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除了肖然,還沒有和哪個男子以這樣貼近的方式接觸過,自然,由葉城回來的路上為他解毒取暖除外,此時這樣著實讓她有些極想要抗拒。
而正在她糾結不已的時候,楊奕霄竟伸出纖長的手指,一點一點地擦拭著她臉龐上還殘留著的斑斑淚痕。
「喂!」她慌忙甩開頭,早已忘了自己剛剛的痛不欲生,只是有些沒由來的心跳加速。不對!這個感覺她只有面對肖然時才有過的,可是這個人……
都是他!憑什麼跟她這麼貼近,還突然不規矩地毛手毛腳!
「我……我要下去!」
「你不覺得今天月色很美嗎?」
「很美啊,可是,你要賞月,可以、鬆開我嗎?」
「好啊。」正說著,他就突然撒開手。猛然間失去了他手臂的支撐,閔玥兒還未調整好重心,一下子跌坐在地,不!是房頂!
幸好他也同一時間坐了下來,扯了一把她的手腕,將她拉穩。
她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漏了幾拍,差點以為自己真的要滾落下去了,那屋簷下黑隆隆一片,更覺得高深莫測。
她狠狠瞪他一眼,抽開自己的腕子。
「你真的從來都愛這樣欺負人嗎!」
「你還是那樣喜歡反咬一口啊。」他呵呵笑了:「分明是我一直在幫你,你說在賞月,我便幫你找個好地方,你說不要我扶,我便鬆開了,你眼看就要掉下去了,我還拉了你一把呢。」
他一條條像在列舉她的罪狀,有條不紊。
閔玥兒倒有些張口結舌,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他。而楊奕霄也不再說話,只是抬頭看著天空。
這種靜默就那樣瀰散開來,悠悠然然,讓人不忍去打破。
閔玥兒微微呼出一口氣,似乎那胸口的鬱結忽然消散了些,她將下頜抵著自己膝上的手臂,茫茫然地看著腳下那被月光灑滿銀色的屋頂。
「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悠悠?是別有人間,那邊才見,光影東頭?是天外,空汗漫,但長風浩浩送中秋?飛鏡無根誰系?姮娥不嫁誰留?」
許久許久,輕輕的聲音由他的唇中滿出。好似自言自語,又好似是在問著旁人。
「你,是在和天上的月亮對話嗎?」
楊奕霄微微笑笑,仍舊看著那一輪月:「我在問她,悠悠西斜,是要去哪裡?」
「哦?」
「她那麼執意要走,是為了去點亮另一個人間嗎……可是老天將她送來這裡……」他轉頭目光,看著她的臉:「那麼孤零零的她讓我於心何忍?倘若嫦娥並未出嫁,便留在我身邊吧。」
閔玥兒有些不明白他語中的意思,只是藉著皓潔的月光,將他眼中的卓然看得分明,她心中輕輕一顫,忙別開眼,澀澀地笑了:「你的膽子還真不小呢,連天上的嫦娥仙子都想娶嗎?」
「想娶,即使她是仙子,即使在天上已經有人相伴,但若不快樂,便連凡人也不如。那麼我為什麼就不能娶呢?」
「那你怎麼知道你娶了她,就能讓她快樂?」
「如果連這個也做不到,根本不配擁有她!」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恨恨的,閔玥兒極少看到他這副嚴肅的樣子,不由得有些顫動。
驚覺兩人似乎已經在這裡坐了許久,而他這種怪怪的樣子讓她著實不適應,便想要離開:「送我下去吧。」
「你累了嗎?」
「你不會還要打算看日出吧,如果你有這個興趣我倒沒關係啦,要是在地上,我也不用給你打招呼便可以自己回去了不是嗎?」
楊奕霄訕訕地笑了,真搞不懂這個小腦袋在想些什麼,真的覺得自己就這麼想看月亮嗎?還日出呢!
他不再說話,微微彎下腰,這次卻將她橫抱起來,不顧她意外地想要掙扎的動作,便已經帶她落了地。
看著她匆匆離開的背影,一直消失在回客棧的廊間,他才悠悠開口:「我以為你會拆了屋頂。」
這話,自然不是對那個消失的背影說的,而是……
一個高挺的身影由幽黯的樹下踱步而出,目光冷冷,看不出喜怒哀樂,逕直向客棧房間走去,似乎並不打算做任何言語,就在交錯而過時,楊奕霄開口道:「等等。」
他停下腳步,卻並未回頭。
「你可以選擇安心去緬懷過去,不去管我要如何,或選擇現在便與我正式對戰。」
肖然的肩頭微微抽~動一下,他太明白他的意思了。他眼中對閔玥兒一貫的清亮目光之下所洶湧的熱度,他早就有所感知,剛剛那屋頂之上的曖昧月光,他看得真切,更聽得清楚。或許那詩玥兒不懂,但他懂,太懂。
他知道楊奕霄在對他的感情宣戰了。
玥兒的眼淚,是因他而起,而這眼淚,卻讓楊奕霄不甘再沉默下去,這該怨誰?
而他,還有起身對戰的勇氣嗎?還有捍衛感情的立場嗎?
如果沒有了勇氣和立場,如果留在他身邊的玥兒不會快樂,是要自己拱手相讓嗎?
「你,變了。」他的靜默讓楊奕霄有些意外。
他自然知道,肖然會因為江湖上的無知草莽對閔玥兒企圖動手動腳,便一把衝斷那人腕處經脈,會因為萬喬山對她的不軌侵犯,便毀了萬鷹堂,要了他的性命……那麼剛剛自己對閔玥兒那麼意圖明顯的接近,他不可能無動於衷。
肖然深深吸了一口氣:「不,我沒變。」他稍稍側過臉看看楊奕霄,即使自己此刻不能一如往常一般狠狠地將上前的人一把推到千里之外,卻絕不代表容許那人就這樣將她帶走。
「你很奇怪我的漠然嗎?你不要誤會,我只是……今晚不想再讓她哭泣。」
「那麼明天呢?以後呢?」
「以後,我卻不能保證,但是,唯一肯定的,是我不需要向你保證。」他說的毫不掩飾的誠實。
「還是等你搞清楚自己到底愛誰,再說吧。」顯然,楊奕霄重重刺到他的軟肋,然後頭也不回地先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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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然看著房間門口的地面上,靜靜躺著的白瓷瓶藥膏,心潮再次無法抑制地澎湃起來。他彎腰拾起,握在掌心,緊緊的,差點將它捏碎。
突然有一股衝動,想闖入她的房中,將她緊緊抱住,哪怕不說一句話,就那麼抱著就好……
可是,虛掩的門縫處,他看到了桌上的黑色包裹,卻像剎那洩了所有的力氣。最終,他推門走入自己的房間,頹喪地倚在床邊,眼中只是直直盯著桌面。
荷依……真的永遠走了……以這種卓然的方式,讓他絕望……
他難道會像玥兒說的那樣,是愛著荷依的嗎?
為什麼自己從來沒想過?
不應該的,可為什麼玥兒這麼說時,他竟無法反駁?難道是這個「愛」,已經變成了習慣,習慣到自己未曾發現?
是的,荷依的離去,真的讓他痛到極致,這一點他不想騙她,也不想騙自己。
這種絕望的痛,讓他真的沒有去想,憑著自己一個人,有沒有可能在地宮廢墟中找回她,這倒罷了。他甚至在那個時候,真的忘了這廂還有個為他牽腸掛肚的人!
怎麼可以!
當他懷抱著荷依的骨灰,離陽關鎮越來越近時,才越來越清晰地感到了自己的疏忽。這個「忘記」越發急劇地拷問著自己——荷依之於自己,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那,真的是「愛」嗎?倘若是,那麼玥兒呢?
玥兒之於自己,是一種勢在必得的渴望,他要她,無需懷疑。
如果對荷依也是「愛」,那玥兒所得到的,將會是什麼?是這份愛的幾分之幾,或是繼荷依之後的愛的轉移?
無論是哪一個,莫說的她,就連他自己也無法接受。
對荷依……對玥兒……他開始迷茫,開始無助……
而這種迷茫無助,讓他一下子不知道將以何種心情去面對她。即使他心底真的很想馬上見到她,卻怕將那絕望的悲傷暴露在她眼中。
玥兒是單純的,是敏感的,是脆弱的,他怕自己此時不夠堅定的樣子,讓她多心,讓她難過。在自己還沒有理清自己思潮的時候,他不想給她帶來困擾。
可是,最終,他還是傷到她了,甚至是以更加殘酷的方式。
楊奕霄的質問沒有錯,而玥兒每一顆眼淚都如同滾燙的岩漿,滴滴灼著自己的心口。
他的雙手不由得越握越緊,那剛剛凝結的大大小小的傷口,再一次崩裂開來,鮮血順著手掌一直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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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濛濛亮的時候,幾乎一夜未眠的肖然,終有些耐不住了,他並未理出頭緒,卻不能再不見她,這種空落落的感覺讓他一團糟。
然而,剛剛在她門前站定,他的心情卻更加糟了——顯然,有人已經捷足先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