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至盛夏,可是萬方安和冬暖夏涼,炎炎夏日也如春天一般舒適。雍正從窗子遠遠望去,只見對岸一片鬱鬱蔥蔥,四周天水茫茫甚覺清涼。一轉頭正見雲惠捧著一個玻璃盤子進來,裡面是些收拾好的瓜果兒。
雍正吃著一塊西瓜說:「雲惠,你好像違旨了!」
「啊?我……奴婢嗎?沒有吧,我最近沒幹什麼呀。」雲惠緊張的說。
雍正不以為然的問:「你近來都在幹些什麼呢?」
雲惠想了想說:「不就是服侍皇上起居這些事嗎?」
「朕是問你不在朕身邊的時候。」
「奴婢在練毛筆字。」
雍正笑道:「什麼?好啊!改日朕來教你!」
雲惠忙笑道:「那太好了。改日您賜我一幅字吧?」
「好啊!你想要什麼字呢?」
雲惠想了想說:「嗯,一時還真想不起來,等我想起來再說吧!那奴婢什麼時候違旨了?」
「朕曾說過,讓你每年在南海子戲水……」
「噢!」雲惠恍然大悟:「這可不能怨我,我總不能每天早上去南海子……」
雍正笑著搖頭:「這個你呀我呀的毛病已經進宮三年了還是改不了!」
雲惠吐著舌頭做了個鬼臉兒。雍正一看笑道:「朕是說,若你想游水,朕可以派人把福海圍起來,讓你盡情悠遊。」
雲惠驚呆了:皇上每天這麼忙,還能為自己想得這麼周到?雲惠忙點了點頭說:「那好,我還是每天早上吧!」
雍正見雲惠喜愛吃浙江的楊梅,便命內務府至浙江採辦。雲惠告訴雍正怡親王福晉有喜了,正想酸的吃。雍正便命人給怡親王府送去一大筐。
這天晚上,雲惠服侍雍正用晚膳。一時雍正命將殘席撤去。雲惠看著小太監們收拾,又親去捧了一隻玻璃盤子來,裡面放著用冰鎮著的楊梅。
雍正一看便笑道:「你快自用罷,朕受不了這股酸勁兒!」
雲惠未及答話,卻見門口處李玉正衝著自己招手兒,便向門口處望去。一時雍正見雲惠正與門口處什麼人使眼色,就說:「誰在門外鬼鬼祟祟的?」
李玉見問只好進來磕頭行禮說:「回皇上,是奴才李玉。」
雍正點了一下頭問:「何事背人哪?」
李玉忙說:「回皇上,並沒有背人的事。只是顯親王府珍格格派人送來一盒子新鮮點心,立逼著奴才上來回稟雲惠姑娘。奴才跟她說了,雲惠姑娘正服侍皇上進膳呢,她不聽!奴才被她逼得無法,這才在門口向雲惠姑娘使眼色來著。不想擾了皇上,奴才該死!」
雍正一聽樂了:「好啊!什麼點心,端上來讓朕也看看。要是上好的就沒你家主子的份兒了。」
雲惠忙笑道:「快傳上來。」
李玉答應一聲退下去,不一時領著一個穿著奴婢服色的女子上來。那女子跪下行了禮,雙手捧著一個食盒兒。
雲惠忙上前接了過來說:「你家格格可好?怎麼這時候兒派你……哎?珍格格?你……你這是,怎麼這副裝扮?出什麼事了?」
雍正聽雲惠的話也低頭張望,雲惠忙說:「皇上,是珍格格本人!」
雍正一聽心中也自納悶:「珍兒?快起來,出什麼事了?來人賜坐!」
珍格格這才抬起頭道了個萬福說:「珍兒,謝坐。」
雍正忙命左右退下,並與雲惠對視了一眼。
珍格格待內侍全部退下後才說:「皇上,前些時候廉親王福晉忽然與珍兒家親近起來。近日廉親王又派了親信到盛京,四下聯絡各旗都統、副都統、佐領等人談一些扭曲整頓旗務主旨的言語。」
雍正點頭道:「是朕命廉親王負責整頓八旗旗務的。有何不可嗎?」
珍格格忙說:「整頓旗務當然並無不可,可他們是打著整頓旗務的旗號,討論八王議政!只因皇上命八旗子弟都事農耕,很多人清閒自在慣了,受不得苦。廉親王的親信便藉機大肆挑撥,蠱惑生事。現下各旗的都統、副都統等各級大小官員都在與本旗旗主王爺往來打探消息,大家人心慌慌,已有兩位旗主王爺答應附議八王議政之制!其他的幾位旗主王爺有的堅拒,有的尚在觀望。我阿瑪因前些時候奉旨回盛京巡查旗務,現正與廉親王的親信在盛京虛與逶蛇,剛才從盛京來了阿瑪派來的親信傳阿瑪口信兒,讓珍兒進宮將此事稟明皇上,並請皇上示下。」
雍正看了看面前的珍格格,不過十八九歲的樣子,圓臉鳳目,面容姣好,雖未脫稚氣卻露出幾許堅毅。不禁問道:「你阿瑪為何不正大光明的上折子,而是如此詭秘行事?」
珍格格抬起頭激動的說:「皇上對珍兒和珍兒全家的恩典,珍兒全家沒齒不忘。皇上曾紆尊到府為珍兒祖母慶壽,又親自為珍兒賜婚。珍兒全家對皇上的盛恩銘感五內。如今出了這樣悖逆之事,我家世受皇恩怎可作勢?阿瑪認為必須先行稟報皇上,好讓皇上有所防備。然他們現下只是試探各旗主王爺的口風,未有真實舉動,如若此時阿瑪出面將其逮捕法辦,以那等小人之奸猾,弄不好阿瑪反被他們誣陷。到時即使到了皇上面前,阿瑪亦恐難以澄清。況他們現已派人日夜盯著阿瑪、額娘和祖母的動向。於是便命我前來稟報皇上!珍兒怕一不小心打草驚蛇,這才改換裝束於傍晚前來,不想驚擾了皇上進膳。」
雍正點頭微笑:「好!做得好!你告訴你阿瑪,朕命他假意附議,探明對方全部行動計劃和詳細時間。另朕賜予衍潢臨機處置之權。讓他千萬小心,不要親身涉險!知道嗎?」
雲惠和珍格格明白這是給了顯親王一道上方寶劍!顯親王遇事便有全權處制的權利。
珍格格忙跪下說:「珍兒明白了。這就回去派人帶口信兒。」
皇上忙攔住她說:「等一下!珍兒,你總打扮成侍婢也不是個辦法。況也不安全,你又不會武功,朕心甚為不安。」
雲惠想了想說:「這樣吧,讓珍格格有事告訴繡文,命繡文到圓明園來?」
雍正想了想說:「是朕在錦湖山莊賜婚的那位姑娘嗎?」
雲惠點頭道:「對,她老公武藝高強。」
「老公?她的公公是哪位?如今也在京城?」雍正不解。
雲惠忙說:「不是,是,是她相公!夫君!」
雍正隨即想起來,笑道:「於湖呀!好,如若繡文需要進園,便命於湖隨行保護。」
珍格格又重複一遍:「珍兒這裡有了消息,就去章華坊告訴繡文。然後再由繡文進園向皇上稟報?」
雲惠又想了想說:「珍格格,你恐怕還得給繡文兩套宮裝衣服,免得扎眼。」
珍格格點頭:「放心吧!」
雍正又說:「明日朕派人給你送一塊名牌過去,你交給繡文,不要用你的。」
珍格格答應著退了下去。
珍格格走後,雍正義憤填膺的說:「真是可惡至極!朕命他去整頓旗務,推行新政。他卻利用這個機會,去鼓動各旗主生事!上次秀玉山莊的事朕寬恕過他了,可他依舊不知改悔。難道非要朕使出鐵腕方罷嗎?」
雲惠怕皇上太過生氣傷了身體,忙勸道:「皇上請息怒,別把自己氣壞了。那便中了他們的下懷啦。」
雍正咬牙切齒的怒道:「利令智昏!利令智昏呀!我大清定鼎中原至朕已有三代啦,太平的日子過得久了,難道他們就看不到八旗子弟那股子驍勇善戰之風早已不復存在了嗎?如今各位旗主王爺連往來文書都在府裡辦了,文檔政令一塌糊塗。朕命莊親王允祿、內務府總管來保設立了八旗公所,令滿洲、蒙古、漢軍三旗的都統、副都統每日至衙門辦差。老八他們倒好,命其親信四下活動。致使公所衙門雖立,而無人前往辦差!一到領俸銀的時候都跑了來,支取混亂竟有一人佔取數份者,還不在少數!」
「是啊,這滿州人代代繁衍八旗子弟越來越多。可他們也不務農,卻到時就有銀子花。漢人老百姓們辛苦勞作卻要養活他們。這也就算了,他們還常仗著自己是滿州八旗高人一等的身份欺壓漢人百姓。這樣下去,早晚激起民變!」雲惠憤憤不平的說。
「朕命八旗均事農耕,自給自足,裁撤他們的月俸,他們便搬出祖宗舊例來壓朕,拚命反對。你一個婦道人家都能明白之理,他們竟不能明瞭?這真是笑話!究其根本還是牽動了他們這些八旗貴族的私利!哼,殊不知元代便是因無法調合與漢民的關係,引至滅國的呀!前朝之鑒,猶如長鳴之鍾時時提醒著朕!朕的手足親友卻不能分擔體諒,朕這一片為國之心卻付之東流,使朕傷心呀。尤以老八為甚,竟借此意欲推翻朕的統制?真是癡心妄想!著實可惡!」雍正將拳頭捏得緊緊的。
雲惠搖頭歎道:「唉,或許他的心中也有隱痛。就如皇上曾經說過的,爭位不過是為了生存。因為任何一個對手登極,都會對自己不利。要想活下去只能不斷的爭鬥!這真是一個怪圈兒,即使已經有人繼位了卻依舊不能停止。」
雍正閉目歎道:「是啊!不僅是為自己的生存,也是為自己這一黨之中的眾人生存!朕與他是一樣的欲罷不能!年羹堯的事朕剛剛鬆了一口氣,隆科多又不省事!」
雲惠沒有答言,她知道這位皇上舅舅的名氣絕不在年羹堯以下!
雍正睜開眼苦惱的說:「隆科多的手伸得太長了!他與年某人一樣,他提拔的官員叫佟選!年提拔的叫年選!他家又是皇親國戚,素來便有佟半朝之稱。自聖祖仁皇帝以來,他家在朝野上下編織出龐大的關係網,猶如古樹盤根錯節!就如朕命江寧織造曹家還清積欠。他便從中百般回護,如此之例不勝枚舉。浙江巡撫法海雖是他的親戚,其人卻截然不同!只是剪除這個幾代結下禍根恐怕比除去某人更加困難!年羹堯是朕一手造就的,造成他如此狂妄不羈。而佟家早已權傾朝野,一門顯貴已歷百年啦!」
雲惠輕輕的走到皇上身邊,將他的頭攬入懷中,用手輕輕的將雍正緊鎖的眉頭推展開來。喃喃低語:「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雍正有些疲勞的叫道:「來人……」當晚他急召了怡親王、方老先生、張廷玉、馬齊等人在圓明園勤政殿密議此事。
雲惠回到住處,擺弄著珍格格剛剛送來的點心,不禁在心中想:如果不是與雍正朝夕相伴,真的無法相信當一個皇帝是這麼的困難!雍正的政敵太多了,積累的弊政也太深了。不除去政敵就無法推行新政,不推行新政就無法改革吏制、刷新積弊。不推行新政就會使民怨沸騰,激化滿漢矛盾。甚至大清的基業都不能穩固。元朝也是異族入主中原,可是自元太祖到徹底滅亡卻只有一百多年!如今清朝自世祖入關定鼎中原,也已將進百年,清朝在1723年(雍正元年)走到了一個岔路口,是像元朝一樣固守成規而招致滅亡?還是整頓朝綱廣納漢臣的建議,學習漢族優秀的文化和經驗從而達到鞏固統治的目的呢?無疑自太宗(皇太極)以來便下定了決心,決不做第二個元朝!可是真正到了觸及滿人利益的時候,哪位皇帝也不好當呀!更何況是一位政敵這麼多的皇帝?
就這樣,一種壓抑的氣氛籠罩在圓明園之內。整個夏天,繡文不斷的傳來珍格格送進宮的消息。而年羹堯在被調任為杭州將軍後,依舊不改舊日的狂妄!其在京的父親及宮中的年貴妃,比起他的政治敏感性真是高了一大塊,特別是年貴妃。雍正每每派人前去探望,不時賞些吃穿用度之物。可是她的身體卻越來越不好。每次派去的人回來,都私下議論說,年貴妃向他們打聽皇上對其兄長年羹堯的態度。每次聽到一些消息,便愈加驚恐憂愁,本來只有三分的病倒因其兄長添了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