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頰 低徊怎忘 【二十七】真相
    回去之後就接了平樂,這些天,平樂在瑾秀家逍遙慣了,南胭去接她,她還老大不願意似的,擺出了大小姐樣子跟南胭鬧脾氣。南胭好說歹說,才終於騙得平樂大小姐肯跟她回去,代價就是——要帶她出去玩一天,而且去哪兒要聽她的。

    瑾秀的媽媽被平樂哄得樂極了,拉著南胭的手,那表情也是巴心巴肺的。「有空就帶孩子過來玩,阿姨就歡喜家裡多來點年輕人!」才不是年輕人,應該是江平樂那一張天真的童顏。

    平樂抱在南胭的頸上,走的時候遙遙對著瑾秀的媽媽做飛吻,南胭暗地裡吐了口氣,還好瑾秀去上班了,不然南胭准給她打趣。「你那女兒,就跟她爸一模一樣,嬉皮笑臉,永遠沒個正經。」

    平樂去了遊樂園,玩得簡直如魚得水,南胭可就累壞了,要照看平樂這麼一個有精神又有力量的小主子,真的不是件容易事兒。平樂玩遍了整個遊樂園,花樣就上新的了,抱著南胭的小腿,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我要去爸爸那兒。」

    一句話,南胭連脊樑骨都涼了。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的,畢竟她想要跟他說的話,三天來卻是半個字也沒說出口。既然平樂嚷著要見爸爸,不如就趁這個機會找他好好談一談。下定了決心,南胭爽快就答應了平樂的要求,平樂激動得一路上蹦蹦跳跳,嘴裡也嘰嘰喳喳吵個沒完,就是沒有一秒鐘靜下來過。

    南胭到的時候,趙梟霽正在開會,秘書請了她到辦公室裡面等,南胭帶著平樂坐了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應對平樂各式各樣的好奇,心裡只是亂得不知所措。

    沒坐多久,就有一個年輕女人走了進來,南胭以為是趙梟霽的秘書,不過看樣子又不大像。眼前的這個女人氣質高雅,一雙水靈的眸子嫵媚動人,一顰一笑都讓人挪不開目光。她看見南胭倒也是一驚,好像並沒有想到趙梟霽的辦公室裡會有人,她在南胭對面的真皮沙發上坐了下來,大大方方地對南胭伸出了手:「你好,我是顧萼蘭。」

    南胭也不卑不亢地跟她握了手,說:「你好,我是江南胭。」

    南胭見顧萼蘭有意無意打量著平樂,眼神裡透露著一絲探究,於是說:「這是我女兒,江平樂。」

    顧萼蘭問道:「她姓江?」

    南胭點點頭,又叫了平樂過來:「平樂來,跟顧阿姨問好。」

    平樂乖巧地靠在南胭旁邊,脆生生地喊:「顧阿姨好!」

    顧萼蘭不由得微微一笑,問:「真是乖巧,今年幾歲了?」

    平樂仰著頭,手指比出三的形狀:「三歲了。」

    顧萼蘭臉色微變,隨即又變回了平和。

    趙梟霽知道女兒來找他,開完了會就立刻趕過來了,一開門見到南胭和那位顧小姐相對而坐,彷彿正在交談,不禁就滯住了腳步。

    平樂已經看到了他,一撲一撲地跑過去,抱住他的腿,一口一個「爸爸」的喊。趙梟霽看著女兒活潑可愛的樣子,心裡也覺得高興,只是這高興裡面,難免生出了另一份擔憂。

    南胭倒沒有看出什麼端倪,笑看著他說:「她非要來找你,我也沒辦法,沒妨礙你辦事吧?」

    趙梟霽把女兒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胳膊彎裡,笑著說:「沒事兒,她想來就帶她來,我要是開會就讓她在辦公室裡先玩著。」

    南胭點點頭,遲疑片刻,才問:「可以跟你單獨聊兩句嗎?」

    趙梟霽臉色一頓,半晌也不回答,最後也只是說:「我待會兒還有事,有什麼事下次再說吧。」

    南胭不好耽誤他的公事,只好再一次隻字不提。

    南胭怎麼也沒有想到,趙梟霽之所以不讓她提,是因為那一位顧小姐的原因。她現在的身份可比南胭高多了,南胭只是趙梟霽的前妻,而且當年他們還取消了婚禮,顧萼蘭卻是趙梟霽堂堂正正的現任妻子,南胭在她面前,也只是過期的遇見了正牌的。

    顧萼蘭來找南胭的時候,南胭正在酒店裡打PSP,就是突然想起了趙梟霽,想著當年她讓他輸得心服口服,還逼得他唱歌給她聽,那情景,哪怕是過去了四年,南胭也還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顧萼蘭生得很美,至少比她這個前妻美多了,南胭想。所以當顧萼蘭坐在她的面前,面帶微笑地告訴她:「我丈夫是趙梟霽。」南胭的內心深處甚至還有點自慚形穢。

    當年她嫁給他,本來就覺得他值得更好的人,果然他就找到了。

    顧萼蘭拿出一張兩千萬的支票,放在桌上推到了南胭面前,溫婉柔和地說:「這筆錢,足夠江小姐回美國生活了,我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請江小姐離開,我只有梟霽這麼一個丈夫,是萬萬不可能和其他女人分享的。」

    南胭真心地認為,顧萼蘭是她見過最美的女人,同時也是她見過最蛇蠍心腸的女人。

    她為了逼迫南胭離開,於是在背後推波助瀾,完了還笑著跟南胭說:「我就是這樣的女人。」

    ——芷香被開除了。

    南胭覺得很可笑,這些有錢人家的大小姐,怎麼使出來的招數都大同小異的?四年前,南胭因為端崢陽,也曾經被杜笙害得丟了工作,四年後,南胭因為趙梟霽,連累到芷香也丟了工作。

    芷香從來都是最上進的那一個,無所不能的女強人,就算是易以一死了這樣的事情,也沒能將她打倒過,如今卻因為南胭,不得不丟了她打拼多年的工作。南胭本來想找端崢陽的,他是芷香的老闆,怎麼說也有資格讓芷香復職吧,可是被芷香攔了下來。

    「大升的危機剛剛平息了點,這個時候,端總越少得罪人越好,顧家雖然和大升沒什麼來往,但是到底都在生意場上混,哪裡能有不碰面的?況且,我也想休息一段時間了。」

    南胭只好罷了這個念頭。可是,每當她看見芷香偷偷捧著和易以一的合照掉眼淚的時候,她的心就愧疚得抽痛。

    易以一是被她害死的,如今連芷香,也是被她害得失去了一切。

    南胭再怎麼不願意接受,也只有答應了顧萼蘭的要求,她這樣的平民百姓,任憑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又怎麼鬥得過有一個財大氣粗的資本家老爸的顧萼蘭?她已經虧欠芷香太多了,而芷香還是肯原諒她,一如既往地保護她,可是她能為芷香做的從來都太少,擺在眼前也就只有這一樣。

    離開的前一天,南胭鬼使神差地去找了陳媽媽。

    其實去那裡的路,她已經記不太清楚了,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無意間就走到了陳媽媽那裡,陳媽媽正好在門口淘菜,一抬頭就看見了她。都這麼久了,難得陳媽媽還能認出她來,相請不如偶遇,陳媽媽的盛情難卻,南胭也著實心裡憋悶,於是就答應著進去了。

    南胭叫了菜,每一道,原原本本都是那天趙梟霽帶她來的時候點過的,南胭突然間很想喝酒,陳媽媽這裡只有二鍋頭,南胭喊了許多來,鐵了心要把自己灌醉。

    正是醉眼朦朧間,南胭看見端崢陽朝著她走來,她想,這一定是自己的幻覺,她酒量很好,至今也從未喝醉過,沒想到,原來醉了就是這樣的感覺,可以看見自己想見的人。南胭笑嘻嘻地看著「端崢陽」說:「真好,離開之前還能見見你。」話一說完,南胭扯過了滿滿一杯子酒,仰著脖子一飲而盡。她也不知道自己那天到底喝了多少酒,反正她一直喝,一直喝,總覺得要是再醉一些的話,她就可以看見最想要看見的那個人了。再後來,她就徹底醉得人事不省了。

    端崢陽本來只是開著車路過,晃眼間瞥見後視鏡裡的人影,熟悉得讓他不敢相信,他停下了車來,看見南胭精神恍惚地走在路上,他想起那次遭遇匪徒的事情來,一想就擔上了心,於是悄悄跟在了後面,打算跟到她回到了酒店,自己也就功成身退了。

    沒想到她竟然會喝起了酒,而且一喝還喝成了一灘爛泥。端崢陽沒轍,只好背了她放到自己的車上去,然後開車送她回酒店。

    車子停在了酒店樓下,要上樓的這一段路,就只有他背著她上去了。還好電梯裡沒有人,否則他可算是一世盛名盡毀了,都這個時間了,也確實不該有太多人的,他想。

    端崢陽背著她,突然間就覺得挺恍惚。回想起來,自己和她之所以相識,也算得上是因酒結緣。那一天,在他的車裡,他已經喝得酩酊,而她仍然清醒如常。或許是車裡酒氣太難聞,她打開了車窗戶,瀑布般的長髮被夜風吹得飄飄灑灑,髮梢輕輕地撓在他的臉上,癢癢的,卻在他心底泛起一陣奇妙的酥麻。她白皙如藕的脖頸露了出來,臉頰上有一抹誘人的胭紅,就著那淡淡的冷色月光,他只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就上前去吮吸。

    他終於是意亂情迷,不能自拔,狠狠地吻住了她。

    就這麼一路想著,已經走到了她房間的門口,端崢陽遠遠就站住了,趙梟霽也把臉從陰影裡面抬了起來,盛氣凌人地直視著他。

    她就像一個孩子一樣,睡得十分酣沉,空氣裡隱約還有她呼吸間的甜香——而她正睡在那個男人的背上,趙梟霽氣急敗壞地想。

    今天下午的時候,家裡的管家告訴他,顧萼蘭去找過南胭了,他被氣得怒不可遏,隔著手機對顧萼蘭大發脾氣。這些年來,他和顧萼蘭一直是爭爭吵吵的,顧萼蘭也好像已經習慣了,他在外面拈花惹草,顧萼蘭也從來沒有出手干預過什麼。

    只是這一次,她做得實在太絕,而且直掐住他的死穴。

    他說到最後連話都不想再跟她多說,砸了手機,匆匆就從公司趕到了君盛酒店。

    卻不想,她並不在。

    那一瞬間,他茫然若失,彷彿是從內心深處開始,一直凍到了髮梢腳底。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的害怕過,他真的很怕,他怕她聽了顧萼蘭的話,會再一次的狠心離開他,飛越了太平洋,蔑視他的一切,不管不顧他們的曾經,從此和他再不起任何的交集。

    他不知道該上哪兒去找她,打她的手機,永遠都是那個重複的女音:「您好,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大概是沒電了吧?她不至於會忽然人間蒸發,可是他真的很害怕,他怕他擔心的一切變成了現實,他怕她再一次殘忍地離開他。

    那三天,她陪著他,在他們本該同住的婚房裡,他其實已經感受到了她的關懷,她對他的真誠和牽掛,他真的是久違了,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他竟然是那麼的想念她給的溫存。可是他不可以,因為他行差踏錯,已經娶了別的女人。天知道,他有多麼的愛她,可是他不可以,他太瞭解她的脆弱,要是她知道的話,他只怕自己會萬劫不復,再也不被她原諒……

    他不敢想,他甚至不敢想……

    端崢陽淡淡地說:「她喝醉了。」他不會做出解釋,他也沒必要去解釋,他們已經都不是她的誰。

    趙梟霽冷冷地瞥了端崢陽一眼,然後又深深地看了南胭一樣,並沒說什麼,轉身就走了。

    只是那一個背影,被橙黃色的光暈拖曳得狹長狹長。

    南胭在機場等航班的時候卻碰見了官子陽。

    他剛國外回來,一下飛機就看見了南胭,南胭問他,「是去國外出差嗎?」官子陽眼色一暗,自嘲般的說,「我去找小茶了。」他一往情深的樣子仍是帥,不過添了幾分風霜。

    他忽然說:「南胭,有兩件事情我一直瞞著你,我想今天要是再不說,恐怕就要耽誤你一生了。」

    南胭不明白:「你有哪兩件事情瞞著我?」

    官子陽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其實說起來,你走到今天這一步,我也有責任,要是我不那麼自私,早一點告訴你的話,事情也就不是今天這個樣子了。這兩件事情,一件是當年容紹離開你的原因,一件是你和趙梟霽離婚的真相。」

    南胭怔怔的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官子陽訴道:「當年容紹一跟你分手就出了國,其實不是他不愛你了,真正的原因是他父親的公司和另一家對手公司爭奪市場,他父親輸了,公司破了產,容紹逼不得已被送到國外親戚家裡撫養,這也是他棄醫從商的原因。這麼多年,他也想過向你解釋,挽回你們的感情,可是你性子太倔了,總是不肯聽他說話就急著趕他走,你結婚的時候他終於斷了念想,卻把這滿腔怨恨全都報復給了大升——當年和他父親爭奪市場、最後逼得他們公司破產的對手,就是大升。」

    南胭驚詫萬分,難以置信地問:「是大升?」

    官子陽點點頭:「父仇家恨,加上你又和端崢陽在一起過,容紹恨端家恨得都快要喪心病狂了,後來他更是泯滅良心,不擇手段地對付大升。趙氏會對大升大動干戈,容紹就是出大力的那一個,他利用了趙梟霽對你的感情,還有對端崢陽的嫉恨。」

    南胭無言,怔怔的想著官子陽說的話。

    官子陽繼續說:「另一件事,就是關於小茶的……四年前,你和趙梟霽離婚,就是因為小茶來找過你吧?其實一直以來,都是小茶對趙梟霽一廂情願,小茶苦苦追求他四年,最後落得被他送出了國。趙梟霽從來都沒有接受過她,他真的是一心一意愛你的。但也正是因為趙梟霽,我和小茶才分了手,因為她愛的人並不是我。」

    南胭以為,這一輩子,她是不會再哭的了,她一直以為,她這一生的眼淚,早就為了那些前塵往事流盡耗盡了,可是當她知道真正的一切,她卻哭得前所未有的痛苦。她的青春,她的愛情,她的婚姻,來來去去糾纏不清,究竟是為了什麼?原來不過是一場可笑的鬧劇,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傷得最深的那一個,三段感情統統不得善終,她一直自己是最遍體鱗傷的那一個,卻不曾想過,原來她愛過的男人,竟然默默為她付出過那麼多。

    年輕的時候總是有這樣那樣的倔強,放不下尊嚴,放不下骨氣,原本以為,自己所失去的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堅持,無論她錯失了什麼都是值得的,可是她錯了,她錯得那樣離譜,那樣的不可理喻,她的一念執著被她多年堅持,最終成了一縷根深蒂固的執念,生生奪走了她的一切。

    若是她曾經放下,若是她不再執念,事情就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是她親手斷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原來一切不過是自作孽,原來都是她應得的報應!

    那一天夜幕下,容紹奇跡般的出現在她家樓下,就算當時送她回去的人是他恨之入骨的端崢陽,他對著她,卻永遠都是微笑如煦風,就算親眼目睹了這一切,他還是願意卑躬屈膝地請求她原諒,可是她的執念毀了這一切,她本該和容紹再續前緣,只是她太倔強,連一次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他。她一直以為是自己太笨,她向來痛恨自己的軟弱,不曾想,正是這一份執念,讓她擁有過卻再不復得!

    那一晚別墅中,端崢陽向她坦白了杜笙的存在,為著自己那可憐的自尊,她對他的哀求視若無睹。從來,他都是沉著冷靜的,她卻令他大亂陣腳、失了方寸,她不答應,她如何也不肯答應委曲求全,這樣的感情,她曾經高傲地不肯要,如今卻成了她一生都抹不掉的遺憾,她如何能補救,如何能挽回?

    那一次她眼前,他在她腳下向她下跪,他對她承諾過這世上的女人都仰望的幸福,他明明知道,那個時候的她,心裡是住著別人的,只是因為他愛她,愛得情深似海,愛得無怨無悔,他就願意包容她的一切,只要她願意嫁給他。她真的太懦弱,為著找到一個避風的殼,她不惜自欺和欺人。原來上天待她不薄,她曾擁有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曾有一個溫柔多情的男子矢志不渝地愛著她,哪怕她傷害他,跟他離婚,再從他的身邊遠遠逃離,她卻為了一場誤會,執拗地不肯原諒。

    原來追根溯源,這一切都是她應得的報應。

    南胭哭得絲絲吸氣,就像是一個迷路的孩子,斷斷續續說著話:「我做錯了,我做錯了……」

    官子陽把她按在自己的肩窩裡,一拍一拍地順著她的背,沉默地哄著她。

    艙窗外的景致急劇遠去,隨著氣流翻滾,機身升高,這城市在她眼底成了一個小小的縮影。南胭哭得恍恍惚惚,幾乎已經忘卻了什麼叫作痛,她的腦子裡翻來覆去只是回想著一句話。

    剛才在機場,官子陽抱著她說:「當年咱們一起失了戀,你就絮絮叨叨跟我說個不停,五句裡面離不了三句都是容紹,南胭,你不要太過自責,這世上的緣分是說不准的,長命相守是何等的珍貴。

    「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有一天可以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明白你愛的人是誰,而不是總被牽著鼻子走。只要你確定了,那就義無反顧地愛吧,倘若真心去愛一個人,是會讓人變得勇敢的,勇敢到不懼怕蒼老和死亡,勇敢到可以不顧一切一往無前!真正的愛情,是任何事物都分割不了的。南胭,我真的希望你能夠想明白、看透徹,在你心裡,究竟愛著誰?」

    在她心裡,究竟愛著誰?

    或者她傾其一生,都在尋覓這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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