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在場的幾位貴賓都騷動了起來。
「大衛,等等,我和你一起——」
「我們也走吧,去收拾行李——」
「大衛說得對,警方可以和我們的律師聯絡——」
好幾個人陸續離開了日光室,但也有人選擇留下。
「可楠,我們也走吧。」欣欣說:「我看也沒必要再待下去了,我去叫林姐起床,發生這麼大事她還沒起來,八成是吃了安眠藥了,幸好我們沒什麼行李,不需要收拾。」
可楠送了口氣,也跟著站起來,雖然她有想過或許應該要留下來幫警方做筆錄,但說真的,這城堡讓她神經緊張,欣欣願意主動離開,她真的是求之不得。
離開前,她忍不住再朝那男人看去,他卻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
她一愣,收回視線轉身要放杯子,卻一頭撞進他懷裡。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杯子中的紅茶有不少潑濺到他身上,她慌張的試圖道歉,可倏然間,某種強烈的不安抓住了她,讓她暈眩了一下,她喘不過氣來,手腳一陣發軟,甚至握不住手中的茶杯,只能眼睜睜看它從手中墜落。
杯子掉到地上,剩餘的紅茶潑濺了出來,但那紅褐色的茶水落地,在地上蔓延擴散,迅速幻化成一汪深水,她在瞬間聽見尖叫聲、爆炸聲,她驚慌的轉頭,卻看見欣欣的衣服燒了起來,驚恐的看著她,大衛在尖叫,她轉頭看見他的頭被椊掉一大塊,某個女人從破掉的門掉了出去,第二次的爆炸響起,一切都燃燒了起來,世界在旋轉,狂風與火焰一併呼嘯,吞噬著她——
那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但這畫面如此真實,她能清楚感覺到火焰襲身,感覺到殘破的玻璃與金屬如子彈利刃般劃過她的身體。
那是如此痛、那麼燙,但她痛得叫不出來,只感覺到現實的世界和那幻象一起飛快的旋轉著,欣欣驚慌的回過頭來,那男人錯愕的抓住了她,沒讓她摔疊在地,但她無法呼吸,她看著那可怕的畫面變得更加清楚,她甚至能聞到人肉燒焦的味道——
忽然間,她意識到自己看見了什麼。
那是個預見,是即將發生的事,她知道。
她抓著他,試圖張嘴,卻吐不出正常的字句。
「不……阻止……不行……」
「什麼?」他楞了一下。
她想告訴他,告訴他她所看見的,但可怕的黑暗襲擊了她,將她捕獲,猛然將她拉進黑暗深處去。
她失去了意識。
他不知道這女人怎麼回事,她並沒有真的完全撞上他,但她在撞到他之後,臉色白得像死人一樣,額冒冷汗,全身顫抖,脈搏跳得飛快,一幅被嚇壞的模樣,大眼中滿是驚恐,而且沒有焦距。
在說出那語意不明的話之後,她就昏了過去。
她是真的昏了過去,就像斷線的布偶一樣,若不是他抓著她,她會一頭撞上那茶几。
他嚇了一跳。
「可楠?!怎麼回事?」她的朋友跑了過來叫喚著她的名字,他沒理會那女明星,只讓她在地上躺平,快速將手探到她頸上動脈和口鼻,檢查她的狀況。
那不是什麼高明的演技,她全身冰涼,冷汗浸濕了她單薄的睡衣,烏黑的瞳孔放大,而且呼吸、心跳都停止了。
他當機立斷的檢查及維持她的呼吸道暢通,迅速壓著她半裸的胸口,開始替她做心肺復甦術。
幸好楚欣欣沒礙事阻止他,只讓圍觀的人群退開,讓出空間。
他一次又一次的壓著她的胸口,幫她做人工呼吸,半晌,她終於有了反應,像溺水的人一般嗆咳起來。
他讓她側著身子,她卻掙扎這要站起來。
「你暈倒了,別急著站起來,你的血壓可能太低——」
「不,我沒事……」她推開他,掙脫了他的手,朝四周張望,神色驚慌:「欣欣?欣欣呢?」
「我在這。」楚欣欣飛快接住腿軟得要昏倒的好友。
「你待在這、待這兒……我得阻止……」可楠沒辦法多加思考,她喘著氣踉蹌朝門口轉身,卻只覺得頭暈目眩,黑暗再次襲來,掩蓋住一切事物,世界變得那麼黑,讓她一陣驚慌,差點再次摔倒,但某個男人抱住了她。
是他,她知道,她嗅聞得到他身上的味道,感覺得到他赤裸的胸膛。
他將她攔腰抱起,沉聲道:「嘿,你冷靜點,你需要躺下來。」
「不……」她面無血色,慌亂的說:「我、我不需要躺下……拜託你……我需要的是……阻止……」
這女人抖得想雨中的小貓,即便無力仍試圖在他懷裡掙扎。
他抱著她走向沙發,道:「放輕鬆,專注在你的呼吸上,你才不會再次昏倒。」
「不,你不懂……我得阻止他們……那架直升機……」她張開那沒有焦距卻透著驚慌的烏黑雙眸,攀著他的肩頭,抖顫著雙唇低語道:「它會……」
他聽不清楚,低頭湊向她的嘴,問:「什麼?」
她在他耳邊低語。
他一怔,猛地抬起頭來。
幾乎在同時,屋外傳來一聲轟然巨響和搖晃地面的震動,那聲音如此之大,大到震壞了好幾扇玻璃窗,懷中的小女人整個身子猛地抽搐了起來。
屋子裡的人驚慌失措的尖叫躲避著飛散的玻璃,然後所有的人都看見那顆巨大的火球從落地的窗外墜落,幾乎在同時,它爆炸了第二次,震碎了剩下殘存的玻璃。
他抱著女人飛快轉身蹲下,用沙發遮擋,以身體替她擋住四散的玻璃。
人們驚聲尖叫著,然後有人大喊著失火了,他抬起頭來,看見一室的滿目瘡痍,原本應該有玻璃的地方只剩窗框,窗簾盒地毯都著了火,有人忙著拿滅火器滅火。
「對不起……我很抱歉……」
道歉的聲音,虛弱且哽咽。
「我很……抱歉……」她喃喃說著。
他垂下眼,看見淚水盈滿她烏黑的眼,然後懷中的女人再次失去了意識。
日光輕暖,悄悄在地毯上移動著。
微風徐來,揚起窗邊輕紗,拂過她的臉。
可楠睜開眼,看見窗外遠山浮雲圍繞,湖水輕輕蕩漾著。
她躺在床上,枕在雪白又柔軟的枕頭上。
有那麼一瞬間,她搞不清楚自己人在哪裡,然後可怕的記憶在瞬間闖了進來。
燃燒的火焰,橫飛的血肉,驚天的爆炸——
她屏住了氣息,驚慌的坐起身來,卻因為起身太快一陣暈眩,只覺噁心想吐,差點掉下床去,但有只鐵壁借住了她。
她喘著氣抬起頭來,看見那個男人。
傑西。
不,不是傑西,那不是他的名字。
這詭異的念頭驀然浮現,在腦海裡輕響。
她喘了口氣,眨了眨眼,試圖抹去那異樣的念頭,但那念頭不肯消失,在腦海裡像外頭的太陽一樣明亮。
有個模糊的影像閃過,但太亮了,她看不清楚。
「你血壓太低,不該太快起身。」他的聲音在耳邊迴響。
詭異的是,想吐的感覺消失了,反而是心跳加快了許多。
然後她注意到他穿上了衣服,新的黑襯衫,不是舊的那件白的;跟著她看見他頭臉和脖子上那些還很新鮮的擦傷。
當風再起,她忽然能聞到燃燒的火,聞到人肉燒焦的味。
腸胃在瞬間又一陣翻攪,那味道很淡,但揮之不去,她有些驚慌,不由自主的屏息。
他見狀,傾身坐在床邊,抬手覆著她的臉,幾近命令的道。
「吸氣,看著我,別再暈倒了。」
她也不想再暈倒了,所以她看著他,然後強迫自己吸氣。
那瞬間,她原以為會再聞到那可怕的味道,可因為他靠太近,當她用力吸氣時,她只嗅聞到他身上乾爽的氣味。
他洗過澡了,身上帶著肥皂和他原本的味道,那味道很好聞,她忍不住再吸了一口,然後又一口,終於稍微鎮定了下來。
他的眼睛好藍,在不同的光線下有著不同的藍,而此時那雙藍眼專注的注視著她,映著她蒼白的臉。
有那麼一瞬間,她還以為他會吻她,但他沒有,他只是捧著她的臉,用拇指劃過她的臉,拭去其上的淚痕。
她看著他額角被玻璃劃破的傷,聽見自己問。
「那不是夢,對不對?」
他瞳孔收縮,變得更藍,開了口。
「對。」
這答案她早料到,卻仍是忍不住輕顫,然後她深吸口氣,吞嚥著口水,提著一顆心問:「欣欣呢?她還好嗎?」
「在樓下,警察來了,正在幫她做筆錄。」
這個答案,讓她釋然的鬆了口氣,淚水卻還是因此再次滑落眼角。
他緩緩再次拭去它,那麼輕,如此溫柔,教她心頭微顫。
「你為什麼在這?」她看著他,悄聲問。
眼前的男人,凝望著她,繼續回答她的問題:「你昏倒了,楚欣欣請我留在這裡陪你。」
她點頭,道謝。
「謝謝你。」
他撫著她的臉,抹去她的淚,甚至將它散落的長髮掠到耳後,這動作太過親密,讓她雙耳莫名酥麻,心跳加快。
然後,他看著她,問了一個教她心頭緊縮的問題。
「現在,告訴我,你為什麼知道直升機會爆炸?」
床上的女人,一臉柔弱無助的模樣,教人只想將她擁入懷中,但她知道不應該知道的事,他必須知道,她為何會曉得。
爆炸。
他聽見了,她說它會爆炸,在事情還沒發生之前,她就知道了。
她說直升機會爆炸,然後它就爆炸了。
事情不可能會這麼巧,她一定知道些什麼,看見些什麼。
他的問題,讓她眼中又閃過驚慌,他看見她粉唇微顫,感覺到她嬌小的身軀微微的顫慄著。
「我……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說要阻止它,你說它會爆炸。」他看著她,撫著她柔軟的唇,平靜的問:「你怎麼會知道?」
他的說法,讓她恍然過來,他能看見她那雙黑眸中浮現震驚的領悟。
「你認為是我做的?」
他無言,只挑眉。
她倒抽口氣,小臉刷百的辯駁:「不是我,如果是我,我為什麼要阻止它?」
他微側著頭,藍眼微瞇:「或許你後悔了,也或許大衛.林布蘭不是你的目標。」
她喘了口氣,黑眸再次盈滿淚光,抖著失去血色的唇道:「不是我……」
「那你怎麼會知道?」
「那是因為——」她話到一半,猛地頓住。
「因為什麼?」他緩聲追問。
她以雙手環抱著自己,抿了抿唇,看著他說:「你不會相信的。」
「你可以試試看。」
她緊閉著雙唇,不肯說。
他扯著嘴角,溫聲道:「你要知道,這很明顯是連續殺人案,警方就在樓下,只要我把聽到的,告訴他們,你會立刻變成頭號嫌疑犯。」
這是個很明顯的威脅。
即便他動作溫柔,語音徐緩,那依然是個威脅。
她鎮定的看著這男人說:「你不能把莎拉的命案也贓在我頭上,她至少比我還重五公斤,我不可能把她吊起來。」
「要吊起比你重的人,方法多的很。」他輕扯嘴角,道:「最簡單的一個就是,你只要背著超過五公斤的背包,就能吊起比你還要重的人了。」
可楠不由自主的輕抽口氣,她看著眼前的男人,他的大手依然停留在她臉上,但他的藍眼很冷,冷到她心頭直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