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將手中的詔書遞給了丘神績,逕直走了出去。
如同那些死於婉兒手中的其他人一樣,丘神績渴望能將面前的婉兒碎屍萬段,可是他不能,流放比死亡要好得多,至少那樣還有希望。
婉兒用心的準備著賢的葬禮,卻在出殯的前一天突然奏請太后,說自己身體不舒服,懇請太后准她留在寢殿,不參與次日的送葬儀式,武後也允了。
出殯的那天,武後和顯親自目送著賢的靈柩離開了皇宮,整個長安城都陷入了極度的悲傷之中,葬禮盛大而隆重,婉兒卻躲在了自己小小的屋子裡。
宮苑的喪鐘響起了,隱隱約約間,她似乎聽到了有哀樂聲傳來,蜷縮在床上,努力摀住了自己的耳朵,但一切只是徒勞,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她知道,賢就在長安,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但這不是她想要的,她寧願他依然在那荒涼的巴蜀,至少那樣,她還能聽到一點點關於他的消息。
次日,當她再度回到朝堂的時候,卻早已恢復了她以往的神態,平靜而高貴,這一點,讓顯和韋後都困惑不已,困惑何以她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便忘記一切。
這一天韋後的話很少,眉宇間透露著淡淡的悲傷,和以往飛揚跋扈的神色大不相同,婉兒猜想,這或許和賢的死有關。
人們很快就從賢去世的悲傷中走了出來,也很快的投入了自己的生活,權力、慾望依然在這森嚴的宮闈中蔓延著,這其中就包括韋後。
顯在宣政殿召見了婉兒,他說:「替朕擬詔,敕封豫州刺史韋玄貞為侍中。」
韋玄貞不久前剛從參軍晉陞為豫州刺史,是婉兒親自草擬的詔書,如今再次晉陞,還是侍中,位列宰相之列,如此快的速度,無疑得益於韋後在顯身邊的遊說。
「皇上,此事事關重大,是否奏請太后——」
「不必了,母后身居後宮,已很久未過問過朝堂之事了,就按朕的意思去辦吧。」顯打斷了婉兒的說話。
因為高宗的離世,讓武後在悲痛之餘暫時離開了朝堂,但婉兒很清楚,這只是暫時的,一旦她從悲痛中走了出來,朝堂依然是她的,否則她也不會做那麼多的事情了。
但武後暫時的退讓卻讓顯產生了錯覺,以為玉璽在手,便可主宰天下。
婉兒不想擬詔,卻也不敢公然違抗顯的命令,只好謊稱自己頭有些不舒服,顯憐惜她,便讓她先行回去休息了。
回到屋子,婉兒親自寫了一封書信,將顯欲敕封韋玄貞一事告知了大臣裴炎,因為上次婉兒舉薦了裴炎的門生出任豫州刺史,雖然後來此事被韋後破壞了,但裴炎卻心生感激,對婉兒的態度也好了不少,再加上裴炎在朝中的地位,婉兒便想借他之手來阻止韋玄貞的再次晉陞。
這日早朝之後,所有人都離開了宣政殿,只有婉兒陪著顯,還有跪在下邊的裴炎。
「裴大人有何事?」顯問道。
「皇上,侍中一職空缺了下來,不知皇上有何打算?」裴炎問道,卻沒有提到婉兒的名字。
顯答道:「朕已經決定,讓豫州刺史韋玄貞擔任侍中一職,裴大人就不必憂心了。」
裴炎俯首道:「皇上,侍中一職關係重大,居之者理應才德兼備才是,還請皇上三思。」
「你的意思是說,韋大人當不了此職?那麼朕倒要聽聽,裴大人你的意思?裴大人是否認為只有你的門生才能勝任呢?」顯的語氣很是不滿。
「微臣不敢。」裴炎不卑不亢的說道:「微臣蒙先帝器重,委以重任,自應為天下著想,為皇上分憂,用人不當乃是千百年來朝堂之大忌,皇上,微臣也是為了大唐的江山,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冠冕堂皇的理由朕已經聽得太多了,裴大人不必再多費唇舌。」顯嘲諷的說道。
裴炎道:「若皇上一意孤行的話,微臣只好奏請太后,請娘娘來定奪此事。」
顯的手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站起身,道:「你是在用母后來壓朕?」
裴炎不答,顯怒道:「裴炎,你給朕聽清楚了,這江山是姓李的,以前是,以後也是,不要說是一個小小的侍中,就算是天下,朕想給誰那也是朕的事,若你再敢多說半句的話,朕不介意背上誅殺老臣的罪名。」
顯說完,便匆匆離開了大殿,婉兒和裴炎對視了一眼,也跟著離開了。
他們的眼中都寫著一個人的名字,那就是武後。
婉兒跟著前來傳話的宮女走進紫宸殿的時候,武後和裴炎已經等在那裡了,從他們的神色看來,他們已經對顯的事做了一番探討,只是卻猜不透何以會傳喚自己。
「婉兒,對於皇上敕封韋玄貞一事,你有什麼看法?」武後開門見山的問道。
婉兒看了一眼裴炎,答道:「任人唯賢,自古便是為君之道,皇上不會不明白的,做出這樣的決定,想必也是受了他身邊人的唆使。」
「你指的是誰?」
「皇后娘娘。」婉兒直言道。
這便是婉兒,她不會輕易的挑起事端,一旦開始,那麼她就已經有了必勝的把握。
武後和裴炎的眼中都顯出了滿意的神色,武後道:「小小的侍中?哀家倒想知道,在皇上心裡什麼才是重要的?」
武後對裴炎說道:「裴大人先回去吧,此事哀家會處理。」
「微臣告退。」
武後讓婉兒坐了下來,緩和了語氣道:「婉兒,你已經很久沒來我這紫宸殿了,賢兒的死——」
武後欲言又止,婉兒也不答話,只是聽著,許久,武後說道:「哀家做了那麼多事,都是為了顯兒,甚至還不惜賠上了賢的生命,可是他呢,卻為了一個韋香兒,置祖宗社稷於不顧,哀家真是愧對先皇啊。」
「娘娘,朝中有裴大人,還有婉兒替您看著呢,您就放心吧。」
武後歎了口氣,道:「這麼多年來,唯一讓哀家省心的就只有旦兒了。」
武後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婉兒看到了朝堂未來的變化,她相信,不久之後,坐在高高朝堂上的人就不會在是那個逼走了賢的顯了。
此時的李旦,已經由相王改封為了豫王,在婉兒的記憶中,只和他單獨見過兩次話,而且都未有過深談,一次是在去掖庭的路上,賢憤怒離開的時候,一次是在賢流放巴州的那個清晨。
僅有的兩次見面卻給了婉兒深刻的印象,她不忍將他推向朝堂,但卻不得不這麼做,所幸的是,旦是個無慾無求的人,數次東宮的更迭都未讓他的心裡產生絲毫的慾望,婉兒相信,她才是最適合生活在武後朝堂的君王,因為他懂得生存,所以無論是豫王也好,君王也好,他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是啊。」婉兒附和道:「豫王殿下溫潤如玉,為人隨和,最主要的是,他能明白娘娘您的心意,如此明智的人,在朝堂的確是不多見了。」
「看來你很瞭解旦兒。」
婉兒笑道:「這只是奴婢的直覺而已。」
「婉兒,哀家發現,你越來越懂得揣摩別人的心思了,連哀家也有些擔心了,怕你也看透了哀家。」武後半帶玩笑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