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不到。」婉兒流著淚,卻極力維持著平靜。
賢步步緊逼道:「你沒有選擇。你的祖父,你的父親,你所有的族人都是母后賜死的,因為你爺爺親自草擬了廢後的詔書,顯沒有騙你,他說的都是真的,甚至還有你的母親,就是因為她知道所有的一切,所以母后賜死了她。」
「不是的。」婉兒睜大眼睛看著賢,一步步往後退去,終於她的身體重重的撞到了牆上,退無可退。
「婉兒,你知道的,我們已經無路可退了,與其一起死,不如讓你更好的活著,你那麼美好,不該隨著太子宮一起死亡,答應我,不要去向母后尋仇,永遠不要,因為我要你活著。」賢的臉近在咫尺,卻讓婉兒感覺很是遙遠,想要觸摸,卻始終有一些距離。
婉兒哭道:「婉兒在第一次將自己交給太子時,曾經說過,今後要與你生死相隨,讓我陪著你,求求你,不要讓我離開。」
賢的臉上寫滿了絕望,眼中有淚,但很快他便轉過了身,不讓婉兒看到自己的眼淚,隔了許久,方才冷冷的說道:「走吧。裡面的人本就是一些該死之人,母后能查到他們一定會很高興,就讓他們和這太子宮一起來成全你的未來吧。」
「太子——」
「走。」賢的聲音很沉重,讓婉兒無法抗拒。
緩緩轉過身,婉兒一步步的走上了出去的台階,前方的路很黑,但婉兒卻走得很平穩,她已經停止了哭泣,面如死灰。
一步,兩步,三步——
走完了最後一級台階,婉兒這才感到了寒冷,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恰到好處的落在了她的身上,四周沒有人,她抬起頭,看了眼深藍的天空,緩緩閉上了雙眼,留下了最後兩行清淚。
過完了今天,太子宮的一切就再與自己無關了。
婉兒走進了紫宸殿,武後、太平都在殿內,聊著一些宮內最近發生的趣聞,不時會笑出聲來。
「奴婢參見皇后娘娘,參見公主殿下。」婉兒面無表情的跪了下去,如常般行著禮。
「婉兒,你來得正好,母后剛才還說,很久沒看到你了呢。」太平笑道。
「起來吧。」武後帶著笑意道。
婉兒沒有動,武後和太平也感到了異常,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武後問道:「你有事要稟報?」
「是。」
武後揮手譴退了其他的宮人,道:「說吧。」
「奴婢昨晚在太子的馬廄底下,發現了一個密室,裡面有上千工人,正在趕製兵器。」婉兒的聲音很平靜,似乎太子宮的一切真的與己無關,只是在說完這一切的時候,她卻發現自己竟是如此的卑鄙,她出賣的是那個她深深愛著,卻又深深愛著她的男人。
婉兒說的簡潔,武後和太平卻聽得心驚。
太平的神情充滿了疑惑,賢和婉兒的事,她是知道的,所以她不明白,為何婉兒會出賣賢,只是此時卻不便開口。
「你說的是真的?」
「是,是奴婢親眼所見。」婉兒答道。
婉兒站在宮牆邊,看著大內侍衛們從自己的身前走過,他們手中的刀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著淡淡的寒光,讓婉兒也感受到了無盡的寒意。
他們去往的方向是太子宮,這是武後的命令。
「我想和你談談。」太平的聲音來自身後。
「是關於太子?」婉兒無力的問著。
「為什麼?」
婉兒沉吟了片刻,用手掬起了一捧陽光,再緩緩的鬆開,任由它們傾瀉而下,幽幽歎道:「因為太子說,我應該活下去。」
簡單的對話,太平卻已明白了一切,她知道,是她一直太低估了賢對婉兒的感情,也低估了賢的野心。
大批兵器從太子宮抬了出來。負責打造兵器的工人也被羈押了出來,在看向婉兒的時候,他們眼中的怒火油然而生,他們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著她,若非有侍衛們押解著,他們甚至恨不能衝到婉兒身邊,將她碎屍萬段。
婉兒只是靜靜的聽著,無心也無力去計較什麼,他們,只不過是一群將死之人而已。
最後從裡面出來的人是賢,他只看了婉兒一眼,便匆匆的轉過了頭,婉兒知道,他沒有怪自己,只是不捨離別。
婉兒從新回到了紫宸殿,在這裡侍奉、幫助武後處理朝堂這一度是她的夢想,可是現在,她卻少了昔日的期盼,不僅因為賢,還因為他的那番話。
婉兒很清楚,自己今日的榮耀是由整個太子宮的血洗換來的,所以她不可以輕易犯險,但若要真的放棄那段仇恨,她卻是做不到的,於是,她將自己關在了房間裡,開始思索起了未來。
終於,婉兒緩緩的抬起了頭,眼神堅毅而冰冷,如一把無情的匕首,似要毀盡眼前的一切,包括那個她無比崇敬的女人。
一個家族的逝去,整個太子宮的血洗,這樣的仇恨,婉兒又如何可以不報呢,只是她知道,她要忍,或許是一年,或許是十年,也或許更久——
這是一個偉大的復仇計劃,但婉兒卻隱隱感到,自己要為此付出的東西卻很多,只是,她無悔。
踏進宣政殿的一瞬間,婉兒的表情已經變得如往常般平靜了。
武後高坐上方,神情有些疲憊,一旁擺著一張案桌,上方備著筆墨,還有一份攤開的奏折。
婉兒剛想跪下行禮,武後卻揮了揮手道:「免了吧。」
「婉兒,坐下。」
婉兒在案前坐了下來,等著武後的吩咐,許久,武後方才開口道:「將太子貶謫巴州,本宮也不忍,只是這是皇上的意思,拂逆不得,本宮累了,這份詔書就由你來寫吧。」
「是。」婉兒恭敬的答著。
提筆,飽蘸濃墨,迅速寫下了賢的未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子懷逆,意圖謀反,即日起廢為庶民,流放巴州,有生之年,不得返回長安。」
武後匆匆的看了一眼,沒有表示滿意與否,便合上了。
這份詔書很快就被送到了賢的手中,而與此同時,幾乎所有的朝臣也都知道了,出賣太子宮的人就是婉兒,詔書也是出自她的手,對她,他們又多了幾分畏懼和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