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雲惠發現雍正這幾日神情頗為悵然。一問方知,隆科多於禁所病逝。雲惠知道這種時候安慰皇上是沒有用的。他的情懷似乎不應該出現在一個帝王的身上,可是他就是這麼一個擁有著至真性情的人。然而為了鞏固皇權的需要他又必須以強硬的鐵腕打擊敵對勢力。這是他無從避免的事情。如果不這樣做,他的權利、地位就會受到威脅!這樣做了,他的心中卻又不好過……
雲惠見雍正佇立在窗前已經太久了,便端著杯茶給雍正送了過去勸道:「皇上!您不要自苦了。您這個樣子,臣妾看著心中難受!」
雍正接過茶,拍了拍雲惠的手說:「朕只是有些愁悵,你不必擔心,總會釋然的。畢竟隆科多的親妹妹孝懿仁太后撫養朕多年。朕稱其為舅,固然有籠絡他的意思,究竟還是對孝懿仁太后的敬愛之情所至!」
雲惠把茶杯放下,從雍正身後抱住他的腰,把自己的頭靠在雍正的肩上輕聲說:「臣妾明白,俗話說生恩不及養恩重!您現在的心裡必定五味雜陳不是滋味。」
雍正長歎一聲抬起頭仰望著天空說:「其實朕與隆科多的心境有些許相通之處。」
雲惠站在雍正身邊不解的看著雍正。雍正回過頭看了看雲惠那雙明亮的眼睛,轉回身坐在御案前說:「朕明白,舅舅諸多狂悖之舉皆出於無可奈何。」
「怎麼說?」雲惠不解的追問。
雍正想了想說:「其祖父佟圖賴在我大清入主中原之戰中屢立戰功。其女即隆科多之姑母乃世祖的孝康章皇后,即聖祖(康熙皇帝)生母,朕之皇瑪瑪。」
「什麼?媽媽?這輩份有點兒亂吧?皇上?」雲惠納悶道。
雍正不禁笑了:「我們滿州人將祖母稱為瑪瑪,也就是朕之皇祖母。」
「噢,是這樣啊!那後來呢?為什麼您說隆科多也是很無奈的呢?」
「後來,其姐妹又成為聖祖之后妃。佟佳氏一門自我大清定鼎中原之時起便權傾朝野。再加上那些依附之吏,便形成了一股滿州貴族勢力。朕繼位後推行整束旗務、刷新吏制、攤丁入畝、官坤一體當差一體納糧等新政。這一系列舉措,削弱了八旗權貴及官宦世坤之勢力、特權。如此,佟黨之私利、特權必受打擊。而此時隆科多已然成為佟佳氏家族中權位最高之首領。出於對整個家族及朋黨家族勢力、利益的考慮,隆科多無路可退!為此隆科多結黨營私,抵制新政。在親見朕革新之堅意與推行之力度以後,他甚至意欲推翻朕之統制擁立老八為帝!唉,朕為祖宗的基業,為江山社稷的穩固,為後世子孫的清平就必須要以嚴厲的手段整飭斥這些與新政敵對的朋黨勢力。可這些人又多與朕亦屬親友!朕是多麼希望他們能夠把眼光放遠,以國為重,成為朕之臂膀。朕於處置他們之時,亦在自傷!所傷者乃是朕之心、朕之情!唉……或許成就千古大業之人必將成為孤家寡人?」
雲惠也跟著由衷感歎,見雍正又在神傷便勸道:「皇上,不管怎麼說,臣妾總會陪在您的身邊。您不會成為孤家寡人的。」
雍正深感安慰的一笑,但隨即想到雲惠離開之後,自己依然還是會成為孤家寡人,心情頓時又沉重了起來。
雲惠的香囊一直到秋天才做好。不過真是慢工出細活兒,當然這其中她數次請教過繡文。
雲惠從懷中掏出香囊對雍正說:「皇上!您看!」
雍正拿過來一看說:「呦,還真是似模似樣兒的!」
雲惠氣道:「看您說的!」
雍正站起來說:「過來,給朕繫上!」
雲惠高高興興的將香囊繫於雍正腰間。把原來的解了下來,拿在手裡仔細的看了半天。
雍正直接點破:「不用看了,不是那個!皇后送的早收到一邊兒去了。朕不愛戴。」
雲惠心裡高興,臉上卻裝出毫不在意的神情問:「那這個呢?是哪一位送的?做的比我的強多了,要不您還是戴這個吧?」
雍正哈哈一笑:「當然比你做的強!比很多人做的都強!這是江寧織造做的。」
雲惠滿心歡喜:「噢,那人家是專業的,當然比我做的好了!」
雍正搖頭說:「朕就喜歡這個不細緻的,別有一種拙趣!」
雲惠嘟著嘴自言自語道:「拙趣?我很笨嗎?」
「對了,皇上,江寧織造是曹家嗎?」雲惠突然話鋒一轉。
雍正立刻沉下臉來說:「現在是的,再過幾天就不是了!」
雲惠吃驚的問:「為什麼?難道他家要被抄了嗎?」
雍正用懷疑的目光看著雲惠問:「你為何獨對他家如此關心?」
雲惠著急的問:「皇上,能不能不抄他家?」
雍正咳嗽了一下說:「雲惠,你這是何意?」
雲惠長歎了一聲說:「沒事,我也知道不行的。呃,臣妾!」
雍正想了想問:「你與曹(fu)亦有交情?
雲惠悵然的搖頭道:「不是!我與他家的任何一個人都不認識。但是他家後來卻出了一位十分著名的大文豪!」
「噢?是何人?」雍正有些好奇了。
「他叫曹沾號雪芹!寫了一部小說叫《紅樓夢》!其中幾個別有才情的女子據說都是根據他的真實經歷所寫。不過,他的書並沒有完整的流傳下來。到了我生活的時代,只有前八十回了。」
雍正點頭歎道:「是啊!查家也有幾位才情風貌出眾的女孩兒,可在父兄附逆的情形之下,再有才情也無可奈何了!何以見得此人才高?」
雲惠想了想說:「臣妾給您背其中的一首詩,應該可見一斑!您聽聽?」
雍正仰頭閉目道:「念來聽聽。」
雲惠清了清嗓子念道:「詠白海棠。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雍正聽完突然睜眼坐直道:「這是,曹氏後人所做?竟是一女子不成?」
雲惠點頭說:「這是他借書中一個絕美脫俗的女子之手寫出來的。他本人是男的!」
雍正點頭道:「噢,朕聽得倒似女子的口氣!若真有這樣的女子,竟比查嗣庭的女兒還強些!」
雲惠看了看雍正問:「皇上,您打算把曹家怎麼處理?」
「將其一家逮京議罪。議定後再說罷。不過他家並無大過,只是與佟家走得太近了。而且歷任江寧織造積欠庫銀甚多。以後再說吧!」雍正低下頭繼續看奏折去了。
雲惠忙說:「皇上,您能不能別把他家趕盡殺絕?」
雍正氣道:「朕何時說要將其趕盡殺絕啦?聽你之意,似乎朕常做此等事?朕將誰趕盡殺絕啦?」
「呃?」雲惠一時語塞,細想皇上確實沒將誰家趕盡殺絕過呀!只好說:「臣妾失言了!」
九月初九這日天氣陰沉沉的,一整天,也不下雨也不見晴,使人心情異常鬱悶。雍正因按例有很多活動,晚膳前才回到萬方安和。雲惠正在替雍正更衣,便有太監來報,說皇八子福惠於未時歿了!雍正呆呆的一擺手,那人忙下去了。雍正長歎一聲:「年貴妃最後一個兒子也去陪她了!」
雲惠想起年貴妃臨終時的樣子,心中十分悲痛!這種悲痛之情甚至超過了雍正。足足有一個多月,反而是雍正勸了雲惠數次,雲惠才漸漸的將這種悲痛淡化。
十月初的一天,雍正告訴雲惠,曹家滿門已經押解抵京了。
雲惠忙問:「那曹雪芹呢?」
「應該亦在其中。」
「那……那」雲惠急切的問:「我能不能見見他,我想問問他後半部書究竟是怎麼個結局!」
雍正一笑說:「朕正有此意。朕帶你改換便裝,前去探監如何?」
雲惠驚訝道:「真的?」
閒言少敘,雍正帶著雲惠來到邢部。邢部尚書幾乎嚇死在當場。忙親自陪著雍正來到大牢之內。雍正與刑部尚書,站在一邊。雍正對雲惠使了個眼色。
牢頭叫了一聲:「曹沾!過來。」
一個小男孩兒應聲走了過來。雲惠一看,只見此人大約十三四歲的樣子。頭大面黑,與雲惠心中的「寶玉」相去甚遠。雲惠不禁在心底裡暗自一驚:啊?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曹雪芹?這,這也差太多了吧!
牢中氣味甚大,雍正不禁催促道:「快點問罷!」
雲惠只好問:「你,你就是曹沾?」
小男孩兒怯怯的答:「正是。」
雲惠又問:「你,你現在著書了嗎?」
曹沾十分意外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啊?」一邊的一個稍大一些的男孩兒忙替他說:「他年齡還小,怎敢妄談著書。」
雲惠十分失望,不過她微笑著對曹沾說:「記住,你將來要是著書的話,千萬別把書稿外借知道嗎?」
曹沾莫名其妙的點了點頭,完全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他只知道,他們全家突然全部被抓了起來,送到京城議罪。這一路上戰戰兢兢,剛才突然牢頭兒說有個大人物要來看他。他嚇得不知所措。而曹沾因年齡小,並未與曹(fu)家主犯關押於一處,因此這間牢房內的曹家人並不知道外面的人就是雍正皇上。
雲惠示意雍正沒什麼可說的了。雍正便轉身對刑部尚書說:「這個孩子還小,別使人欺負了他!他頗有些才情要善待明白嗎?」
刑部尚書忙說:「臣明白!」
雍正點了下頭忙與雲惠走了。雲惠臨走前還回頭看了一眼抓著牢門的曹沾,他那雙幼小的眼晴裡充滿了驚恐,在聽到雍正吩咐要善待於他的時候,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感激。不過從後來流傳於世的《紅樓夢》文本當中似乎可以斷定,曹沾應該是終其一生都不知道那次曾經在牢中吩咐過要善待他的人會是雍正皇上!
回到圓明園,雲惠還是難掩失望之情:「真沒想到,曹雪芹居然長成這副模樣?一點兒都沒有書裡賈寶玉的影子!」
雍正本以為曹沾是位青年才俊,心中不免懷疑雲惠在鹽幫總舵居住之時,或與其有些瓜葛。今日一見竟是個其貌不揚的未及弱冠的小孩兒,不禁心中舒暢。又見雲惠耿耿於懷更覺得可樂!
雲惠一眼看到雍正含著譏笑之意便沒好氣兒的說:「行了!您要想笑就笑好了!他真的很有才華,那本書真是傳世巨著!只不過,現在他還太小了……唉,雖說模樣有點兒差勁,但人家文章漂亮。真是,我還不如別看到他呢,就在心中把他想像成賈寶玉的樣子還好點兒。天啊,幸虧他現在還小,如果真的見到了林黛玉的原形,指不定什麼模樣呢!」
雍正笑道:「行了,別感慨啦!自古文人筆下的景況就與生活中的差別甚大。」
雲惠長歎了一聲,實在無可奈何便也就只好如此了。
在瑟瑟的秋風之中,曹家不過是落職查抄而已。雍正念其虧空庫銀實有別情,多為聖祖仁皇上南巡所費。加之雲惠和怡親王裡應外合的處處為曹家求情。雍正便命怡親王為曹氏後人眷屬安排日後的生活。據怡親王后來回報稱:曹(fu)繼任隋赫德為曹寅的遺霜在京城蒜市口置辦了一處宅院,約有十七八間房,並兩間小鋪兒。並囑其撫養曹沾。曹(fu)家的後人全部被安排回旗務農去了。料想曹寅遺霜家的生活應該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這年的冬天除了春節,整個冬天雲惠與雍正都在湯山溫泉的滋潤之中度過。兩人二度來到小湯山行宮,心境已起了變化。二人都明白這個冬天過去,便是雍正七年了,這說明他們相聚的時光又少了一年。再有三年,兩人便要永遠的分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