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前一天,趙梟霽早早叫醒了南胭。
「我有個朋友的畫廊今天有畫展,他邀了我捧場,我們一起去看好不好?」
南胭揉著眼睛:「讓我再睡一會兒……」
他把手臂架在她的兩旁,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再不起來,我可要親你了,我親了啊,我真親了。」
南胭猛力推在他的胸膛上,再怎麼不情願,可他絕對能想出更高的招數把她弄起來,在事情還沒發展到他的下一步之前,南胭還是妥協的好,自覺點起來還省得被他折騰。
她還是會斤斤計較討價還價的:「我堂堂趙氏集團董事長夫人,身份尊貴,是有頭有臉有地位、有家有室有老公的人物,再怎麼說也有資格擺擺大牌架子耍耍少奶奶脾氣吧?要我去也行,不准開你那輛禽獸。」
自從他帶她去試車,她就視那輛豪華小跑Reventon為洪水猛獸,裡面充滿了她痛苦的回憶,以至於她已經改口稱呼它為「禽獸」。
趙梟霽卻欺負她,笑著說:「我堂堂趙氏集團董事長,身份尊貴,是有頭有臉有地位、有家有室有老婆的人物,再怎麼說也有資格擺擺大牌架子耍耍大少爺脾氣吧?我就要開那輛禽獸出去,你不愛坐的話可以自己走路去啊。」
南胭撇著嘴:「你怎麼一點不會憐香惜玉?」
趙梟霽卻好像有理有據:「我就是要憐香惜玉,才要開著禽獸出去,好讓整大街的人都對你老公的車行注目禮啊,出個門都有一大堆羨慕的眼光盯著你,你還不知足啊?」
南胭捶他的胸膛:「你仗勢欺人!」
趙梟霽打死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兒:「我這是愛妻如命!」
結果南胭差點又吐了,這人不知道怎麼那麼愛搞「速度與激情」這一套,在主幹道上開那麼快的車,而且他特狡猾,一見了交警跟見了爹似的,把那禽獸當成驢來騎,引得警察同志看了禽獸好幾眼才超過他們放心地去前面了。
下車的時候,趙梟霽的朋友已經出來接他們了。
這下子就更窘了,因為南胭一下車就忍不住吐了,吐得搜腸刮肚,極為不舒服,可一回頭就看見趙梟霽和畫廊主人正盯著她看,南胭覺得不好意思,只好衝著那位不曾謀面但一謀面就是以這樣特別的方式的畫廊主人笑了笑。
那人直接無限陽光回了她一句:「嫂子好!」聲音高亢響亮得如同站在驕陽底下宣誓,南胭倒還被他嚇了一跳。那人說完了這話,轉過頭來,湊在趙梟霽的耳邊想說悄悄話,奈何聲音一點也不小:「嫂子是不是有了?」連周圍的路人都聽到了,齊刷刷的眼神彷彿要將她射死,南胭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省得看那趙梟霽如此這般的捉弄她,看她的好戲。
南胭一度猜想,這人是不是瑾秀失散多年的親哥哥,那一副破銅嗓子真是十足十的像,很難想像這麼一個青春洋溢的男子,居然已經是一間畫廊的老闆。
趙梟霽不但不阻止誤會,反而希望旁人誤會似的,半句也不幫南胭解釋,南胭只好自己辯白,可她正準備開口,趙梟霽已經搶在她前面說:「這是我老婆,江南胭。」又指著瑾秀那位「親哥哥」對她說,「這位是余揚生。」
南胭在心裡對趙梟霽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兒,臉上卻在笑:「余先生你好。」
余揚生毫不拘謹:「嫂子別客氣,我還只是一個學生,不用稱呼得這麼鄭重,叫我揚生就行了。」
南胭詢問地看了看趙梟霽,趙梟霽會意道:「他是F大美術系的,現在還在讀博。」
南胭笑了笑:「揚生好本事啊,還在讀書就已經開畫廊了。」
余揚生有點不好意思:「其實資金都是我爸出的,我只是掛個名而已,本來正在學美術,勉強算是學以致用吧。」
南胭說:「你也別跟我客氣了。」
余揚生笑了笑,眼睛瞬間就連成了一條縫,引著他們走進了畫廊。
這畫廊倒真是不錯的,參展的畫也都有些水準,其中還有不少是世界名畫,不過有的是余揚生私人收藏,並不出售,譬如有賈思鉑約翰的標靶、村上隆旗下青島千穗的作品、權奇秀的「咚古力」等等。南胭並不太懂這類藝術,只是跟著趙梟霽到處看,畫面優美構圖精妙的她也會贊上一聲好。
南胭忽然看到一幅畫,她整個人都呆滯了,身旁的一切彷彿一瞬靜止,只剩下她和它對視。南胭並不懂這類藝術,也不懂得這一副抽像畫,但她清楚地記得,容紹曾經帶她逛過畫展,而這一副畫,正是當時他駐足停留的原因。
南胭記得,她稍微站在容紹身後,目光灼灼,一直看著容紹,而容紹一直盯著這一副畫,他看了很久,一句話也不說,南胭也沒有多問。那個時候的她,只要能夠和他在一起,哪怕是什麼也不做,她也是心滿意足的。
可是容紹忽然對她說:「南胭,我們分手吧。」
南胭楞是不明白,又是驚詫又是難過地看著他,他卻告訴她:「我就要出國唸書了,我不願意經營一段長距離的感情,而且你也快畢業了,將來你會遇上許許多多的人,總會有一個是你喜歡的,我不想再在你身上浪費時間,你也不必再為了我耽誤自己。」
南胭全身的血液都如被凝固,喉嚨裡哽了一塊石頭,痛得南胭喘不過氣來,她什麼也想不到,只是站在那裡,而被髮梢一直都腳趾都漸漸發了涼,那種痛徹心扉的寒意刺骨,那種痛苦深入骨髓,再難拔除。
那個時候,南胭說什麼也不願相信,她的容紹,會這樣狠心地對待她!
他是那樣溫柔的一個人,所有的事情都最先為她著想,所有的事情都體貼她包容她,他甚至從沒對她發過一次脾氣,他就像是最和煦溫暖的微風,曾經吹綠了她荒蕪的心田。
可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人都是會變的,他也不例外。他竟然能夠這樣對待她!
他怎麼能夠這樣對待她?
南胭直直地盯著那幅畫,眼淚滿滿的在眼眶裡打著轉,只要她稍一動彈,就會奪眶而出,溢滿她整個臉頰。
余揚生察覺了她的異樣,語氣裡似乎透著些欣喜:「嫂子可是從這畫裡看出了什麼?」
南胭揚著頭,盡量讓眼淚不流出來,她硬著嗓子勉強說:「沒有,我看不懂。」
趙梟霽這時也發現了她眼裡的淚,關切地問:「怎麼了?」
余揚生固執地說:「嫂子定是從這畫裡看出了什麼,這幅畫的作者是一個新晉畫家,名氣並不算大,這幅畫我只用了很低的價錢就買到了,可是這其實是一副很有意思的作品,背後還有一個感人的故事。」
趙梟霽問了聲:「哦?」
余揚生興致勃勃接著說道:「這名畫家本來是一個富少,生活無憂無慮,還有一個女友,可是這富少突然家逢巨變,一夜之間,一落千丈。這個富少也迫於生活,被送到國外交給親戚撫養,不得不跟他的女友分了手。這幅畫就是在他最痛苦思念他女友的時候創作的,所蘊含的意義也就是對女友的思念。」
南胭聽完,已經是咬緊了下唇,指甲緊緊攥進了掌心,她只能更用力,只有疼痛感才能讓她保持鎮定。
余揚生說完,問她:「嫂子,我剛才看你樣子挺難過的,該是看懂了這畫的意思吧?」
南胭沒有辦法回答他,只好順著這個台階下:「嗯,是啊,真的很感人。」
余揚生相見恨晚地說:「嫂子果然是個有緣人啊,既然嫂子這麼喜歡,我就把這幅畫送給嫂子吧。」
南胭只好裝出一副很高興很喜歡的樣子,趙梟霽謝過了余揚生,余揚生也忙著去招呼其他客人了,趙梟霽才在兩人獨處的時候問:「你今天是怎麼了?」
南胭強打起精神:「沒什麼,可能剛才吐得有點不舒服。」
趙梟霽瞭然地說:「不舒服就不要硬撐了,我叫司機來接你回去吧。」
南胭點點頭,趙梟霽拿出手機來,正要打電話給司機,南胭忽然把手指按在他手上:「婚禮就在明天了,按照舊式的規矩,我今天應該回娘家,明天你再來接我。」
趙梟霽說:「什麼時候興這些了?」
南胭卻堅持說:「我今天很想回家。」
趙梟霽看出她心裡有事,也不再逼她,打了電話叫司機來,送她回了她和芷香的公寓。
南胭沒想過沈小茶居然會來找她。
她剛一下車,就看見沈小茶站在樓下等她。
那一次在醫院偶遇,南胭只覺得和她生疏了太多,大致都算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南胭想了一萬遍,也湊不出任何一條理由可以解釋沈小茶會來找她。老朋友在一起敘敘舊,南胭還是挺樂意的,壞心情霎時就一掃而空。
總不能就這麼站著,南胭還是請了她去喝咖啡,沈小茶點了一杯卡布奇諾,學生時代,南胭也是愛喝卡布奇諾的,後來工作了她才漸漸喜歡藍山。濃濃的泡沫,誘人的氣息,沈小茶拿著那潔白的小匙子一直攪拌著,就是一口也沒喝。
氣氛尷尬得讓人難受,南胭還是開了口:「有什麼事情就直說吧。」
沈小茶勉強笑了笑,幾次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似乎要說的很難開口,她索性扯些無關緊要的說:「你還是這麼直率。」
南胭笑笑,找著話題聊:「子陽怎麼沒陪你一起來?」
沈小茶表情一滯,低了頭放下匙子,想了想才說:「其實我和子陽一直沒和好,今後也是不可能了。」
南胭後悔失言,只好淡淡道:「最近有什麼打算呢?」沈小茶沉默著,好像是出了神,南胭又喊了聲,「小茶?」她才驀然回過神來。
她微微低下頭,忽然說:「上一次遇見你,子陽是陪我去墮胎。」南胭正好端起盤子喝了一口咖啡,差點嗆著,還沒來得及說話,沈小茶接著說,「孩子不是他的。」
南胭驚詫不已,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沈小茶神色楚楚地歎了一口氣,說:「四年前,我和子陽分手,其實都是我的錯,當年我移情別戀,把子陽甩了。我懷的孩子,就是那個男人的。我跟了他四年,他很愛我,我也很愛他,可是他因為……一些原因,就要結婚了,我的孩子也留不得,為了他,我只好打掉了。」
南胭憤怒說:「你既然懷孕了,他就應該娶你,怎麼可以叫你打掉孩子!」
沈小茶苦笑一聲:「不管他怎麼對待我,我都是愛他的,自打我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我就深深愛上了他,我寧可拋棄了原有的感情去找他,為了他,我甚至拋棄了我的家人。」南胭瞪著眼睛看她,只聽她繼續說道,「我的家人反對我跟他在一起,要我和他分手,我不肯,我爸氣得認都不認我了。何況如今只是打掉一個孩子,我又有什麼不願意的,只要是他要的,我都願意為他做。」
南胭準是被瑾秀那股子江湖氣息給耳濡目染上了,她氣得直拍桌子,那陣勢就好像被負心的人是她。
沈小茶說:「我就要去意大利了,是他的意思,他不希望他的妻子知道我的存在,所以把我送出國去,我答應了,下個禮拜五的飛機。」
南胭打抱不平:「小茶你怎麼這麼傻呀!」
沈小茶仍是笑著,嘴裡卻扔出一句驚天動地的話來:「我今天來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我覺得你有權力知道實情,南胭,你是我多年的舊友,就算他不希望我說,我也要違背他一次來告訴你,我不想一個無辜的女人就這麼被他欺騙,南胭,讓我懷孕的人,是趙梟霽。」
南胭手裡的匙子瞬間就滑落了。
趙梟霽從畫廊出來立刻就回了公司,一到公司就連著開了四個會,等會議都散了,他才發現自己的脖子僵得酸疼,因為坐了太久,腿都變得軟綿綿的,他稍微等了一會兒,等血行通暢了,才叫了司機來接他。
只要一想到晚上要給她的驚喜,他的心情就暢快得不得了,秘書不小心打算了咖啡,文件都被淋濕了,塗上了一層咖啡色,他也不生氣,嚇得那秘書以為他怒極反笑,直哆嗦著給他道歉。
那個女人也終於被他送走了。她簡直就是個瘋子,一直糾纏了自己四年,一點臉皮也不要,慇勤到極點的投懷送抱。他也想過使些手段好讓她知趣,可是四年來,他也真使過手段來打擊她,甚至讓她和家裡人全翻了臉,但她就是個瘋子,出了這樣的事還是一如既往死皮賴臉來找他,就算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理會過——除了有一次她灌醉了他。
他明天就正式結婚了,那個女人也總算是消停了。
更何況,他已經有了南胭。
司機載著他到了南胭家樓下,他偷偷跟家裡的廚子學了南胭最愛吃的菜,親自買好了食材,準備去她家裡給她做飯。他笑著,那笑意就像是活的,會流動,一直蔓延到心裡去。
他敲了門,聽見她在門的那一邊問「誰啊?」,他忽然有種惡作劇的念頭,她喊了好幾遍,他就是不吭聲,滿懷期盼地站在門外,想像著她收到這份驚喜的時候那種幸福的表情。這麼想著,她已經開了門。
他燦爛地笑著:「外賣到了!」
「砰——」
他臉上的笑容依然綻放著,她已經「砰」地關上了門。他愣愣地看著那扇冰冷的鐵門,想來想去也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又敲門,這一次敲門,他用上了幾分力道,那扇年代久遠的鐵門被他敲得嗡嗡作響,彷彿是在痛苦地哭斥。
她始終不來給他開門,大門緊緊閉著,擱在他們之間。
他著急起來,大聲喊她:「南胭,南胭。」
她就是不理他,任憑他怎麼呼喚她,她就是不來給他開門。他雖然買下了這裡,可是身上並沒有帶鑰匙,更何況他要是闖了進去,她不知道會有多生氣。他不想氣她,寧可自己生悶氣,只好疑惑不解地坐在樓梯上,拿了一支煙出來放在嘴邊,久久不點燃,最後順手揉成了一團,然後又拿了一支出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黃昏早已過了,凌亂的星光透過樓道間的窗框投下來,或明或暗,在地上拖出一個長長的黑影,他循著方向抬頭去看,原來是對面那棟大樓的影子。四周很安靜,只有他輕微的呼吸聲和偶爾他揉掉香煙的聲音,隱約間有隔壁家的飯菜香氣傳來,他鐵定是餓了,肚子咕咕的叫,他忽然擔心地想,他還沒有進去,沒有給她做飯,不知道她吃飯了沒有,忽然又覺得自己傻氣,這個時候,芷香姐定是已經回來了,他不做,芷香姐也會為她做。
身後的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他反應了好幾秒才想起來自己一直等在門外,他立馬起來,轉身一看,不是她,而是芷香姐。
芷香帶著歉意說:「南胭不知道怎麼了,在發脾氣呢,難為你等了這麼久。」
他卻沒有生氣,遷就她。他問:「她現在氣消了嗎?」
芷香無奈地搖搖頭,問:「你到底做什麼事惹她生氣啦?瞧那樣子,我還真沒見過她氣成那樣。」
他也搖了搖頭:「我是真的不知道。」難道是因為畫廊的那件事心情不好?可是遷怒於他,這也不像她的性子。
芷香也是想不明白,卻叫他:「快進來,我是瞞著她悄悄開的門,待會兒她要發現了,想再開門就難了。」
趙梟霽連忙進去,芷香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指了指房間說:「她在房間裡呢。」
趙梟霽笑著:「謝謝芷香姐。」
芷香說:「謝什麼,明天就是婚禮了,在這會兒鬧彆扭可划不來。」
趙梟霽還是謝了一聲,這才放輕了腳步走進去。門虛掩著,房間裡沒有開燈,大概是芷香姐故意給他留的,趙梟霽推開了門,幾乎沒有發生任何聲響。只見南胭背朝裡躺在床上,安安靜靜的,就像是睡著了,趙梟霽本來不想吵醒她,可轉身的時候藉著外面的光,晃眼瞥見她的肩頭微微顫抖,他猝然覺得心疼,他才明白過來,她原來沒有睡著,她是在哭。
這麼一想,他索性大大方方走過去,無限溫柔地撫摸她的長髮。她的一頭長髮,烏黑亮麗,就這麼灑在她身後的枕頭上,空氣裡有她發上的芳香,在這黑暗的周圍裡暗香湧動。
她忽然坐了起來,帶著恨意和怒意狠狠盯在他臉上:「你滾!」
他一看她,她的臉頰猶有淚痕,眼睛也紅紅的,他心疼不已地抓住她的手說:「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南胭不理他,他就接著問:「南胭,你可以告訴我嗎?」
南胭幾乎怒吼:「你都已經有孩子了,為什麼還要和我結婚!」
他呆愣,想了半天才明白她在說什麼,連忙解釋:「那個孩子已經打掉了啊。」
他沒想到南胭聽到這句話後,神情更是怨恨交集:「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竟然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來!你親手殺死的是你自己的孩子呀!我看錯你了,我真的想不到,你竟然是這樣的人!」
他卻理所當然:「我以為你知道的,你應該知道我是愛你的。」
他竟然還敢說愛她?她怒指著他:「小茶和你四年的感情,你都可以說斷就斷,我真的是瞎了眼,才會今天才知道你的真面目。趙梟霽,我真的很懷疑,像你這樣負心薄倖的男人,會不會在騙了我嫁給你之後再狠狠地甩掉我,然後看我的笑話!」
趙梟霽恍然明白南胭為什麼生氣,他著急得都已經語無倫次:「事情不是這樣的,南胭,你真的誤會了,你先冷靜下來聽我說好不好?」
南胭卻好像厭煩地摀住耳朵,眼淚翻湧而出:「你滾!你給我滾出去!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