稜角分明的美鑽被鑲嵌成各式璀璨的珠寶,雍容華貴,一瞥驚艷。女人沒有不愛珠寶的,因為女人都愛美。
「女人本性都愛慕虛榮的。」官子陽常常說。
而這個男人,作為女人之美的操縱者,擁有最獨到的眼光和最睿利的手筆。
「難得來一趟,送你一件小玩意兒吧。」官子陽稍微忖度,挑了一對翡翠墜子給南胭。南胭笑著婉拒:「我用不上這些。」
官子陽也不強求,修長的手指拖著墜子放回列盒中,說道:「你不要也行,我就等你明年生日,再把這些被你拒絕過的玩意兒一股腦全送去給你。」
南胭笑了:「虧你想得出來這法子!」無意瞥見一隻精緻的鑽戒,一如既往地擺在單獨的一個陳列盒裡,射燈的光線照上去,鑽戒的光芒七色閃爍,堪比世上最美的珍寶。
南胭試探著問:「那鑽戒還在呢?」
官子陽卻瞬間黯然:「天涯海角,我始終沒有找回她。」
南胭覺得過意不去,這麼一句話就讓他傷神起來,於是故作歡快:「喲,當年你追沈小茶的時候,那一股傻頭傻腦的勇氣哪兒去了?」
官子陽立刻笑起來:「是啊,當年我還是個大學生,假期裡去超市兼職收銀員,小茶就穿著學校校服,一頭筆直的長髮,那麼溫婉動人,我一見就已鍾情。還好啊,她付款的時候是刷的卡,要簽名,我才知道了她叫沈小茶,不然我鐵定就這麼錯過她,更別說後來去追她了。」
南胭想起來,也覺得好笑。當年的官子陽真是有股傻氣,要追女孩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追,還是南胭幫著他出謀劃策。每次南胭出一個主意,容紹就在旁邊笑她,「原來你吃這一套。」
往日時光再美好,也都已成記憶,如今的官子陽,孤單地守著一枚鑽戒,天涯海角,卻再也找不回沈小茶,而如今的她,也早和容紹分道揚鑣,背對而馳,漸行漸遠。
南胭終於鼓起勇氣斬斷過去:「有沒有時間喝杯咖啡?」
官子陽和從前一樣,仍是喝的拿鐵,而南胭已經不再喜歡卡布奇諾,改點了一杯藍山。
南胭說:「我想請你幫我轉告容紹,以後別再來找我,也不要送東西來,我已經和他沒有半點瓜葛,希望他能早日明白。」
官子陽似乎有些驚訝:「我以為這次他回來了,你們肯定能和好,所以才沒問過你就告訴他你的住址。」
南胭說:「其實告訴他也沒什麼,我當是老朋友重逢,可他一再糾纏,已經令我反感了。」
官子陽問:「你們真的沒可能了?」
南胭肯定地說:「絕沒可能,就算我可以不介意他拋棄過我,也不可能了。」她的身與心都已經給了端崢陽。
官子陽說:「你放心,我會幫你轉告他的。」他點了一支煙,緩緩抽著,「我所知年少的愛情,都破滅乾淨了。」就像是氣泡,雖然美麗,但是脆弱。
許久,官子陽掐掉了煙,對南胭說:「可就算如此,我還是會守著那枚鑽戒,一直到她回來,哪怕她再也不回來。」
南胭心裡難過。不是年少的愛情經不起考驗,只是因為年少,我們都付出過太多,最後終於難以承受。純真的愛情太珍貴,需要勇氣,需要坦誠,需要純潔,需要信任,不是因為年少所以愛情才真,而是因為年少正好擁有勇氣、坦誠、純潔、信任。
官子陽開車送南胭回公司,一路上沒有再說過話。在他心裡,沈小茶就是他全部的愛情,哪怕他要枯等到地老天荒,哪怕他終究會無功而返,他仍然不悔不棄不離。沈小茶就是他內心深處的寶藏,一天挖掘一點,一天回味一點,就足夠他此生回味無窮了。也許時間越久些,連他自己也會混淆了,到底多年堅守的是沈小茶,還是他心中最珍貴的愛情?
有的時光就像是酒,時間越久,越會在心底發酵得醇香。
一下車卻看見那部熟悉的賓利,是端崢陽。
南胭瞬間就僵硬得邁不開步子。
自從她離開了山中別墅,就再沒見過他,他的樣子看起來很憔悴,雖然修邊幅,但是眼底多了一分蒼涼,那麼深刻,那麼銘心刻骨,揮之不去,不可遮掩。
她的心動容。
可他卻比她想像中振作得多,並沒有再提起他們之間,並沒有再追問南胭,他只是來說了些話,語氣有一種刻意的疏離,就像跟同事討論事宜。
他說:「開除你是杜笙搞的鬼,那天在餐廳,她看見了你,正好出去又碰見劉萬泰,劉萬泰漏了風,她才會耍手段來對付你。」
南胭輕聲應道:「嗯,那,我復職就是你做的事了?」
端崢陽噎住,似乎沒有想到她一開口說的是這個。他點頭:「我只是不想你受這麼多苦。」她不說話,只是低垂著眼瞼,半響之後,他才說:「對不起。」
她不敢動,只怕自己稍微動彈,眼淚就會奪眶而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只好站在那裡,努力把背脊挺得筆直,生怕他看出丁點的端倪,生怕再出言挽留她,她知道,只要他再多挽留一句,她就會心軟跟他在一起。
所幸瑾秀正好回公司,看見她和端崢陽站在一起,自從知道了他們的事,瑾秀就對端崢陽這人一肚子的火,只是沒地方發洩,這一碰到,立馬逮著機會,幾個箭步就走到南胭身邊。
「哎呀南胭,你怎麼還杵在這兒啊?老闆找你有事呢。」南胭回過了神,疑惑地看著瑾秀,瑾秀故作意外地說:「喲,這不是端總嗎?來我們公司有何貴幹呢?如果是找南胭,對不起,她不想見你了,如果找我們老闆,就請你快點去吧,用最快的速度,消失在南胭面前,省得南胭不清靜!」
端崢陽卻沒有發火,或許他覺得,被她的朋友罵兩句,心裡也會好受些,畢竟她一直不喊苦不抱怨,也不要求什麼,更別說罵他了。
瑾秀見狀,一個頸兒地撮南胭:「快走啊,老闆找你呢,我們老闆在樓上,不是端總。」
南胭恍然點頭,由著瑾秀拉著上了樓。直到坐在椅子裡面,南胭才倏的反應過來,問瑾秀:「老闆找我什麼事?」
瑾秀很大力地敲她:「說你傻還真傻,老闆沒找你!」
南胭隨口「哦」了一聲,腦子卻沒反應過來,木楞了良久,才醒覺自己應該工作。瑾秀皺著眉頭,看著她的樣子,只覺得替她心酸。
端崢陽開著車,心情很煩躁。再見到她,她對他已經變得那麼冷漠。他把油門踩到底,一路又都是綠燈,車身飛快地穿過這城市的各條街道,身邊的人和物都在急速倒退,他只覺得這樣的極速可以讓他暫時的放縱。
他只用了十幾分鐘就到了會所。慕容英堂遠遠就看見了他:「端子!」
端崢陽剛走過去,慕容英堂就打趣他:「喲!誰吃了豹子膽,惹了咱們端總啊,這臉臭得跟鞋底似的?」一邊說,一邊搭著端崢陽的肩往會所裡走。
因為是會員制,又是處在偏郊的山中,四周除了他們,並沒有什麼人。嫋嫋秋風,吹得門前的槐樹抖下不少槐花,一路走去,竟然恍惚有種踏花而行的詩意,然而秋風一直拂著端崢陽的臉,蘊著隱隱槐花香,讓他想起婉約女子吐氣如蘭。
端崢陽仍是那副冷酷嘴臉,不理他。
一旁的雲奇驍扯起狹長的眼角,笑說:「他呀,女人唄。」
端崢陽似乎略皺了皺眉,唇角仍是上揚著:「什麼女人啊,我是被老頭給教訓了。」
慕容英堂好奇地挑眉,問他:「你又犯啥事兒啦?」
端崢陽漫不經心:「能有別的事兒?不就是逼著我討媳婦兒。」
「杜家那女兒?」
端崢陽拿了一支煙含著,隨意地點頭,倒似不太在意。
雲奇驍笑得更得意了:「還說不是女人,你娶回來不就得了!」
端崢陽恍惚了半瞬,他想起了南胭。
虛南北這時正走過來,恰好聽見了這句話,於是說道:「端子那媳婦兒家裡好像出了點事。」
端崢陽不由問了句:「杜家怎麼了?」
雲奇驍沒個正經地說:「還嚷嚷不肯娶她呢,這會兒怎麼又關心起杜家來了?」
慕容英堂說:「這可不能斷論,說不定杜家這事就是端子給搞出來的,他還就鐵了心地不討那媳婦兒。」
端崢陽抬了下眼,埋下頭時點了支煙:「我可沒那閒功夫。」
慕容英堂已經把著他走進會所:「得了得了,咱們先玩去,不說這些。」
端崢陽和慕容英堂走在前面,雲奇驍和虛南北稍微落後。雲奇驍「嘿」地笑了一聲,對著虛南北說:「今兒可有好玩頭兒,慕容帶了一妞來,房間也訂好了。」
虛南北微微一笑:「慕容又賭這法子了?這麼說來,待會兒還千萬手下留情不得?」
雲奇驍說:「不但不留情,還得拼點命,那妞我見了,真真的好!」
兩人說說笑笑,隨後就走進了會所。
大堂接待遠遠就看見端崢陽和慕容英堂,笑吟吟地直迎著他們,嘴裡巴結道:「可有段時間沒見著幾位啦!聽聞慕容少爺最近那是一派風生水起呀!」略轉了身,又對端崢陽說,「還沒來得及恭喜端總,杜家夫人前兩天來了,提到端總和杜小姐婚期在即,端總,恭喜,恭喜!」
端崢陽本就心裡煩悶,這麼被他一提,頓時就沒好氣,鼻子裡「哼」了一聲,掉了頭自顧往裡面走。慕容英堂也不見怪,拍了拍那人的肩,快走幾步跟了上去,笑嘻嘻地又和端崢陽說著話。
四人湊足了角兒,一進包廂就打起了麻將,包廂裡開著暖黃色的吊燈,燦然的光線從水晶燈精緻的雕鏤中傾洩而出,一進包廂,只覺得璨然奪目。慕容英堂手氣正旺,一上來就連續贏了好幾把,端崢陽他們都輸了些錢,雲奇驍輸得最慘,不過他倒好似渾不關心,輸出去的錢,就當流出去的水。端崢陽就有點借此消愁的意思,雖說輸了不少,但反而覺得痛快。
單調的手機鈴聲一直吵嚷,四人卻都不理會,充耳不聞,顧著打牌。送茶進來的服務生見怪不怪,也不提醒他們,換了茶就直接退了出去,走的時候還幫他們帶上了門。那手機一直響一直響,最後也不知是第幾遍打進來了,雲奇驍終於不耐煩了,焦躁著低吼:「誰這麼不識趣,打他媽這麼久!」
端崢陽趁著摸牌瞟了眼桌上的手機,手裡的動作微滯片刻,還是拿起來接了:「什麼事?」
另一端,芷香的聲音異常的瘖啞,斷斷續續,幾乎就要說不出話來:「南胭出車禍了。」
短短一句話,端崢陽卻遲遲反應不過來,又問:「你再說一遍?」
芷香好像哭了,一向鎮定的她,此刻卻哭得那樣淒痛:「醫生還在做手術,端總,你快過來吧。」電話那頭的人沒有回答她,芷香以為信號不好,問道,「喂?端總?」
片刻沉默後,端崢陽聲音低沉:「你們在哪間醫院?我馬上過來。」
「附一院。」
慕容英堂本來想催他掛電話,話還沒說出口,端崢陽已經站起來,拔腳就往外走。
慕容英堂怔了一瞬,高聲問:「端子你幹嘛?」
端崢陽頭也沒回:「你們玩吧,我有急事先走。」
三個人的牌局只好中斷,只是這些個公子哥聚在一起,向來都嬉皮笑臉吊兒郎當慣了,從沒見過端崢陽這樣慌忙的神情,一時間都愣在了那裡,面面相覷,心裡都在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正是黃昏時候,街道上人頭攢動,車水馬龍。夜幕一點點黑沉,朝著這蜉蝣般卑微的人群直壓下來,壓抑得就要喘不過氣來,道旁的路燈卻在一瞬間統統點亮,緊密的空氣裡如同滲進潺潺溪流,冰涼清爽,一口梗咽的呼吸終於舒暢。
已是入了秋,行道樹的葉子紛紛揚揚,鋪得地面上如同一席綿長無邊的毯子,看上去是如此柔軟,可是不經意的一腳踩上去,腳下卻有清脆的聲音,是乾枯的樹葉斷裂的聲響,不禁令人些許意外。臨街的店面紛紛亮起招牌,只是片刻,侵染著夜色的這城市,就被這燈紅酒綠鬧騰起來,黑夜不孤單,黑夜如螢光。
車輛太擁擠,前行得非常緩慢,幾近於步步向前挪動著。端崢陽看著擋風玻璃前面,那黑壓壓的一片車頂,心裡好像空空的,什麼也沒想,什麼也想不到。
他從會所出來的時候,是前所未有的恐懼,他幾乎在想,如果她死了,他是不是從此絕望。可是當他坐在車中,身陷這城市擁擠不堪的交通,他卻不再恐懼,他就像是垂危的病人,明知道已經活不長,明知道死神已在身邊,心裡反而空明,又或者,他只是自欺欺人,在內心深處,他覺得只要還沒親眼看到那一幕,只要他還沒有真正確定,這一切都可以不是真實的。他就像是膽怯的孩子,畏懼向前踏出任何一步,哪怕是再小的一步,也是在向著真相靠近。他沒勇氣知道。
他從不覺得自己會像此刻一般懦弱。從小到大,他所接受的教育都是精明、強大、無畏,小時候怕痛,可是生了病就得打針,他被母親帶到醫院,當他清晰地感受皮肉綻開的刺痛,當那冰冷的藥液注射進他的體內,年幼的他,是那麼的怕痛,可是他沒有哭,他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因為他是家裡的男孩子,終究要長大,成為家裡的男子漢,一個男子漢,是有淚不輕彈的。
可是他今天卻掉淚了。
連他自己都毫無察覺。只是那麼滾燙的淚水滴在手背上,就像是最滾燙的烙鐵烙在了心上,那麼殘忍,那麼疼痛。他從沒有想過,自己也是會怕痛,他害怕失去她,如果她真的不在他身邊了,他會如何的痛苦呢?他不敢想,他恐懼那種痛。以前他笑南胭,因為她是最怕痛的,可是,如果她看見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會不會也像他笑她一樣,反過來笑他?
他倒寧願她笑他。
總比現在強。
再不願意面對,也必須面對。這一刻,他不管怎麼逃,也終究逃不掉。
當他看見躺在ICU的南胭。
當他看見昔日明媚動人的那一張臉上,只剩下令人生寒的蒼白。
當他看見,自己心心唸唸的那個人,就這麼安靜地躺在病床上,不管他跟她說什麼話,她的眼睛都沒有睜開,她甚至吝嗇給他一個最輕淺的笑容,或者一句最簡單的問候,那麼狠心,任由他的心像刀剜般的疼。
那些他曾擁有的美好,如今卻像風中殘敗的落葉,搖搖欲墜,遙遙不可及。
芷香已經不再哭泣,她的淚就像是流盡了,而這一生所有的傷心,都像在這短短一刻裡,全部用盡了。
芷香就像一個斷線的傀儡,木然地坐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易以一說盡了話,可是她就是沒有任何反應。
可是,他又算是什麼呢?
沒有了她,芷香就如一個傀儡,而他呢?
沒有了她,他大概就從此沒有了心,他的一整顆心,早就完完全全都交給了她,如果她死了,她也會帶著那顆心一起,長埋於地下吧?
芷香終於還是開口了,聲音就像從遙遠的天際飄蕩而至:「醫生說,能不能醒過來,要看她自己。」芷香使勁吸了一口氣,好像剛才短短一句話,就耗費了她太多的力氣,易以一急忙扶住她,芷香稍順了順氣,勉力在克制自己的顫抖,半響,她接著說,「如果她能醒,就算是撿回一條命,如果醒不了,那……可能,活不過幾日了。」
她說完,終於再一次慟哭,易以一把她按在自己的肩窩裡,任由她的淚水肆意地濕了他的衣襟。
端崢陽靠著牆站著,額頭上有幾縷凌亂的碎發,他的眼深深掩在髮梢的影子裡,看不出是什麼表情,只是唇線緊抿著,下顎的弧線越發顯得緊繃。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不管她變成什麼樣,我都會負全責的。」
這句話就像是靜夜驚雷,所有人,包括端崢陽,都不由得看向說話的人。
芷香也暫時擦了淚,一眼望去,見是一個青年男子。他站在陰影裡面,正一步步向他們這裡走來。直到他走近了,芷香才看清楚他的模樣。
一雙晶瑩的眼眸,在燈光下,就像是透著亮,恍惚間竟似有清澈的山澗流水淌潤著。鼻樑高挺,像是險峻的山峰,芷香不由得想起一個詞來,淵停嶽峙。精緻的瓜子臉,氣質英朗,俊氣十足,只一眼就讓人覺得目眩神迷。偏偏生得一雙薄唇,眼神裡透露著跋扈不羈,好一個翩翩佳公子。只是不知這樣俊俏的臉龐,惹過多少紅粉艷蕊香淚垂垂。
這樣帥氣的一個年輕男子,就只這麼隨意一站,都像雜誌的封面畫報。
只見他滿帶歉意,許諾著:「不管她變成什麼樣,我都會負責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