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頓了一下。
畫上的女子,是他的秦皇后,她一襲紫衣,飄逸靈動,清新俏麗,那雙眼睛燦若繁星,頑皮又可愛,如深潭一般吸引著他,讓他的心莫名其妙地顫抖了一下。
他怎麼會在這種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掛著皇后的畫像,再看那落筆處,明明白白寫著他的名字「堯」,還蓋著他的印章。
這畫,是他親手所作,他如何會為一個並不愛的女子畫像?
他見過他的皇后了,真的沒有愛的感覺。
他從懷中掏出一張白色的綢布,展開在桌上,只見綢布上面印著十六個字——
「我心已許,此生不變;天地為證,日月為期。」
……
「我心已許,此生不變;天地為證,日月為期。」
走出古墓之時,逐堯皇驀地看到石門的牆壁上用鮮血寫著十六個字。
時日已久,字跡已開始模糊,有些還剝落了,落名處只看得到兩點了。
這十六個字彷彿一個深情的女子的訴說,字字敲擊人心,他抬起手,撫摸著它們,心中一陣心悸,表情頓時變得深邃。
「皇上,這是……我寫的,進古墓的時候,我用自己的血寫的。雪凝對皇上的心意,此生不變,天地為證,日月為期。」陸雪凝連忙說道。
落名兒處已經被風吹日曬的看不見了,逐堯皇不會知道這是流蘇寫的。
這或許就是天意吧,天都不願幫流蘇,那麼她陸雪凝橫刀奪愛是天都允許的事情了吧,她這麼對自己說道。
其實,陸雪凝看到這十六個字的時候也懵住了,她沒有想到流蘇曾經來過了,那麼說來,兩年前逐堯皇那次莫名嚴重的心絞痛便是感覺到流蘇的到來嗎?他那日對著牆壁說了那麼多話的時候,流蘇當真就在石門外嗎?
「你寫的?」
「是,是我寫的,進古墓之前,我為表對皇上的心意,咬破手指……所寫的血書。」
「那就帶回去吧。」
逐堯皇折下樹枝,用露出將這十六個字打濕,然後撕下白袍的一角,貼在上面,這十六個字便印在了綢布上,有些模糊,但是看的清楚。
陸雪凝站在一旁看著逐堯皇的舉動,心中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
……
「長樂公主到!」
正在這時候,御書房外的通報聲傳來。
逐堯皇的視線從流蘇的畫像上收了回來,欣喜地朝門口看過去,只見一個身穿白色煙衫的半大丫頭走了進來,眼角的那顆淚痣將她仙人般兒的氣質襯托的更加出眾了。
她是那種看一眼便會被深深記在心裡的小姑娘。
他的女兒,長大了,已經十多歲了,長得好漂亮,可是他,卻沒能參與她的成長。
一股無比歉疚的感覺襲上心頭,作為父親,他太失職了。
當小綺羅看到逐堯皇那抹熟悉的頎長身影時,晶瑩的淚珠就那麼順著粉紅嫩白的臉頰流了下來。
「父皇……」她哽咽地開口,喚道。
逐堯皇走了過去,彎下腰,望著綺羅——
「小長樂……」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父皇……父皇……」綺羅撲進他的懷中,摟著他的脖子,眼淚流在他的龍袍上,「父皇,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哦。」
「父皇也想你,小寶貝,以後父皇不會再離開你了,往後的日子會一直陪著你。」
逐堯皇憐愛地撫摸著小綺羅的頭。
「那我娘呢?父皇也不會離開我娘了吧,娘等你等的好辛苦。」小綺羅自逐堯皇的懷中抬起頭來,淚眼朦朧地看著逐堯皇,「四叔為了救娘死了,死的好慘好慘,娘傷心愧疚地不得了,娘還和十三叔一起去打仗,解救黎民百姓……我娘這三年真的好辛苦好辛苦……父皇……」
說起流蘇的點點滴滴,小綺羅的心中陣陣酸楚,更多的眼淚流了出來,再說到逐冥冽的死,她更是心痛不已。
她的大叔,她傷了他的心,沒來得及彌補什麼他就死了,這是大叔對她最大的懲罰。
逐堯皇聽了,頓時眼中一凝,心裡一陣發疼,臉上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你四叔死了?」
他回來之後急著見女兒,還不曾過問朝堂之事。
卻突然之間從女兒的嘴裡聽到自己兄弟死去的噩耗!
「嗯,二皇爺爺用有毒的暗器殺我娘,結果四叔替娘擋下了那暗器,四爺死在了娘的懷裡,父皇,四叔死的好可憐好可憐,娘哭的好傷心好傷心……父皇……你想辦法把四叔救回來好不好?不然我娘會傷心一輩子的。」
小綺羅伏在逐堯皇的懷裡,哭著請求道,「而且,我不想四叔死,我要我的四叔……」
逐堯皇聽著綺羅的點點訴說,他那雙明如鏡的眼中閃過一絲難掩情愫,他牽著綺羅的手,說道。「父皇去找你娘,你自己先去玩。」
「嗯。」
綺羅點了點頭。
逐不悔躲在殿外,露出一個小腦袋看著殿內的一襲明黃色龍袍的威嚴男子,眨了眨眼睛——
「這個人就是我的父皇?怎麼跟我長得一模一樣吶?哼。」他撇了撇嘴,心中既有一種敬仰的感覺,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
逐堯皇面色凝重地出了御書房,陸雪凝剛好端著親手做的糕點走了過來。
「皇上……您這是要去皇后娘娘那裡嗎?」
她彎腰行禮道。
逐堯皇看了她一眼,頷首點頭。
「我也去,好麼?我做了些新鮮的糕點,剛好要給皇后姐姐送過去。」
陸雪凝請求道。
……
「嘶,好痛,杏白,輕點輕點……」
流蘇一邊將手往回縮,一邊求饒道。
杏白邊替她塗藥邊看著流蘇血痕纍纍的雙腕,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皇上怎麼這樣呢?沒看見您受了傷嗎?也不過來看看。都三年不見了,不是該如膠似漆嗎?」
「他……」
「皇上駕到……」
正說著,門外便傳來了通報的聲音。
「快快快,快收起來……」
流蘇聽了,連忙將衣袖擄了下來蓋住受傷的地方,又讓杏白將創傷膏和藥酒藏了起來。
剛弄好,逐堯皇便和陸雪凝一起走了進來。
流蘇站了起來,看著走進來的兩人。
她的心,一下子跌到了了谷底。她從未想過這樣的畫面,她的丈夫和別的女人一塊走到她的地方來。
這畫面,好刺眼,好扎心。
「雪凝見過皇后娘娘。」
流蘇沒有理會陸雪凝,只是看著逐堯皇。
逐堯皇靜靜地立著,一語不發,眼前的人依然是飛揚的華貌、挺拔的身姿、睥睨的眼神,與三年前並沒有什麼兩樣,流蘇完全可以肯定,這個男人絕對不是別人易容假冒的,沒有人會比她更熟悉逐堯皇的眼、逐堯皇的眉……逐堯皇的流韻……
但是,他在面對她的時候,所散發出的那種冷漠和疏離,卻也不是假的。
「過來!」
他望著她,突然開口。
流蘇站在原地不動,緊咬著下唇。他突然出現,又叫她過去,意欲為何?
「朕叫你過來。」
見她不動,逐堯皇再次命令道。
語氣裡沒有半點溫存,只有冷冰冰的命令,就像……就像在命令一個奴才一樣。
「有什麼就說吧。」
流蘇轉過身去,背對著他,說道。
逐堯皇的眼睛半瞇了瞇,「朕的皇后,一向如此大膽嗎?見到了朕,竟然不下跪?!」
文華殿內的奴才們聽了,頓時都長大了嘴巴,面面相覷。
沒有人相信皇上會用這樣的語氣,這樣的態度和皇后說話。
皇上對皇后不是一向百依百順,寵溺至極嗎?
怎麼這次回來,變得如此……如此生硬呢?
身後的陸雪凝眼中露出了終於放下心來的訊息。
杏白悄悄靠近流蘇,小聲說道,「皇后娘娘,這是皇上嗎?」
流蘇道:「半點不假!」
他,竟然要她下跪!他竟然要她下跪?!還是當著陸雪凝的面。
呵呵,從前她就算朝他彎彎腰,他都不許,他說她不是皇后,只是妻子,是他唯一的妻子,不許行任何禮。而此番,他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叫她下跪!
她的心,真的好疼好疼啊,一波又一波的打擊襲來,她都快承受不住了。
杏白頓時愣了……
「皇上……」
逐堯皇凌厲威嚴的眼神掃射過來,杏白頓時嚇得閉了嘴巴。
流蘇拉住杏白,帶著她慢慢屈膝。撲通一聲跪倒在逐堯皇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說道:「臣妾不知皇上回來,怠君罪責難逃,請皇上降罪!」
杏白吃驚極了:「皇后娘娘,你……」
「皇上,你讓我跪,我跪!」
這一跪,跪的她疼入骨髓。
跪的天地都為之動容,跪的從此兩人之間橫了一道欄。
逐堯皇冷冷地俯視著跪倒在地上的人,流蘇的後頸線條優美,白皙的肌膚帶著幾份病態的蒼色,無端端惹人憐惜……逐堯皇皺了皺眉,掩下心底說不清的莫名情緒,語氣森然:
「把老四的死從頭到尾跟朕說一遍」
流蘇的身子輕輕晃了晃,杏白一把將她扶住,雙目圓睜:「皇上,您怎麼對皇后娘娘這麼嚴厲,皇后娘娘的身子才剛……」
流蘇一把抓住了杏白,組織她繼續說下去,「杏白,你下去。」
杏白咬了咬下唇,只好離開了。
「你也下去。」
逐堯皇對站在他身旁的陸雪凝說道。
陸雪凝怔了怔,將手中糕點放在桌上,說道,「皇后姐姐,這是雪凝特意為你做的糕點。」
說著便轉身走了出去。
走出門口的時候,她回頭看了看,只見流蘇依舊跪在地上,逐堯皇雙手背在身後。
他們之間那濃情蜜意,雙宿雙飛的感覺,確實已經完全沒有了。
「說吧。」
逐堯皇望著流蘇,說道。
「皇上不都已經知道了嗎?還要我說什麼?」流蘇冷冷說道。
罷了,情意已逝,不要再做夢了,接受自己被拋棄的事實吧,流蘇。
逐堯皇微怔了一下。
「你的美人計是如何施展的?」
「就是那麼施展的,像美人計那樣施展。」
逐堯皇的話猶如尖刀,刀刀刺在流蘇的心上。
可是,她到嘴的話,卻也顯得那麼不在乎。
「老四愛你至深。」
「皇上英明。」
「老四心思縝密,冷酷無情,他卻只上你的當。「
「是這樣沒錯。」
「他為你擋道,慘死在逐浪的刀下。」
「我一輩子都欠他的,這輩子我都會記著他,即使你不變心,我也不會和你在一起!」流蘇突然抬起頭來,激動地說道,「所以,不是你拋棄我了,而是,我本來就打算不要你了!」
逐堯皇聽了,突然伸出來,雙手一帶,流蘇便跌倒在了他的懷中——
他的懷抱,依舊寬厚,溫暖,令人沉醉,但是……但是這懷抱已經不再屬於她一個人了,他有了別的女人了,那個女人還懷了他的孩子。
突然,一股噁心的感覺襲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