡面沒人,一盞十五瓦的小燈泡射出昏黃的燈光。警察解下手銬扔在地上,從門後找到一根沖洗廁所的膠皮管子,把它接在水龍頭上。隨後就開始向她身上澆水。

    於小蕙捧著水洗臉,但頭發裡的污水不斷地流下來。她把頭伸到皮管子底下沖洗,但那些污泥卻象瀝青一樣粘在她的皮膚上和頭發裡。

    這時,開車的警察走進來,他手裡拿著半袋洗衣粉和一條肥皂。他把這些東西放在水池邊上說:“給你這些,好好洗洗吧。”

    先來的警察放下水管說:“你最好脫了衣服洗,我們在門外等著你。”

    兩個警察走出廁所。於小蕙費力地脫下衣服,用水管向身上沖水。水很冷,她哆嗦著牙齒咯咯作響。她抓了一把洗衣粉在頭上搓著。恍惚之間,她感到周圍的寂靜中仿佛有什麼令人不安的動靜。她猛地抬起頭,廁所裡依然空無一人,昏黃的燈光忽明忽暗。後窗已完全壞了,黑洞洞的象一張大口,不時有冷風從那裡吹進來,使她渾身上下一陣陣地打著冷戰。恐懼再次襲上她的心頭。她轉身跑出門外,叫著:“有人嗎,有人嗎!”

    廁所外面,兩個站在路邊吸煙的警察轉回頭來,都不由自主地去摸腰裡的手槍。於小蕙站在廁所的門口,無助地看著他們。身上仍然是污跡斑駁,還沒有洗干淨。警察問:“你怎麼了?”

    “我好怕,我怕有人要殺我。我是逃出來的,他們還在找我,他們要殺我。”

    兩個警察這才開始重視起來,他們進了廁所再次看了一遍。

    於小蕙說:“你們不要走,我害怕。”她從地上撿起水管,一聲不響地遞給其中的一個警察,隨後站在水管底下沖洗著,一次又一次往身上打肥皂。

    於小蕙終於把自己洗干淨了。她的身體被冷水冰得雪白,頭發濕漉漉地披在肩上。她彎下腰把地上的衣服提了一下,就放棄了洗一洗的打算。她扭回頭乞求地看著兩個警察。

    一個警察脫下自己的上衣,對另一個說:“算了,讓她都穿我的吧,我們兩個至少要有一個著裝整齊。”

    幾分鍾後,於小蕙穿上了警察的制服,坐在警車裡。她不知道他們會把她帶到那裡去,但她知道自己總算是安全了。

    ————

    凌晨  2點40分

    電話鈴驟然響了起來,童振遠被從夢中驚醒。他抓起電話,“誰?王庭臣?什麼事?”他一下子坐起來,“於小蕙?她在哪兒?好,我這就去。”

    寧佩雲也醒了,疑惑地看著他。

    “老天,真是想不到。咱們找到那個於小蕙了,這個女人竟在下水道裡爬過了一條街,她居然死裡逃生。”他急急忙忙地穿衣服。“這是個關鍵人物,總算找到她了。”

    寧佩雲:“你今天早點回來,好嗎?”

    半個小時之後,童振遠驅車趕到市公安局。一個值班警察把他領到大樓頂層的一間小房間裡。

    一個醫生正在小房間裡給於小蕙檢查身體,她看上去極度疲倦,臉色蒼白,被洗衣粉反復洗過的皮膚一點光澤也沒有。醫生給她打了針,並在她的身上搽凡士林。

    童振遠看得出來,她只要一合眼,就會沉沉睡去。他悄悄吩咐醫生給她開一點興奮劑。醫生照辦了。

    醫生走後,童振遠和王庭臣坐下來開始詢問。興奮劑在於小蕙的身上起了作用,她一開口就止不住。她從她的弟弟開始說起,說他在國外留學,說他需要錢,所以她才去炒匯,於是她說到了那個叫安東尼的美國人。

    從死亡線上返回,她已經沒有任何顧忌了,她把安東尼的強暴完全說了出來,於是她才拿了他的戒指。從那以後就發生了許多倒霉的事,直到她跳進了污水井。

    天快亮的時候,她終於抗不住疲倦,倒在沙發上沉沉睡去。

    童振遠坐在窗邊的椅子裡,凝目沉思。他沒有想到,一枚小小的戒指竟會有這麼重要,不惜以幾條生命為代價。但它的作用在哪裡呢,卻一點也想不出。

    他從王庭臣手裡接過記錄,反復讀著。其中一個問題使他感到迷惑不解。於小蕙說,她感到那些人沒有找到戒指,戒指已經被別人拿走了。他仔細推算了時間,包括目擊者向警方報案的時間,那中間只有半個小時的空隙。誰會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取走那個戒指呢?

    他的心裡劃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

    早上  6點45分

    沙傳泰從惡夢中醒過來,窗外的陽光刺著他的眼睛。

    他趴在妹妹的床沿上睡著了。昨天夜裡發生了那件事後,他不敢再離開她。他坐在她床邊的小凳上看著她合上雙眼,把她的一只手貼在自己的臉上,時不時地聞著她手心裡濕潤的氣息。

    這時,他心裡已有了一個大大的結,難以解開。

    妹妹在無意中流露出她內心中深藏的一面,她說:“他要是文明一些,我可以讓他……”她沒有說下去,她突然明白她不該說下去,這會讓哥哥為難的。

    可沙傳泰還是明白了,他再粗心也還是明白了。以往的一切都被他想了起來,妹妹早已把她的心,把她的一切都依戀在他的身上了。

    妹妹心裡的缺憾實在太大了。老天,世事不公,如此殘忍,如此冷酷,剝奪了她生活中的多少美好呀!那些缺憾,是誰也無法彌補的。可是,就讓她帶著這些缺憾隨風而去?

    在他的心裡,在他的心底下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裡,一個細細的聲音在重復著這句問話:她……將隨風而去?

    沙傳泰兩眼紅紅地看著如玉雕般還在睡夢中的妹妹。傷害和彌補,就象兩把尖刀似的抵在他的心上。

    他到辦公室的時候比平時晚了半個小時。王庭臣正坐在辦公室裡,臉色陰沉地等著他。

    ————

    上午  8點30分

    丹尼爾&·庫伯先生終於下樓走進小客廳裡。

    這個時候,童振遠和喬治&·伯拉尼根正坐在沙發上閒聊著。威廉&·鮑厄斯則坐在酒櫃旁配著馬提尼酒。

    喬治回頭說:“比爾,現在就喝馬提尼不嫌太早了嗎?”

    威廉回頭一笑,“我習慣了,不然我一天都會沒精神的。”這時他看見走進門來的庫伯先生,爽朗地說:“嗨,丹尼,你總算弄好了嗎?”

    庫伯先生手提一架怪模怪樣的錄音機,還拿著別的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東西。屋裡的人都回頭看著他。他一言不發地把手裡的東西放在茶幾上,讓自己盡量舒服地坐在沙發上,然後才鄭重其事地轉向童振遠,很突然地露出他極其難得的笑容。

    “童先生,”他令人驚訝地笑著說:“我得說,我對您派給我的兩個助手非常滿意。他們不僅是搞監聽的行家,而且,就他們的安裝技術來說,簡直是個藝術家。是的,他們在這個行業裡非常出色。”

    誰都聽得出來,在他這些難得的恭維底下藏著將要爆發的火山。他們都等著他下面將要說些什麼。

    童振遠謹慎地點點頭,“謝謝。”

    庫伯先生拿起一個有點象裝打火機丁烷氣的儲氣罐一樣的東西,只是比那略小一點,圓柱體的頂端也有一個長長的細嘴。他環顧大家解釋說:“這是一個探頭式竊聽器,雖然式樣有點過時了,但靈敏度很高,在可能的情況下我總是優先使用這種竊聽器。前天中午,我和我的兩個中國助手,在福倫查隔壁房間的牆上鑽了一個小洞。用手工鑽,要鑽得非常輕,因為安東尼先生可能就在房間裡。我們照著這個東西的尺寸鑽洞,越往裡直徑越小,最後我們用的是六十號鑽頭,在安東尼的牆上鑽了一個針眼那麼大的小洞。我們把這個東西放進去,然後再把牆面修復得和原來一樣。我的兩個中國助手非常出色,他們就象藝術大師一樣從事著這一切。我不知他們在更先進的儀器上是否經過更好的訓練,但在使用這個東西上面他們非常出色。這是我首先要向他們和您表示感謝的地方。”

    房間裡的人都露出了不安的神色,知道他就要把眼睛瞪起來了。但沒有人去打斷他。

    庫伯先生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嚴厲的目光和憤怒的表情。“從一開始我就說過,我不信任你們。”他憤怒地盯著童振遠。

    “庫伯先生,”喬治想提醒他注意一下,但被童振遠攔住了。

    庫伯先生繼續說道:“我現在仍然不相信你們。假如我從前沒有什麼根據的話,那麼我現在有了充分的證據!我要說的是,在你們中間有一只‘鼴鼠’!”他幾乎是吼著說出這句話,“你們不相信嗎,是嗎?那麼好,就請你們聽聽這段錄音吧。”他一邊說著,一邊按下錄音機的鍵。

    所有的人都注意著那架錄音機。透過磁帶倉蓋,可以看見裡面的磁帶在無聲地轉動著。

    庫伯先生又說了一句:“這是昨天下午五點三十五分的錄音,聽一聽對我們大家都會有啟發的。”

    磁帶裡開始有聲音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嗨,托尼,你要點什麼?是咖啡還是酒?”女人的聲音嬌滴滴的。

    庫伯說:“這是莉莉&·艾博特,名義上是安東尼的秘書,實際上是他的情婦。這之前,他們一直都在床上。”

    “給我來一杯咖啡吧,要濃一點。寶貝,你最好快點穿上衣服,別老這樣光著走來走去的,康迪和約隨時都會來的。”

    “他們來干嗎,就不能讓我們清靜一會兒嗎?”

    “別這麼說,他們說不定會帶來克裡斯蒂安的情況。”

    “好吧,我這就穿。不過,我要告訴你,你還是那麼有勁兒。讓我看看你現在是不是還那麼有勁兒。”

    接著是一陣笑聲和手打在屁股上的聲音,安東尼說:“你還是快去穿衣服吧。”莉莉答應了一聲。安東尼又說:“寶貝,他們來的時候,你就不要出來了,別打擾我們。”莉莉的回答聲很遙遠,大概進了另一個房間。

    錄音機裡有一段時間沒人說話,只有輕微的翻報紙的聲音,喝咖啡的聲音,和咖啡杯子放在桌上的聲音。大約過了六七分鍾,有人敲門。安東尼說:“請進。”門開了又關上。安東尼問道:“嗨,康迪,你怎麼樣?見到克裡斯蒂安了嗎?”

    “是的,我見到他了。我剛剛和他分手。”

    庫伯說:“這是康拉德&·康根。我想你們也猜到了,下面的話很有價值。”

    “怎麼樣,你想喝點什麼,來杯威士忌?”

    “好的,謝謝。”在一陣酒杯的叮當聲中,康拉德繼續說:“克裡斯蒂安已經看過貨了。一大批,保存得非常好。是在一間地下室裡,分門別類放在一些木箱子裡。”

    “貨色好嗎?”

    “他說非常好,超過我們所期待的。其中有一批金制品非常精美,是一些真正的古文物。他說其中有一些的價值非常高,完全是珍品。他說這筆買賣對咱們非常有利,他很興奮。”

    “貨在什麼地方?”

    “在城裡。但具體在什麼地方他也說不清。馮很狡猾,開車在城裡城外轉,怕被人跟蹤。結果克裡斯蒂安自己也轉迷了方向。他說那一帶不是繁華地區,很偏僻。”

    “到時候,馮會把貨交給我們嗎?”

    “克裡斯蒂安認為沒有問題。他認為馮在這件事上是不會開玩笑的,但他想撈一把是肯定無疑的。”

    “很好,我們當然會讓他賺一筆的。”

    “約呢?他來過了嗎?我們該把最後的行動確定下來。那個人答應見我們了嗎?”

    “她已經答應了。具體見面的時間和地點,明天中午再定。約去檢查我們的安全情況去了。現在也該回來了。對了,明天中午,你去……”

    就在這時,錄音機裡傳來很響的開門聲和關門聲,一個聲音厲聲喝道:“托尼!”

    庫伯先生啪的一聲關上錄音機,抬頭說:“我要你們再聽聽這個聲音。”他把磁帶倒回去一點,又開始放音。

    安東尼在錄音機裡說:“現在該回來了。對了,明天中午,你去……”隨後是很響的開門關門的聲音,進來的人幾乎是喊叫:“托尼!”

    童振遠的喬治都聽了出來,這就是約──約瑟夫&·墨利納拉的聲音。他的聲音裡明顯帶有警告的意味。

    錄音機裡沒人說話了,但傳來急促走動的聲音,接著收音機被打開了,音量開得很大,其余的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了。

    童振遠心裡一沉,喬治和威廉也都沉默不語。所有的人都明白,約瑟夫得到了情報,知道他們正在受到竊聽,他及時地趕回來,打斷了安東尼的話。那個被打開的收音機證明了這一點。

    庫伯先生關上了錄音機,小客廳裡安靜下來。“童先生,你能解釋這一切嗎?那個約瑟夫是從那裡得到情報的?那個人是誰,是你的人嗎?”

    童振遠凝視著他並沒有急於回答。只在心裡反復掂量著,這秘密是從哪裡洩露出去的。

    協助庫伯先生安裝竊聽器的,是應他的請求,從國家安全部派來的兩個技術專家。他們從北京來,一來就幫助庫伯先生安裝竊聽器。他曾聽到他們嘲笑庫伯先生的老式探頭竊聽器。他向他們解釋說,誰也不願意把這一類最先進的東西亮給別人看,這可以理解。兩個技術專家的工作一結束就離開了,是他親自送他們上的飛機。這之間他們不可能和別人接觸,也同樣不可能和這件事有什麼關聯。

    那麼還會有誰可能是洩密的人呢?知道搞竊聽的,除了他自己之外,再有就是他的妻子寧佩雲,和刑警隊長王庭臣。假如他要懷疑這兩個人的話,那麼,他就連一件事也干不成了。不,這兩個人也是不可能的。

    童振遠慢慢地站起來,依次看著庫伯、喬治和鮑厄斯。他嚴肅地說:“庫伯先生,這次洩密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我會把它當作頭等大事來看待的。我要說的是,洩密可能還有其它渠道。但無論是哪一種情況,我遲早總會把它找出來的。我說到做到。”他停了一下又說:“中午之前,我再和你們聯系。今天的碰頭會到此結束。我告辭了。”說完,他轉身離開了小客廳。

    小客廳裡又沉默了一會兒。喬治&·伯拉尼根打破了平靜說:“庫伯先生,你是否太急躁了一點。”

    “不!”庫伯先生轉向他大聲說:“這不算急躁。早把話說透,總比我們一事無成強。我從來就不信任這些黃種人,他們根本就不講信義。十幾年前我倒霉的事,就是一個黃種人告的密。”庫伯先生瞪著眼睛大聲說。

    “得了,得了,庫伯,”喬治急忙打斷他,“那是個泰國人。這個故事你已經對我們講過許多遍了。但我還是希望你能緩和一點,畢竟我們還要依靠他們把這個案子辦完。你說呢,威利?”

    威廉&·鮑厄斯晃著手裡的酒杯,噘了一下嘴說:“我不知道,說實話,能不能把這個案子辦完我一點把握也沒有。咱們只能走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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