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到了慈寧宮，太后還和上次一樣，只是眉宇之間多了一股淡然。
在經歷了這麼多後，她或許，終於看透了什麼吧！
「你來了。」她見我進來，朝我輕輕一笑，然後將手中正繡著的荷包遞到我手裡，「幫哀家看看，這個皇上應該會喜歡吧！」
「皇上？這是，繡給皇上的嗎？」我看著手中精緻的荷包輕聲道。
太后點了點頭，抿嘴一笑，「有些驚訝嗎？你沒有想到哀家會繡荷包給他？是嗎？」
「是。」我直言不諱的應道。
就算我想不驚訝也很難啊！明明兩個是水火不容的對頭，這會居然繡荷包給他，不計較他以前對她的無禮，也不計較他將她關在這裡，剝奪了自己的自由和權力！這事說出去誰要是相信的話，母豬都能上樹了。
該不會是……這荷包裡面有什麼……有什麼用意吧？
「姑姑，你不會是，不會是讓我替你送給皇上吧！」我小心翼翼的看著太后道，眼角卻偷偷的打量著她的神色。
果然，如我預料的那般，太后很快便點了點頭。
果不其然啊，俗話那個說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用我媽說的話就是，狗總是改不了吃屎的！太后給辰慕涯送荷包，肯定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八成這荷包裡沾了什麼毒藥，辰慕涯一接觸，過不了多久就肯定死翹翹了，到時候她便可以將全部責任都推到我身上，反正她利用我也不是一兩次了。
「你怕這荷包有問題嗎？」太后收回荷包，微笑看著我道。
「沒，沒有了。」我臉不紅氣不喘的應道，「我只是覺得，如果姑姑是真心送給皇上的話，不如親手交給她啊！」
「哀家知道，你心裡肯定是這樣想的，因為就算換作是哀家也是這樣想的。不能夠怪你這樣想哀家，因為哀家曾經對你們……做了那麼多的錯事。」太后緊緊的拽著荷包，苦苦一笑。「慕涯他，是哀家一手帶大的，雖然……雖然不是親生的，但是相處久了，總會有，總會有些感情。哀家從未正視過他，撫養他不過是因為想要博取先帝對哀家的好感，原本，對他並沒有太多的惡意，可是，沒有想到先帝竟然會讓他做了太子。」太后轉眸看著我，眼眶漸漸的濕潤了起來，「你知道在哀家將所有的計劃告訴慕言之後，他說了什麼嗎？他說，他覺得哀家是一個瘋子，完完全全的瘋子。」
「姑姑……」
「是的，他說我像一個瘋子。我想要他死，想要慕言做太子，然後做皇帝。可是，始終沒有辦到，因為，慕言他……洞穿了我一切的計謀，而且……我發現，慕涯他對我也開始漸漸的，防備了起來。」
我看著太后，她終於不再用那個象徵著高貴和權力的稱謂『哀家』，而改稱『我』。
「一個人一旦對你防備了起來，那他看你的眼神便像一根根尖銳的刺，刺得你的心疼生疼的，所以，你就越來越想拔掉那根刺，不顧一切的想要拔掉它。」太后突然抬起眸子看著我，輕輕一笑，「蝶兒，你知道我為什麼那麼疼愛你嗎？甚至一而再再而三的因為你像他妥協？」
「是因為，爹嗎？」
太后搖了搖頭，「不是，是因為你姐姐。」
「我姐姐？」
「是。」太后點了點頭，眼淚突然一滴一滴的落了下來，最終無力的坐到榻上，「我已經，把這個秘密藏在心裡很久了，藏得我好辛苦好辛苦。」
「秘密？」
什麼秘密？難道我姐姐的死另有原因嗎？其實，對她的死我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因為幾乎所有的人對她的死都保持沉默的態度。
「那日他們狩獵回來遇刺的事，你知道吧！」太后突然抬起頭，平靜的看著我一字一句道。雖然，她表現的很平靜，但是我依然在她的眸子裡看到了一絲隱藏的慌亂。
「我知道，景……辰慕白曾經跟我說過，他說，也是因為那次的事情，言哥哥的腿才會……」
「是，他的腿就是因為護著辰慕涯才摔斷的。」太后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想要掩藏那種絕望和痛苦的情緒。
「姑姑，你……你怎麼知道的？」我驚訝得連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
我記得辰慕白曾經跟我說過，那次的事情，之所以太后沒有追究是因為言哥哥說是他自己不慎跌落懸崖的。按理說，太后不應該知道才是，難道……難道……
「你猜到了嗎？」太后緩緩的睜開眼睛，朝我苦苦一笑。
「姑，姑姑……那些，那些刺客是，是你嗎？」
太后緩緩的點了點頭，「是，是我，是我想殺了他然後扶慕言登上太子之位，可是……我沒有想到的是，慕言竟然會不顧自己的安全去救他……」
「原來，原來是你，你為什麼……為什麼……」
我再也說不下去了，還能有為什麼，除了權力和慾望，還有什麼能夠使一個人做出這些事情來，這裡的人一個個都像瘋了嗎？為了這些，什麼都不顧了嗎？生命何苦的珍貴，可是，在這些面前竟然是如此的……如此的卑微和低賤。
只是，我沒有想到，這幕後的黑手竟然會是太后！
「每次看到慕言的腿，我的心就會如刀割般的疼痛。我恨辰慕涯，恨他，如果不是他，我的言兒怎麼會變成一個……一個……」太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終於沒有再說過去，過了很久，她才再度開口道，「或許那件事，言兒是知道一些的，他是……他是那樣聰明的一個人啊！所以，他才會……遠遠的避開我。而我，卻將這一切都歸咎於辰慕涯，都是因為他，我的言兒才走的，才不要我的！所以，我要報復他！」
「可是這一切並不是他的錯啊！你竟然……」
「是，這一切並不是他的錯，而是，我的錯！可是，我卻將一切的責任都推到他的身上！」太后苦苦一笑，又接著道，「可是，從那過後，我就再也沒有機會將他從那個位置上拉下來了！因為，先帝病重，下了遺旨要辰慕涯繼承皇位，我……無力回天，只得……重新部署一切，等待新的時機。可是，我沒有想到的是，慕言他……竟然在知曉一切後再度從我的視線裡逃走了！他說我是個瘋子！呵呵呵……」
「所以，最後你什麼也沒有做。」我看著太后，突然覺得心裡像被人潑了一杯冷水，既覺得她很可憐，又覺得她很可恨。
可能，這就是所謂的，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吧！我聽辰慕涯說過，在他帶兵攻進皇宮的那一刻，太后已經在慈寧宮裡束手就擒了，而辰慕言早已經不知所蹤，所有的人都沒有任何的反抗。也正是因此，辰慕涯才沒有殺了太后吧！
「是，言兒都不在了，我還爭什麼搶什麼？」太后看著我眼淚再一次的落了出來，「我這一輩子都在爭在搶，可是，到了最後卻連我兒子都失去了……」
「可是，這和我姐姐有什麼關係？」
「那次，你姐姐以為言兒死了，所以……她從那懸崖上跟著跳了下去。卻沒有想到，言兒活了，她卻……」
「你是說……」
「是我，害了自己的兒子又害了自己的侄女！呵呵……或許，真的如言兒說的那樣，我就是一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太后捂著臉，高貴面容變得扭曲起來，壓抑的哭泣聲斷斷續續的傳了出來。
看著這樣的太后，想著曾經高貴端莊的她，心裡突然什麼想法也沒有了，只是在心底很輕很輕的歎了一口氣。我緩緩的走過去，將太后抱在懷裡，輕輕的拍著背，就像小時候媽媽拍著我的背一樣。
「對不起，對不起蝶兒……真的對不起……」
「沒關係，我們都不怪你了。姐姐不會怪你，言哥哥也不會怪你的，因為，你是我們的親人啊！」我抱著太后，強忍著哭泣輕聲道。
事情都過去了這麼久，已經沒有必要再追究了？人都已經死了，再追究也沒有任何意義了？再說，她被這樣深的內疚折磨著，未嘗就不痛苦、不難過。
「這段日子裡，我想了很多……你知道嗎？凰燁叫我皇奶奶時候的樣子很像慕涯小時候，他小時候就是這樣叫我母妃的……」太后突然抬起頭來，她的臉早已經是淚流滿面，可是，嘴角卻勾著淺淺的笑意，還有……幸福。「我記得有一次，我惹怒了先帝，先帝大怒說要把我打入冷宮，結果他就抱著我的腿哇哇大哭，還直罵先帝是個壞人……是，就是那次，先帝才對我改變了態度。你知道嗎？其實那次，先帝是想讓把慕涯交給別的妃子帶，因為……」
「因為，瑜嬪嗎？」
太后點了點頭，沒有再接話，我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她開口，可是，心裡的好奇卻怎麼也按捺不住了。
「姑姑，瑜嬪真的死了嗎？」
雖然，早就知道了瑜嬪沒有死，而且還被毀了容關在那個偏僻的院子裡，但是還是很想要問問太后，想要知道瑜嬪的事到底和她有沒有關係？想要知道她到底會不會對我說實話。
「你……知道瑜嬪？」太后有些驚訝的看著我道。
我點了點頭，「是的，我知道。」
我不但知道，而且，我還見過她。我不知道，當我說出這一切的時候，太后將會露出怎樣的表情！是驚訝、憤怒、還是平靜，或者是裝作不知道，裝作這一切事情都和她沒有任何關係的樣子？這些，我都不知道。
太后扶著椅子緩緩的站了起來，有些疲憊的望向窗外，「她，沒有死，可是……卻也和死了差不多了，容顏盡毀，沒有辦法再見人了。」說完，她轉過臉來看著我，良久，她才道，「你，早就知道這些了嗎？你的臉上，沒有一絲驚訝。」
「姑姑，我見過隨娘了。」我平靜的看著太后道。
既然她沒有跟我說謊話，那麼，我也沒有必要瞞著她什麼，必竟，有些事情我還需要她的幫助。
「原來，原來你見過她了？」太后輕輕一笑，「她，還好嗎？」
我搖了搖頭，那個樣子，又怎麼能稱做好了。
太后點了點頭，「也是，她那個樣子，又怎麼能稱做是好了？可是，她當年的模樣彷彿還在眼前似的，那時候我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妃子罷了，一晃眼，十幾年二十年就這樣過去了，我們……都已經老了，當初那般的爭強鬥狠到底是為了什麼了？」
「姑姑，你想見見她嗎？」我看著太后輕聲道。
太后笑了笑，「如果她想見我的話。」說完，她走到我面前，輕輕的將荷包放在我的手裡，「這個，你要拿去扔了也好，要送給他也罷，都隨便你。」
我看著手中繡工精緻的荷包，又看著太后手指上的血點，不禁抬起頭來看著她的眼睛道，「姑姑，你為什麼想著要送他荷包了？」
「他小時候，我曾給他和言兒一人繡了一個荷包，後來，他的丟了，我答應再給他繡一個，可是後來……後來先皇就下旨讓他做了太子，這個荷包就一直都沒有再做了……現在，就把那份欠他的債先還了吧！因為，以後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還！」
「我知道了，我會將荷包送到他手上的，只不過姑姑，你能也答應我一件事嗎？」我緊握著手裡的荷包平靜的看著太后道。
「什麼事？」
「你能繼續做你的太后嗎？」
「什麼？」太后十分驚訝的看著我。
「姑姑，請您繼續做您的太后。」我再一次重複道。
雖然太后表面上彷彿什麼都看透了似的，但是我知道，她骨子裡對於權力還是不願意放手的！因為，從我進來的那一刻開始，她的稱呼用的還是『哀家』。僅僅只是這兩個字，便足以證明，這一輩子她都沒有辦法輕易的放手。更何況，她這一輩子都在這個後宮裡，習慣了爭奪和算計，又怎麼能輕易說放就放了。只要，只要言哥哥在的話……
「你想要做什麼？」太后看著我的眼睛，似乎已經洞察了一切，她看著我，嘴角緩緩起一抹漂亮的弧度來。
「姑姑，我想知道言哥哥在哪裡？可以嗎？」我看著太后輕聲道。
太后輕輕的搖了搖頭，「這個，我不知道，我惟一知道的是，只要你有事，他一定會出現的。」
我會心的一笑，朝太后欠了欠身，「太后，臣妾先行告退了。」