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在心裡不停的翻騰攪動,帶著蠍蠍螫螫的痛?是什麼流過血液挖割切分著原本粘連在一處的骨與肉?她突然十分的厭煩那雙扶著自己的手,她突然十分的厭煩這個殘廢破碎的自己!
因為厭煩所以憎惡,因為憎惡所以憤怒。
用力的掙開水瑤的攙扶,似乎只有這樣才能令自己痛快的喘上一口氣。
「潔兒?」水瑤驚得一跳,不明所以的看著她。
「嘩啦!」房門被一股大力拉開。秋風一下子湧入門內,立時吹起了柔順的墨發、飄逸的白袍。黛眉如月,眸似繁星,瓊鼻之下薄唇如翼,門內之人俊美得仿若降臨凡塵的仙人,那週身上下的氣韻簡直令人不敢直視。
看到院中獨自站立的人兒,他的心頭一緊,想也未想便向她奔去。手指剛碰到她的身子卻猛地聽到她說:「別碰我!」
臉色微變,澹台冉皓輕顫著鬆開了手。
漠然的轉回身,潔兒努力的瞪大兩眼腳下不穩的快步向前走去。
錢昕也從房內走了出來,看到潔兒這副模樣他皺了皺眉,完全不以為然的別開頭去。
「前面就是院門了,小心門檻。」澹台冉皓忍不住輕聲提醒,可換來的卻是潔兒憤怒且絕望的一瞥。他立時明白了她為何要這麼做,雙手在袖中緊緊握起,可那痛到至極的顫抖非但沒有止住更綿延進了心裡。
她固執的向前走著,努力的想通過她的眼睛去看清腳下的路。猛地踢到了什麼。門檻!顧不得疼痛她抬腳想要邁過去,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走在院門的中間而是貼著門邊,一隻腳邁了出去而另一隻腳和一半身子卻重重的撞到了院門上。
「小心!」水瑤擔心的想要上前又不敢上前。
澹台冉皓一閉眼,指甲狠狠的刺透掌心,那只受傷的手立時滲出淡淡的血水。
身子一歪,本以為會摔在地上,可是卻被一雙手穩穩的接住。「姑娘,你沒事吧?」
是玄硯。
放棄的癱在他的懷裡,潔兒認命的不再掙扎。前後不過十幾步路,不過是要穿過一道院門,可就連這麼簡單的事她都沒辦法做到。她殘了、廢了、瞎了,哪怕她再逃避再自欺欺人,躲避在冉皓的溫柔中掩耳盜鈴的過著所謂正常的生活,可事實終究是事實,改變不了。
「姑娘……」那雙曾經靈動活潑的眼眸如今變得猶如死灰一般的空洞,玄硯心中疼痛卻不知該如何是好,唯有牢牢的抱著她。抬起頭,他看到聖君望著他的目光,沒有氣、沒有怒,反而有著一抹感激之色。他怔了怔,垂首稟報:「聖君,稚隼國太子帶來了御醫,他想要見姑娘。」
微一沉吟,「把他們帶來凌志軒吧。」深吸了口氣,澹台冉皓走到玄硯的面前伸手想要將潔兒接過來。
下意識的向玄硯的懷中縮了縮,她倔強的想要躲開他的碰觸。
眉心緊蹙,心痛欲絕,他的手僵在半空中連握緊的力氣都失去了。褐瞳裡充斥著抑制不住的痛苦,他這才知道,痛到不能再痛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武潔兒,你鬧夠了沒有!」錢昕忍無可忍的衝了過來,劈頭罵道,「你或許聽到了我剛才所說的話,沒錯,是我勸皓少愛你一點。如果你生氣、你要發脾氣就統統衝著我來,不要再折磨皓了,他愛你愛到就差將自己的性命雙手捧到你的跟前,你到底還想要怎樣!」
「昕!」
「昕,別說了。」
澹台冉皓與水瑤同時出聲喝止他。
錢昕咬了咬牙憤然的掉頭走開。
臉色慘白,顫抖不已的拚命縮在玄硯的懷裡,她死死的攢著他的袖子幾乎要將它扯爛撕碎。大大的眼睛裡蓄著滿滿的淚,可她卻倔強的不肯流下一滴。
水瑤看了看傷心難過到了極點的澹台冉皓,又看了看恐懼偏執到了極點的潔兒,她幾乎和他們一樣都快要瘋了。而和他們相比,自己與昕之間的阻礙似乎也變得不算什麼了。
歎了口氣,她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問:「潔兒,讓我扶著你可好?」
聽是水瑤,潔兒這才掙扎著從玄硯的身上下來,任由她攙扶著走進凌志軒內。
玄硯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自從他接到指令從宣逸新城趕回來後他就沒有一刻不在自責。他常想若是當初自己沒有離開聖君與姑娘,一直護衛在他們的身邊,也許聖君就不會受傷,姑娘的眼睛也不會有事了。
……
潔兒兩眼呆滯的半躺半靠在床榻上,一位上了些年紀的御醫在一旁為她把脈,而武鰈軒、澹台冉皓、錢昕、水瑤和玄璧則或站或坐的圍在床榻邊。
御醫探過身去輕輕的撐開潔兒的眼睛仔細的看了又看,捻著頜下有些花白的鬍鬚微微的搖了搖頭,慢條斯理地說:「公主的體內聚集了一股極寒之氣,不僅傷到了臟腑更損傷了眼睛。想要使眼睛復原唯一的辦法就是驅逐寒氣,但公主本身屬於至陰體質所以想要徹底的去除寒氣幾乎是不可能的。不過,臣倒是有一古法或許可以一試。」
「什麼方法?」武鰈軒急切的問。
「就是找一龍陽之地,以至陽體質之人……」
「住口!住口!」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潔兒突然大叫起來,「什麼龍陽之地,什麼至陽之人全都是胡說八道,出去,出去,你給我立刻滾出去!」
除了武鰈軒,所有人都驚呆了,而御醫則在一驚之後一張臉漲得又紅又紫。
「好好好!璃兒不氣,皇兄讓他出去,這就讓他出去。」武鰈軒安慰的輕撫著潔兒的髮絲柔聲哄著,那神情彷彿早已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一般。
錢昕神色微斂,眼底慢慢浮現出不忍與矛盾。眼波微轉,他發現澹台冉皓正目光深邃的看著他,穩了穩心神他急忙裝作若無其事轉開了頭。
「御醫,你先出去吧。」武鰈軒對御醫抱歉的一笑,溫聲道,「花影送御醫出去。」
「是。」玄璧始終謙恭的微垂著頭,仿若與這裡的人皆不認識。
坐到床榻邊,武鰈軒望著潔兒心疼不已地說:「璃兒,如果你不喜歡留在這裡,就與皇兄一起回稚隼國吧。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皇兄都一定會將你的眼睛治好。你可願隨皇兄一同回去?」
或許她可以借這個機會離開這裡……潔兒的睫毛輕顫,默不作聲的咬著下唇,雖未同意卻也未反對。
心中一陣劇烈的抽痛,澹台冉皓失控搶到武鰈軒的前面將潔兒緊緊的擁進懷裡,聲音惶急恐懼到了極點。「潔兒,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我再也不敢用受傷的手去沾水了,我也不敢去碰溫泉了,我再也不敢不好好休息了。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我知道因為你的眼睛看不到所以你很怕會成為我的負擔,可是易地而處,如果我看不到了你會覺得我是你的負擔嗎?要不然,我現在就戳瞎雙眼,我們就做一對拖累彼此的瞎子永永遠遠都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