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雲爺到了書房。
雲爺給了穆永嘉一份名單。
「訓練營裡的人,除了在名單上的,全部清理掉。」雲爺的聲音淡淡的,音線柔和如春風拂面,卻在不經意不張揚之間就裝點出充滿血腥氣息的華麗美感。
穆永嘉一目十行地飛速掃過。
紅營除了主教官路紅之外,剩下的沒有一個在名單上;綠營有五個學員,還有主教官侯衍、韓韻有幸榜上有名;藍營,最精銳的藍營,竟是無人得留。
除了已經幸運的脫離了訓練營的人員之外,剩下的,在這次雲爺的清理中,竟是萬死一生。
穆永嘉的心微微一沉。
就算要肅清奸細,這般的鐵血掃蕩,是不是也有些過分了?其他且不論,紅營在打造的「商品」中至少半數以上不過是些身不由己走投無路的可憐人。
「雲爺,要根治臟腑潰爛,卻連手腳四肢都砍了去,這樣,會不會有些矯枉過正?」猶豫了一下,穆永嘉還是忍不住開口。
「丫頭是覺得裡面有無辜者,覺得他們死的有些冤?」雲爺淡淡掃了一眼。
皺起秀氣的眉,穆永嘉低垂了頭。
若是針對的是敵對方,那也就罷了,在這個弱肉強食的環境裡,同情敵人,不過是自取死路。然而,訓練營,終歸是雲家的班底,即使站不同隊伍,大本營總是同一個,對自己人也這麼秋風掃落葉,會不會太無情?尤其,雲爺還是處在當家的位置。
穆永嘉從不認為自己是好人,輕易地就接受人命如草芥,甚至能幹出滅人家滿門的事,她覺得自己算是天性涼薄了,可是……
想到訓練營裡那些曾跟她笑鬧的教官,想到那些拚命努力只想出人頭地活下來的學員們,她終究有些不忍。
或許,不過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上位者,不怒則已,一怒之下,那便是伏屍百萬。」雲爺的聲音還是那麼淡淡。
穆永嘉聽在耳中,卻覺得自己彷彿三九天被人兜頭潑下一盆冷水,刮骨的刺寒。
一直以來,雲爺給她的感覺都是慈和煦暖,很多時候,她撒嬌黏膩,雲爺也縱著,她竟忘了,雲爺是何等人物。
在雲爺的面前,沒有人敢違抗他的權威。
雲爺一聲令下,只有順從聽令不折不扣完成的份,如今,她竟自以為是的質疑?
「雲潛先借我用一下可以吧?」雲爺依然溫文爾雅,話語柔和,穆永嘉卻心中一凜。
輕聲喚那善於潛藏、影子一樣地跟著她的男子,穆永嘉垂著頭苦笑了一下。
「教訓她一下。」雲爺口吻淡淡的吩咐了一句,然後,穆永嘉只覺得眼前忽閃過人影,還沒反應過來腹部已重重挨上一拳。
蜷縮了身子,穆永嘉也不反抗,只是縮成一團任憑雲潛拳打腳踢。
雲潛的分寸拿捏得很好,不傷筋骨只是讓人疼痛難當,足足有五分鐘才在雲爺的招呼下罷了手。
「上位者,令行禁止。丫頭,你要學會讓你的人對你絕對的信任和遵從。」雲爺伸出手。
穆永嘉搭著雲爺的手,站直身子。
「我的時間不多了,教不了你太多。你得自己好好地去悟……」雲爺摸穆永嘉的腦袋,他的聲音像五月天艷陽下吹過的煦風,清朗柔和,儼然一位最慈祥的長者。
穆永嘉點了點頭:「嗯,我記住了。」
「雲爺,上位者的手段,我會好好學。」展眉,揚唇,她的臉上笑容晏晏,像蒸餾水一樣乾淨得通通透透。
「……話說,我現在算知道了,那傢伙果然是雲爺的兒子,都一樣只許人家聽話,老是跟人家說,沒有討價還價資格,只有順從的份兒……」穆永嘉小小聲的嘀咕。
背景一樣存在的雲潛都忍不住額頭青筋跳了跳。
真沒見過這麼記吃不記打的。
真沒見過在雲爺面前還敢這麼放肆的,尤其,雲爺才讓她見識了一番高超而毒辣的上位者的手段……
雲爺倒是不以為忤,反而饒有興致地彎了彎嘴角。
這般活力四射韌性十足的小丫頭,那才是能讓雲起相中能被他賞識的小天蠍呢。
打開耳環的通訊器,穆永嘉對著那頭淡淡命令:「戰虎,訓練營裡以下的人員調動出來……調動完畢,將訓練營通通炸掉!你負責全權執行並掃尾……」
眼神明亮,神情倨傲,生殺予奪的穆永嘉,像是負責戮殺的天使,漫天黑羽在她的身後飄落,精美絕倫的容顏流光溢彩,那樣的美麗而殘酷,奪人性命卻也令人迷醉……
別說雲潛,即使是見多識廣的雲爺,都有剎那的失神……
雲爺想:若是他再年輕幾年,若他的身體不是已經從內部腐朽,或許,他也不會放過眼前的女子……
「……若是沒發生當年的事,若你一直是穆家的小公主……」雲爺微微的感慨,「現在的你,是怎樣的呢?」
「或許會成為個律師。」任務佈置完畢的穆永嘉,回過頭來嘻嘻一笑。她的面上,半分煞氣不顯,依然的明澈嬌憨,「小時候的我,是以律政俏佳人為目標的呢。」
做律師,伸張正義打抱不平?不不,從小,她就是個小狐狸,做律師,熟悉規則,那樣生活行事才能在規則的範圍內游刃有餘。
「後天,在愛丁堡,蘇格蘭瑟洛爾公爵的兒子與中東石油大王的女兒舉行婚禮。這場婚禮,我們也是嘉賓,你跟我一起去……」
「是。」
從本家出來,穆永嘉坐上金紅的跑車,目光注視著車窗外放學回家三三兩兩背著書包抱著書的學生。
若是沒有發生變故,如果按照原本正常的生活軌道,是不是,她也應該同他們一樣呢?
她本是穆家的小公主,有著富裕的家庭,有著疼愛她的家人,十八歲的年紀,或許,她還是可以肆無忌憚地在家人面前撒嬌吧。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光潔白皙,雖然有著薄薄的繭子,卻也依然美好的足以讓人失神的纖纖玉手,穆永嘉微帶著幾分自嘲的笑了。
她也是在正統的家庭受著精英教育長大,是非的觀念,她其實並不是沒有,只是,她很清楚自己身處怎樣一個環境,又扮演著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她渴望安寧,但是製造恐怖並不手軟;她厭惡殺戮,但需要收割人命時,她也從不猶豫,因為,入了這樣一個世界,她能選擇的早已不是殺或不殺,只是殺還是被殺。
跟緬甸金爺的那筆交易,四億的新式軍火會讓多少家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她心底明白,可是,那交易,她得親自從頭到尾地監督著完成了,臉上還要帶著驕傲自得愉悅歡欣的笑。
有時候,她在想,若是正經的生意,她做了那麼一筆不小的買賣,是不是她就能心安理得的享受成功的喜悅,理所當然的驕傲的虛榮?
「……停!齊洛,停一下!」穆永嘉望著車窗外熟悉的建築喊了句。
車子穩穩當當的減速,齊洛微帶著些困惑的從後視鏡朝穆永嘉望去。卻見她深深地凝望了一眼,淡淡開口說:「沒什麼,走吧……」
目光隨意地掃了一眼,齊洛認出,那一處建築,本是穆家的別墅,前些日子卻轉賣了。據說,穆家舉家遷往西雅圖了,連盛棠集團的總部都搬到了舊金山。
「回我的鳥巢去!」眼角里的水光一閃而逝,很快,穆永嘉的面上又是一種沒心沒肺般的無憂無慮。
沉默安靜的幾乎沒有存在感的雲潛,目光微微閃了閃。他當然沒有錯漏穆永嘉任何一點的神色變化。他只是突然明白,或許,在雲爺面前的笑鬧無忌,也只是因為,這個少女比任何人都渴望那種正常的家庭的溫馨與快樂。
與他們這種生來就打著黑暗色彩的人不同,她,是從那純白的世界被強行拉過來的呢。
他們都以為,她適應良好,甚至,他們都讚歎,她天生該是他們這個世界的料。
可是,他們都忘了,在那個純白的世界裡,穆家的小公主,被萬千寵愛的天之驕子,無數獎盃和榮譽堆砌起來的天使神童,曾經的她又是何等的耀眼奪目璀璨照人。
倔強的孩子,不吐傷心,不肯怨尤。
痛出往外,眼淚也要笑著藏起來。
車子路過一個轉角,雲潛突然開口讓車停一下。
齊洛果然困惑,連穆永嘉也滿是不解,雲潛沒有解釋,很快地跑下車,又很快地回來了,手裡拎著一大袋的水果。
「咦,小鉗子,你想吃水果了嗎?那也不必自己去買吧?讓護衛去就行的……」穆永嘉挑了挑眉,淡淡開口。
「你是天蠍的貼身護衛,戰虎不在的時候,你更是第一保鏢,這個時候就為了嘴饞就拋下天蠍離開?」齊洛沉了聲,滿是不贊成。
雲潛低垂了頭沒解釋,只是,沉默了摸出了一把小刀,取了個蘋果,開始削皮。
「齊洛,開車走吧。至於雲潛,犯了規矩,先行記下,等戰虎回來了,再行處罰吧。」微微有些倦怠的閉了眼,穆永嘉淡聲說。
「甘願受罰。」雲潛沒有表情地就在車裡便單膝跪下行了個禮,而後,穆永嘉一擺手,他便起身坐下,繼續面無表情地用小刀在削皮了的蘋果上擺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