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翊坤宮來人傳雲惠覲見。雲惠回了姑姑忙隨小太監去了。一時雍正下朝回到養心殿西暖閣,與張廷玉、馬齊和方苞議事。一轉頭不見雲惠便對劉保卿說:「雲惠如何不在?傳上來。」
劉保卿忙回奏:「回皇上,剛才翊坤宮年主子叫去問話了。要不奴才讓人去傳?」
雍正想了想才說:「不必。著人看著,一回來立刻傳上來。」
張廷玉和馬齊都低著頭沒有說話。方苞卻略露微笑沉默不語。一時間,幾件事議過,三人都下去了。但是三人都明顯的感到,皇上今日的思絮略顯紛亂。雖然他們也都大致明白,可是誰敢議論皇上的心事!
卻說雲惠應召來到翊坤宮,見了年氏,只覺得她面色發暗,似乎身體比前陣子沒有好轉反而更差了。自從一個多月前被太監押走,雲惠還沒有見過年氏呢。她規規矩矩的跪下來請安。年氏很和藹的讓她起來,還讓她在牆邊的椅子上坐。雲惠沒敢坐,只站著回話。
年氏笑道:「怎麼說你也算是我這裡出去的,不要這樣客氣,缺什麼、短什麼只管跟我說。」
雲惠忙跪下謝道:「謝主子,奴婢不敢勞主子掛念。」
年氏又說:「快起來。皇上近日可好啊?每天進幾次膳?進得可香啊?」
雲惠忙回道:「回主子,皇上每日兩次正餐,三次點心,參湯、奶子都按時進的,進得香。」
年氏點了點頭囑咐道:「你常在皇上身邊伺候要盡心,盡力。我這身子不好,不能在皇上跟前伺候了,你就當替我盡點子力罷了。」說著語氣竟有些淒婉。
雲惠忙回道:「奴婢謹遵主子教誨。主子也要保重玉體。皇上總惦念著您,就是國事太忙……呃,國事甚繁。」
年氏的臉上有了些喜色:「我的身子自己知道,一時半刻不礙的。替我向皇上謝恩罷。」
雲惠忙道:「喳!」
年氏看了看雲惠,想了想又說:「雲惠,上次我抬舉你,你如何反不領情?」
雲惠忙跪下說:「主子別怪我,其實,我是想著將來出去,我呢,其實,我感謝主子抬舉……只是……」雲惠本來就說不好這文言文兒,一著急更是找不著詞兒了。
年氏笑道:「行啦,快攙起她來,我不過問問,沒什麼要緊的,不值這個樣子。你有你的想法,怨我沒事先問問你的心意,是我唐突啦!」
雲惠忙說:「不,不是。是我辜負您的心意了。我知道後宮佳麗三千,別人求還求不來這個機會呢。只是我有我的苦衷,還請您原諒。」放棄了文言的說話方式,雲惠的話馬上就說得流利了。
年氏一擺手兒說:「沒什麼。你能知道我的一片心意就算我沒有白疼你。嬤嬤。」
李嬤嬤忙拿了一隻漆雕的盒子給雲惠說:「這是主子賞你的。你要記著主子的好處,明白嗎?」
雲惠忙跪下說:「奴婢謝主子賞。奴婢明白主子的心意。」雲惠心裡真的很難受,她忽然真切的感受到作為一個「先知」的痛苦。看著面前的這個鮮活的年氏,她知道兩年多以後,便是年氏大限來時。而此時她還在謀劃、運作,掙扎的活著。雲惠的心中陡然充滿了悲涼,不僅是為年妃、也為了她的哥哥、也為了她的家族和塵世中的人們……
雲惠剛一走出翊坤宮,便看到李玉已經在宮門外等著了。未及雲惠開口,李玉先上來著急的說:「呦!可出來了,我的小姑奶奶,緊著點兒吧,皇上那兒著急著呢!」
雲惠納悶道:「怎麼?出什麼事兒了嗎?」
李玉邊走邊說:「我哪兒知道啊?劉公公讓人傳下話來,叫奴才上這兒來接您,皇上的臉色可不太好!」
「噢!」雲惠不再多問,忙與李玉往回趕。
人未到門口,小太監一眼看見忙報道:「雲惠姑娘到。」
只聽皇上立刻就叫:「進來!」
雲惠一溜小跑兒來到雍正面前跪下:「奴婢恭請皇上聖安。」
雍正一抬頭說:「起來。過來。」
雲惠向前走了兩步低頭不語。雍正放下奏折問道:「去哪兒了?」
雲惠忙跪下說:「回皇上,翊坤宮年主子傳奴婢前去問話。」
「噢!」雍正面無表情的問:「都問了些什麼啊?」
「回皇上,年主子讓奴婢替她給皇上請安,並囑咐奴婢在皇上跟前要盡心、盡力,好好服侍皇上。」雲惠像背書一般背了一遍。
雍正歎了口氣說:「唉,別看她最年輕,倒是個懂事兒的。沒再說別的啦?」
雲惠偷看了雍正一眼,見他並無慍色便說:「年主子還說她身子不好,不能在皇上跟前兒伺候,讓我替她在主子面前多盡些力。我回說皇上也挺惦記年主子的,只是國事繁忙。」
雍正一笑:「想不到你還挺會說話兒的。」
雲惠忙磕頭說:「謝皇上誇獎。回皇上,年主子還賞給奴婢一個盒子。」
雍正就著雲惠手裡一看問道:「得了賞啦?都有些什麼呀?」
雲惠一搖頭說:「回皇上,奴婢還沒打開呢。」
雍正仔細的看著雲惠的雙目說:「既是年主子賞的你就留著好了。打開看看,若有好的送朕一件?」
雲惠被雍正這麼一看,頓覺雍正那銳利的目光彷彿透過雙眼直射入心底一般,不由得一怔,卻不想一向嚴肅慣了的雍正,突然這樣逗了起來,雲惠一下子不知該如何回答,呆呆的愣在原地。卻見雍正笑咪咪的看著自己。於是便忙打開盒子說:「恭請皇上御覽。」
雍正並沒有接那盒子,卻握住了雲惠的手。不知怎麼雲惠突然覺得一股血氣衝上頭來,臉一直紅到脖子。卻又不敢把手抽回來。她知道皇上正在看著自己,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覺得非常不好意思,拚命低著頭。她感到皇上的手很大,很柔軟,很有力。她不知道皇上要幹什麼,更不知道皇上下一步要幹什麼。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像鼓點兒一樣快而且重。
然而雍正卻沒再幹什麼。他只是看著雲惠跪在那裡,低著頭。脖頸非常白嫩,頭髮又黑又亮。他握著的這隻手柔若無骨,冰肌滑嫩。他真想一把把她拉進自己的懷中,可是他克制住了這種慾望。因為……因為自己已經不是「黃先生」了!
突然雍正放開了雲惠的手說:「都是些釵環之類的東西,朕要了卻做什麼用呢?」
「您可以賞給其她的娘娘們。」雲惠脫口而出,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加上這種語氣,分明是一個怨婦!她自己都吃驚自己為什麼說出這樣的話來。於是她忙改口說:「奴婢失言了,請皇上恕罪!」
雍正卻站了起來,從雲惠面前走了過去說:「失言往往是一個人真心的想法。你想讓朕賞給誰呀?」
雲惠不敢轉過身去看雍正的臉,可是雍正的語氣平淡如水根本聽不出什麼。只好硬著頭皮說:「奴婢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